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武三年,上位三年的新帝秦祁被一箭射死在早朝皇位上。

    声势浩大的天狼军涌进了富丽堂皇的圣明宫,按着满朝文武的头,让他们拜面前穿着银色甲胄刚踏上皇位的阮烈为新帝。

    有忠勇的武官训斥阮烈大逆不道,愤然反击,被身后的柳酉拔刀割喉,血溅当场。

    这是有弑神之称的柳酉。

    前些年她在庙堂之中半路杀出,是前朝已故丞相的女儿,是太上皇唯一册封的女大将军。

    新帝暴毙,前车之鉴犹在,万官莫敢不从,纷纷跪地叩首。

    心愿得所,阮烈讪然一笑,朝下面的柳酉招招手。

    与身上的寒光甲胄截然不同,他笑得温润如斯,如阳光普照。

    柳酉一下子被夺了心神。

    柳酉望向台上自己心爱之人。

    一想到两人多年策谋终是得偿所愿,她的嘴角就不自觉上扬,露出一排洁白可爱的牙齿。

    她坚定地朝那个她温柔地爱了这么多年的人走去。

    忽略脚底还粘腻的血污,柳酉一步一步走上明黄色的台阶。

    一阵箭风掠过。

    柳酉的目光只专注看着阮烈那双澄净的琥珀色眼睛,专注到,她的心脏那样钻心一疼,她也只是微蹙了下眉。

    她沉浸在即将成为他的女人的喜悦中,依旧向那个爱了这么多年的男人面前走去。

    她骤然感受到身后一阵巨大的推力。

    她倒在阮烈面前,倒在没有和阮烈平齐的那层台阶上。

    柳酉觉得自己心脏凉飕飕的。

    错觉般,那个洞好像在透着阵阵穿堂风,呼呼地,要把她整个人席卷裹挟起来。

    阮烈面上没有丝毫错愕,仿佛知道早该如此。

    台下百官脖颈被天狼军所扼,自也不敢抬头去瞧这位嗜杀成性的人物最后的模样。

    朝堂寂静。

    一位身姿曼妙的女子从帷幕后走出,面上蒙着一层大红的纱巾,摇曳着走到阮烈身边。

    阮烈搂过她的腰,故意挑逗般将头埋在女子脖子处猛嗅一口,惹得女子娇俏得咯咯笑。

    柳酉倒在地上,默默望着面前的才子佳人。

    身体已死,心脏却迟来地清晰起来。

    可笑的是,她死前,正和还未瞑目的先皇秦祁四目相对。

    秦祁眼珠瞪得大大的,仿佛想要告诉她些什么。

    可柳酉已无意追踪思索。

    她的血液全都凝固在了心脏的位置,以便她用全部神经去感受那阵痛彻。

    那个女人,是质凉国大汗的女儿。

    原来阮烈早就和敌国勾结在了一起!

    那些什么要国泰民安,安民立命的话,都是骗她的。

    台上女人红纱蒙面,倚靠在阮烈坚硬的胸膛上,让柳酉一下就想起了五年前的那个福元节。

    她是个傻的,她现在才懂。

    灵魂被抽出五体之外,柳酉伴着晚风飘浮,一路游荡到了圣明宫外。

    黄昏时刻的日照要将她本就轻薄的灵魂穿透。

    她飞上高空,骤降的气温仿佛将她凝结成了一颗淡薄晶莹的露珠。

    “秦祁的白事不用办了,先办登基大典吧。”

    最后的意识被折叠起来,像焚香燃烧时,向上丝丝缕缕的烟,堪堪支撑她望向夕阳最后一眼。

    然后,如烛光般,啪地一声被骤然吹灭。

    尚炎三十四年,七王爷秦祁被大诏为太子,天下同庆。

    今夜皇城根下无宵禁,三步一彩灯,平日里宽阔的广阳大街今日竟显得些许拥挤。

    小摊贩们在夹缝中加紧挥手吆喝,街上情侣洋溢着喜色携手相伴,偶有欢乐的嬉笑打闹声传来,惹得旁人投来打趣的笑容。人声嘈杂,好不热闹。

    某个不受人注意的角落,柳酉渐渐睁眼,有冰凉的水滴滴答答坠在她脸上。

    水滴顺着脸的曲线滑落,浸润了她干裂的嘴皮。

    片刻后,视线恢复清晰,周遭是阴湿的地面墙壁。

    柳酉看见了那黑色的长着青苔的排水管,从管口蓄满后滴落下带有浊臭味的水。

    柳酉痴愣一会儿后,忽然意识到这是五年前的福元节,是那一切开始改变的日子。

    她还没有遇见已经成为戍城王的阮烈,也还没有为了那口口声声的国泰民安,进宫假冒什么所谓已故丞相的女儿。

    这时的她正十七岁,刚好攒完银子要去舞楼替自己赎身,结果路上被舞楼老鸨派来的打手劫持,不仅被揍得体无完肤,藏在衣襟里的钱包也被拽走了。

    过一会儿,阮烈就会带着刚结识的青楼美女走过来,钻进这籍籍无名的小巷子,撞见正趴在地上苟得像下水沟老鼠一样的柳酉,然后看上她,可怜她,同情她,然后把她带回府邸,要她练成无情的杀人机器,给她灌输一堆什么当朝不作为,要敢为人先为生民立命的思想。

    不出所料,她就会像找到了充满光辉的救命稻草般,跟从他,听命于他,最后,爱上他。

    可是,柳酉已经走过这条路了,这次她要换一条不一样的道路。

    她要平淡,安稳,过普普通通老百姓的一生,再也不要参加什么权势争夺。

    毕竟,她已经很累了。

    她踉跄着站起来,扶着墙顺势拐进了转角后的另一条路。

    柳酉身上穿的本是舞楼发的衣服,淡青色的薄软温纱,透而不媚,现如今经过一番挫磨后,倒是破破烂烂,泥沙傍身了。

    忽略掉外面世界的欢声笑语,柳酉贴着墙倾听。

    果然,不一会儿,那道熟悉的男声响起由远及近,期间偶尔掺杂了女生娇俏的低笑。

    柳酉承认,自己在那一瞬间,心脏还是不受控制地咚咚敲了两声。

    一种被玩弄股掌之间的羞愤感控制着她没有现身,控诉他。

    大概是潜意识里残留的情感作祟吧,也像是在祭祀她在朝堂的沉寂中死去的爱意。

    两人你侬我侬,从那条道径直走了过去。

    柳酉盯着那未曾回头的身影。

    本就该这样,他们本就不该认识,以后若是再见,怕是也无足轻重了。

    他已经不是自己最重要的人了。

    不过转念一想,这是老天给她的机会,是她转变这一切的契机。

    上辈子是她栽了。

    可这次,她只为自己,只要幸福。

    柳酉错身走开,远离喧嚣的人群,来到一处僻静的湖边。

    她需要把身上的泥巴洗掉。

    这是广阳街周边大大小小的副湖之一,此时人群都在主湖那里赏烟花识灯火,周遭鲜少有人经过。

    流水声静谧,月亮的投影皎洁地映照在水面。

    柳酉四下观望后,才稍放心地褪下身上的轻纱,只留下一件单薄的底衣,轻柔地走进水中。

    水底平静,刺骨冰冷,只有留在额间的水浪轻轻荡漾。

    身上银两全无,但她也不可能回去继续在舞楼任人观赏。

    默然发愣间,水底的平静被打破,一道身影携着白浪而来。

    突然跃入水面带来的氧气在水底充分形成密集而大片的氧气泡,在那身影周围,竟似一圈白色的光环围绕。

    来人不由分说要将柳酉强势拉上岸,饶是武功盖世的柳酉,此刻在身子骨疼得慌的情况下,也丝毫没有反抗余地与意愿。

    那男子身形看着年纪不大,力气倒果真不小。

    柳酉还来不及呛水,就被带到了岸上。

    念及人家可能也一片好意,柳酉辗转着嘴边的说辞,想委婉告诉他自己只是想洗个澡不是想自贱。

    话刚要说出口,那人一转头,柳酉骤然瞪大了自己明亮的眼睛。

    秦祁?

    算算现在这个时间,此刻的他不在宫内吃自己荣升太子的酒席,跑来这么偏的地方干什么?

    想到自己一个时辰前才见过秦祁临死前的模样,这时又见到正值青年意气风发的他,柳酉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错乱感。

    前世在阮烈府邸里门头苦练的时候,只经常听到秦祁不干好事玩弄学术的传闻,自己以丞相女儿身份进入朝政后,更是亲身体会到秦祁的无为朝政。

    国家在这种人手里,不只是百官受累,连平常百姓的孩子,舞楼的舞女,乡间的田夫都会受到牵连。

    这也是为什么柳酉坚定了要一反朝纲的原因。

    只是当时,她相信错了人。

    柳酉转身躲避开秦祁的眼神,埋头拧干自己湿重的裙摆。

    秦祁却在看见柳酉的一瞬间,一种巨大的悲伤将他裹挟地不得动弹。

    一种强烈抨击感袭来,咚咚,咚咚,声声有力。

    秦祁不知这种感觉从何而来,直到面前的女子扭头对他说话时,自己才回过神来。

    “我还没有穿上衣服,你就一直这样盯着吗?”柳酉开口。

    秦祁乍然红了脸庞,红色气血一下蔓延到耳朵根:“姑娘你先弄,我不看。”

    柳酉瞥她一眼,没好气地套上衣服。

    “这位姑娘,你……是遇见什么歹人了吗?”

    秦祁忽然想起之前把她带上岸时,那不经意瞥到的一眼。

    洁白的肩膀上是格格不入的红紫色淤青,有些狰狞到叫人心疼。

    “我没事,衣服也换好了,你快回去吧。”话一出口,柳酉的眸子倏然放大。

    她又不是认识他的人,怎么知道他该回去了呢?

    不过见秦祁神色如常仿佛没有注意到,柳酉稍稍松了口气。

    看来真是还没适应平常百姓的身份。

    “姑娘果真没事吗?要不我送你回家?”秦祁拧着眉头。

    送我回家?开玩笑我自己都不知道接下来去哪儿好吗?

    柳酉连忙摇头,不久又抬头看向天空中平静的明月。

    在这个阖家欢乐的时节,自己连个归处都没有。

    上辈子还有戍城府可去,可现在自己真是下水沟老鼠一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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