看见来人,苏玉照心虚不已,连忙慌张地移开视线,强笑:

    “温郎你在胡说些什么?什么马车......”

    她说着又见温郎不为所动,仍冷冷地看着她,心头更虚,忍不住改口:“你又不是不知,今日画缇约我泛舟,刚刚自是她家马车送我回来的,马车上除却马夫,便只有她与我二人。”

    苏玉照这个借口其实有些蹩脚,因为那柳家马车和世子马车根本就不可相提并论。只是天色微沉,她刚刚又特意只让广宁世子送到街头转角处,隔着这头尚有半里远,苏玉照只得暗自祈祷温郎方才并未看得太清。

    她见温郎不说话,忍不住拉着他的袖子撒娇掩饰心虚:“温郎,你成日只在屋中温书,要么外出办事,奴家便是想同你一起游玩散心,你也总是不应。好不容易画缇相邀,难道还不准出门透透气么?”

    她倒打一耙胡搅蛮缠的本事一如既往,而温应忱也如她所想,并未看得太清。

    他听苏玉照这般说,心下已信了七八分。

    温应忱脸色和缓下来,一拢苏玉照鬓角的碎发,将她拥入怀中,沉沉叹息:“阿玉,我说过,待这段时间过去,任你想去哪儿,我都会陪着你。”

    他总这样说,苏玉照耳朵都要听起茧来。见他没有怀疑,心头一松,嘴上忍不住抱怨:“温郎,你这番话翻来覆去说了不下百次,可你平日在忙些什么,也不与奴家说。”

    “平日阿爹阿娘,左右邻居问起,奴家还得帮着你隐瞒,只说你在准备科考温书。可你分明——”

    她没能说完,只因温应忱放开她,眼眸晦暗,无数情绪像波涛一样翻涌而上,又被生生压制下去。

    “阿玉,听话。”

    他语气温柔,一下一下抚摸着苏玉照背上的长发。

    苏玉照一对上他那双眼睛,忍不住打了个寒战,顿时噤声不敢再说。

    温郎平日对她很是温柔体贴,可只要提及这些事,他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通身的戾气叫苏玉照害怕得往后微微一缩,避开温应忱手上的动作。

    温应忱见她眉眼瑟缩,动作一顿,垂眸将眼里不受控制的情绪尽数掩去。

    低声哄道:“阿玉,是我不对。不该同你生气。”

    苏玉照心头仍有惴惴,不过她也不敢再多说,只顺着台阶往下:“温郎,奴家亦有错。实在不敢这么晚才归家,惹得你担忧。”

    温应忱握住她的手,掌心干燥温热,只是有些粗粝的干茧。

    苏玉照之前就不解,为何温应忱明明看着是个读书人,手心却有着许多陈年老茧。

    “阿玉知我心意便好。”

    他模样生得清俊温润,修眉墨眸,身长玉立,即便是穿着一身本色布衣,也丝毫不掩他通身清贵的气质。

    而他看似清瘦,却与那等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不同,担水搬石,筑屋修房,亦不在话下。

    一年前他搬至苏府隔壁时,苏玉照对他并不感兴趣。

    要知道,她只想嫁有钱有势的权贵。

    这个明显家境落魄的读书人,怎么看也不符合她的要求。

    直到那日惊马,温应忱将她救下。苏玉照见到他无意间掉落的玉佩,那枚墨色玄玉,纹路古璞还真,不甚起眼。

    她却一眼便知这是不出世的大家所雕刻。

    而温应忱平日不显山露水,如何能得这枚玉佩?

    苏玉照方知此人并不简单。

    恰好那时苏父商议要将她嫁给同为商贩出生的贾员外做妾,她便生出勾引温应忱的念头。

    寒岁时节,天寒地冻,一夜落雪,晨起时,院里便铺了厚厚的一层。

    年关将至,苏府中上下皆在为除夕扫尘。

    苏玉照亦在家烤火绣花,想着绣些福字,过年时做成屏风,添点喜庆。

    半掩着门,屋外打扫积雪下人的闲聊断断续续飘进屋里:

    “……隔壁那温家公子可是病重了?”

    “可不是嘛,大夫来了几回,说是心气郁结,又有风寒入体,高烧几日不退,只叫他家那唯一的老仆准备后事。”

    “啧啧,真惨。他病重,为何不见亲人探望照料?”

    “听说双亲已经不在人世,家里只剩他一人。”

    “原来如此,我便说他寻日里看着阴沉得骇人,孤家寡人的,难怪性格孤僻。”

    “可别说了,积点口德吧……”

    “……”

    苏玉照听到屋前他们隐隐约约的低声谈论,绣花的手一顿,针刺进手指里,血珠霎时间涌出,滴落在洁白的绣帕上。

    她蹙眉微恼,放下手帕,走到门前,呵斥屋前闲聊的下人:“有心思讨论别人,不若把自家庭前雪扫尽。”

    苏家大小姐不得宠,下人也不怎么怕她,闻声两人相互挤眉弄眼一番,拉长声调:“遵命,大——小——姐——”

    苏玉照虽觉这两人恶仆欺主,着实可恨,但那两人提到的消息却让她颇为上心。

    昨日听阿娘说,父亲在给她相看夫家。

    说来她不过才及笄,寻常人家嫁姑娘也还得再留两年才出嫁,而她父亲却巴不得她早些嫁出去。

    苏玉照叹口气,想起阿娘说,父亲给她相看的夫婿要么年过半百,要么奇丑难言。而即便是这样的人家,她嫁过去也只能当妾。

    因为她是商户庶女,还没出生,就已经注定命运。

    若她平凡一些也就认命了,可老天又偏偏给她一张不甘平凡的脸。待她大些,阿娘总是念叨,凭她这张脸,指不得真能钓个金龟婿。

    可金龟婿又哪是这般好找的?

    苏玉照一没身世,二没人脉,即便削尖了头想挤进深宅大院,人家一听她的出身,便直接否决。

    除非做妾。

    宁为高门妾,不当寒门妻。

    阿娘向来这般说。

    可她生得这般好,又如何甘愿为那些满身铜钱臭,不通文墨的商贩做妾?

    她思索一日,决定赌一把。

    便赌那温应忱......

    “阿玉,天色不早了,你也早些回去歇着吧。”

    温应忱唤她,苏玉照回过神来。

    她心中情绪复杂,更是不知用何种态度面对温应忱。

    毕竟那时是她百般谋求,千般算计才将温应忱勾到手,如今又如何开口毁约之事?

    她勉强笑起来,避开温应忱温柔缱绻的眼神。

    “温郎也早些歇息,夜深不要点灯看书,仔细眼睛。”

    说完,便在温应忱的注视下,僵硬着转身,跨进苏府大门。

    家丁守院知自己大小姐与隔壁书生定下婚约,两人在门口腻歪也见怪不怪。

    只心头暗自嘲笑那书生痴情——

    他们家这大小姐可不是个安分守己的。

    此时已是酉时末,戌时初,春时天黑得早,大厅内已经点上灯。

    苏玉照见厅内坐着两人。

    不用想也知是谁,她撇嘴,不愿凑上去找没自在。只想悄声绕过大厅,从廊庑走回后院闺房。

    哪知大厅之人沉声开口:

    “苏玉照,站住。”

    苏玉照假装没听到,走得飞快,眨眼便离开大厅。

    一转弯,却撞见另一人。

    “阿姊,你这是做什么去?”

    她那小了三岁的嫡妹,站在转角处,双手环抱,笑吟吟地看着她。

    只是那笑里藏着不为人知的恶意。

    苏玉照与她向来不合,见状理也不理,直接越过她。

    却被嫡妹身后身材高大壮硕的粗使婆子攥住手腕。

    她吃痛,心头恼怒,一瞪嫡妹:“苏宣懿,你要干什么!”

    苏宣懿看着她姣好的容貌,眼底闪过一丝嫉妒,嘴上却亲亲热热说:“阿姊,你我何必这么生分?妹妹我不过是想同你说说话。”

    苏玉照知她才没这般好心,冷哼一声,不接话。

    苏宣懿这人心思深,又讨父亲母亲喜欢,打小两人不合便喜欢告状。

    苏家嫡母本就不喜苏玉照亲娘和她这个庶女,苏宣懿一告状,她也不问是非黑白就要惩罚苏玉照。

    任凭苏玉照解释哀求都不听。

    苏父又是个不管事的,数年来任由这母子俩磋磨苏玉照和她亲娘。

    等到大一点,苏玉照出落得越来越标致这几人才消停。

    苏玉照哪能不知他们盘算,无非是等她及笄之后可以卖给有钱人做妾,好赚一笔卖女财。

    可偏偏她身为庶女,反抗不得。

    好在这天子脚下,盛京城内他们还不敢做得太过火,叫自己逮住机会竟搭上广宁世子。

    苏玉照这般想着,心情中郁结散去。

    眉梢忍不住微微扬起,露出几分得意骄矜来。

    苏宣懿见她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恨不得伸手撕烂。

    银牙几乎快要咬碎,却忆起父亲交代的事,生生忍下去,强颜欢笑:“姐姐既不愿同妹妹说话,那便一起去大厅吧。阿爹阿娘在厅中等了好一会儿了。”

    兜兜绕绕半天,原来在这儿等着她呢。

    她不知自己又犯了何事,直觉告诉她必定不是什么好事,当即拒绝:“不去。”

    苏宣懿向来拿捏惯了她,知她软肋,笑着威胁:“妹妹劝姐姐还是去一趟为好,不若到时你嫁出去,你那亲娘可还在苏府,指不定……”

    苏玉照大怒,恨恨地剜她一眼:“你敢!”

    苏宣懿懒懒撩发:“有何不敢,她既为苏家妾,就要忍受主子的教训。”

    苏玉照心中暗恨,却转念一想,只要她成了世子侧妃,她也算彻底摆脱商户庶出女的身份。

    思及此,她决意暂且忍耐,等她成了世子侧妃,再跟苏宣懿等人算账。

    “走吧,我的好妹妹。”

    她咬牙切齿地蹦出后几个字。

    苏宣懿“哼”了一声,让婆子带着苏玉照一起去大厅。

    大厅点着几盏油灯,暖黄的灯光没让苏玉照半分放松。当她看见厅里堂前高坐的二人时,心中更是紧张。

    她福身行礼:“女儿给父亲,母亲请安。”

    苏父苏谭见状,没说话。倒是一向不喜她的主母苏陈氏开口唤她:“玉照,不必多礼。今日你父亲和我叫你来,是想同你说说家常话。”

    家常话什么时候不能说,偏偏选在晚上才说。

    苏玉照知道没这么简单。

    这苏陈氏平日里刁钻刻薄,今日却一改往日,还拉着她的手,温声道:“你这孩子,打小就让人省心,又懂事。如今一转眼也长成个大姑娘了,实在是岁月不饶人啊。”

    她说着,假装掩袖揩泪。

    “你娘是个命苦的,早年时吃不上饭,被卖给了苏家,好在有老爷怜惜,才没让街头多了具无名尸。如今你也长大了,是该为你娘为苏家做点事儿。”

    苏玉照听得云里雾里,不知道他们打的什么主意,小心斟酌道:“母亲言重了,女儿既是苏家女,若能帮上家里的忙,也算是女儿的一份孝心。”

    苏谭听她这般说,严肃的脸上终于带上点笑意:“你有这个心就好。”

    苏陈氏又笑着接话:“早与你说过玉照是个懂事的好孩子,比宣懿懂事多了。”

    一旁帮她揉肩捏背的苏宣懿闻言嗔道:“母亲!”

    苏陈氏笑着转过头刮一下她的鼻子:“你这孩子,还说不得了?”

    明明嘴上说着不好,脸上却是宠溺。

    苏玉照见状有些腻味。

    低着头细声细气地说:“父亲,母亲,这么晚了叫女儿来到底有何事?”

    若让她来看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倒也不必费这个心思,反正苏玉照也没奢求过苏谭对她和她亲娘能有几分感情。

    苏谭闻言,脸色不变,喝了一口手边的茶,眼睛看向苏陈氏。

    苏陈氏会意,侧头对苏玉照道:“玉照啊,既然你这般问,母亲也就不兜圈子。”

    “父亲和我的意思是,你与那温应忱解除婚约,如何?”

    苏玉照没想到他们会这样说,一时讶异又不安。

    她是想毁约,可没曾想这件事竟被苏陈氏提了出来。

    这让她猝不及防。

    心中隐隐生出不安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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