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书清回京后,自当向盛宁帝请安,而后去官署,找钱斯源还假归朝。

    钱斯源放下手中的文书,笑盈盈地看着她:“休息好了?”

    纵然得知钱斯源是李玚的人,沈书清却也不恼,依然恭恭敬敬:“惦记着钱大人,赶紧回来帮钱大人分忧了。”

    钱斯源爽朗地大笑着,可笑容立马收起,变了脸色:“永济寺之事,还是抱歉,你真心相待于我,我却对你隐瞒了事实,甚至不惜利用。”

    沈书清低下眸,释然一笑:“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钱大人做了什么,我已全然不记得。”

    “那就好,那就好。早觉对你亏欠,今日可算是说出来了。”钱斯源站起身来,肩上的担子终于轻了几分,人也倍感轻松些。

    沈书清知道钱斯源心中所忧,索性由她开口,更自然些:“我早已把钱大人当作朋友,朋友间,哪谈亏不亏欠。”

    钱斯源这才整个人放松下来,紧张的目光染了欣赏之色,从桌上拿起一本奏折,递给沈书清:“能同小沈大人交友,我自是不胜欢喜。可小沈大人别忘了,你我还是同僚,这工部之事,小沈大人可不能不管。”

    沈书清笑着接过奏折,学着钱斯源打岔:“钱大人还真是不忘公事公办。想来我到此不过片刻,便逃不了公事。”

    钱斯源摆摆手,将奏折交到沈书清手中,神情略带严肃:“小沈大人打开便知,我为何如此着急。”

    沈书清迅速翻开奏折,一字一句地查阅。

    奏折上所写,西京和永州之间的官道因常年沙尘侵袭而斑驳损毁,路上尘泥污垢积如小山,难以继续通行。

    永州乃西北要地,此官道乃是军商要道,西京的冬天来得格外早些,眼下凛冬将至,可是要抓紧了。

    “现下这路不能全然锁住,不然西北与西京之间的咽喉就如同被扼死了一般。我已让人在旁开了条小路,以便通行。可你也知道临近冬日,若是这再下了雪,冻了霜,这路可就是彻底废了。所以你一来,我便同你商议,修路之事,刻不容缓。”钱斯源殷切的目光汲汲徐来,失去了往日的从容。

    沈书清将奏折递了回去,她自知此时危急,可还是问了回去:“钱大人所说,我都明白。只是我还有一事想问个明白,不知钱大人可愿解惑?”

    钱斯源拿回奏折,顺道问着:“何事?”

    沈书清语气一沉,郑重抬眸:“永州往西,便是凉州边塞。回来的途中,我听闻乌蒙最近隐隐而动,怕是有些棘手,可有这层原因?”

    为官者,常把多听少言常思奉为原则。钱斯源欣赏沈书清为官时敏锐的嗅觉和清晰的头脑,不被外物左右,恪守自己的原则,无需他多言,沈书清便能自己发现关键之处,他不免感叹道:“小沈大人对世事洞若观火,可心里却是一清二楚,在下佩服。”

    沈书清赶紧摆摆手,恭谦地低下头:“钱大人也已想到了这一层,何需与我客气。”

    国事瞬息万变,他们二人是朝中要臣,不可妄议,点到为止即可。钱斯源不再接着这个话题,重新提起正事:“我已将官道分为两段,靠近西北的那段我来接手,临近西京的就交给小沈大人了,这样便可加快些。”

    “分内之事,理当如此。”沈书清笑道。

    钱斯源低声一笑,轻拍着沈书清瘦削的肩:“如此便有劳小沈大人了。”

    沈书清想着尽快适应,犹豫着问道:“钱大人现在可有空?能否带着我去看一看,我也能早些准备。”

    钱斯源见沈书清颇有兴致,自是爽快答应:“当然可以。我正好要去一趟,沈大人不妨一起。”

    沈书清沉稳地点点头,跟着钱斯源上了马车。

    林间枫叶已有苍黄垂老之态,毫不眷恋地从枝丫上洒脱而落,完成它生命历程的最后一刻。一路从树木葱茏至万木凋零,似是走完了一座山的一生,由盛大到孤寂。

    最后留下的,不过是漫漫黄沙,万物归入尘埃,不见踪迹。

    路面凹凸不平,泥坑联袂,风尘在这找到了归宿不愿离开,如恋巢的鸟儿,坚守此处。

    石块沙土肆意翻滚,阻挡来人的去路。

    “这里本就是用沙石填满,如今常年刮风,就变成了这副模样。”钱斯源淡淡地说着,掺杂了几分无奈之意。

    工匠们正用磨平的土石填着路,将路填实。先前所为皆是棱石随意堆积,沙路陡峭不平,更易受到侵蚀。如今用这打磨过的石块铺路,路更为平滑,也更坚固些。

    钱斯源随手捡起一块磨好的石头,在手中颠了几下:“这石头每日会有匠人送来,交给这里的劳民,才好填路。时间紧迫,小沈大人要格外辛苦些。”

    清冽的笑容漾在沈书清的嘴角,她并不觉得麻烦:“以前在扬州当差的时候,每逢春夏极易溃堤,这种土石之事,我早已习惯了,钱大人不必担心。”

    钱斯源将石块交给路边的劳民,并肩跟着沈书清向前走去:“这里都是几月前受旱灾的难民,户部思来想去如何安置这些人,终是寻不到一个由头,碰巧我这缺人手,我便和户部尚书议了议,让他们都过来了。”

    沈书清欣慰地看着周遭的人群,心想若是郭长规仍在,应该会做和钱斯源一样的决定。

    “小沈大人,可是想起了郭大人?”钱斯源转过头来看向她,轻声问道。

    沈书清微微尬住,但很快放松:“和钱大人共事久了,心思也被看穿一二,瞒不住了。”

    钱斯源并不觉得沈书清伤春悲秋,相反,他深深理解沈书清的所思所想:“虽然这句话人人都晓得,可我还是想说 ,郭大人,是一位好官。我刚入朝时,什么也不懂,幸识郭大人,带着我一步步看清这复杂的局势。与我而言,他如同我的恩师,无他,我今日就不知沦落何处了。”

    闻言,沈书清顿了顿,装作闲聊碎话,将心中所惑道出:“郭大人既和钱大人有此交情,那为何会选不同的路?”

    黄沙突然扬起,迷了眼睛。二人看不清眼前的路,只能稍作停留。

    待风沙停了些,钱斯源方才定定开口:“如果要让郭长规选,他定不会选择李珩。可世事难料,被迫的选择亦是他的选择。他是我夜间里的掌灯人,可真当全数灯光熄灭时,我能从的,只有我自己的心,就像沈大人此刻一样,选的是自己的心。”

    “你选李玚,我并不意外。”沈书清静静地注视着钱斯源仓促的脸庞,温和地回着。

    钱斯源点点头,刚欲接话时,就瞧见李玚和傅深朝他们直直走来。他拉了拉沈书清的衣袖,先一步打起招呼:“真是说曹操曹操到,我和小沈大人正聊着呢,你们就来了。”

    傅深应对这种场面可谓是游刃有余,自然地接上话:“钱大人口中的‘曹操’,是我,还是阿浔?”

    钱斯源刚想答复,就被傅深扬起的手捂住了嘴巴。

    “让我猜一猜……我身上,除了些荒唐的风流事,倒真无话可言。二位大人若是无事谈及我,那才是千古一奇。阿浔,多半得是你了。”傅深得意地大笑着,饶有兴趣地看着热闹。

    李玚不经意地看了沈书清一眼,很快收回目光。他上前跨出半步轻轻撞了傅深一下,清了清嗓子:“休要胡闹。”

    傅深顾不上李玚,径直走到沈书清身边,笑道:“许久未见沈大人了,可还安好?”

    未等沈书清回答,李玚倒先发了话:“不过几日时间,傅大人就如此挂念。”

    从李玚至的那一刻起,沈书清的眼睛便一直看向别处,不肯在他身上停留。李玚似是感受到了沈书清的防备,故意拿话来呛她。

    沈书清知晓李玚话中何意,可她不愿多分说,索性选择装聋作哑。

    只可惜傅深成为了这场无声战斗里的箭靶,自投罗网。

    傅深和钱斯源只能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他们试图拉一拉李玚和沈书清之前的气氛,奈何这两人倔如磨驴,都不肯拉下脸。

    不得不说很是般配。

    应是猜透对方所想,傅深和钱斯源稍稍一对眼,莫名地开始发笑,其余二人一头雾水,却也不愿多说一句。

    钱斯源扶着腰,疑惑地看向傅深:“傅大人可是嫌大理寺人手不够,来我工部抢人来了?”

    “可让钱大人猜对了。”傅深假装叹着气,哀怨道:“在扬州时,我便觉得沈大人是可用之才,可惜让你工部捞了宝贝回去。”

    李玚已有所不耐,这二人一人一句唱的,他可都听明白了。他正要转身离开之时,傅深突然拉住他,和和气气地笑着:“不过我有阿浔这个宝贝,足矣。”

    沈书清默然地注视着自己身边的一切,虽不过多参与,但也觉得乐在其中。

    因为至少此时,她不是外人。没有朝堂纷争,暗斗难缠。

    正说笑时,宫里快马来了人,急急从马上一跃而下,拱着手对李玚说:“三殿下,陛下让您即刻进宫,众朝臣已在大殿等您。”

    “可有说出了何事?”李玚极力稳住自己的慌张,强壮冷静。

    来人吞咽了几下口水,支支吾吾:“说是……殿下您杀了人,被人发现了……”

    李玚大概琢磨出了几分原委,紧绷的弦松了下来。

    李瑞,动手了。事情紧急,商量对策肯定来不及,眼下之计,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纵然事出突然,众人见状,也知非同小可。傅深明白出了大事,毫不犹豫:“阿浔,我们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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