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寒冷,林之遥穿着厚厚的棉衣,脖子上裹着绒毛长巾,仍觉得有几丝寒风从不知道哪里的缝隙中刺进来,冻得她哆哆嗦嗦地,走得越发缓慢。背上的包好沉,她一点也记不得自己往里塞了什么。

    路好长,目的地好远,不知道还要走多久。脚步越来越沉了,快抬不起来了,林之遥低头看着自己的双脚,却不知道何时步入了一条充满浑浊水洼的路。

    奋力抬起脚,沉重地往前踏,水面荡开一圈圈红绿油污般的涟漪。突然一只猫惨叫着从她脚下夺路狂奔,把林之遥惊得跌坐在黑水里,一截断尾横在她的手边,暗色的干涸血液黏着杂乱的毛发,周围的黑水逐渐染上了猩红。

    林之遥呼吸急促,拨开了围巾仍觉得空气越加稀薄。她感觉自己快要晕过去了。可是她想要追上那只猫。它一定很痛。要赶快带去看医生。她努力地想要爬起来,却怎么也动弹不得。

    看不清天,看不清前面,周围的一切都那么模糊。

    快点,爬起来。快点。

    后半夜苏夏睡得很沉,什么时候换的吊瓶根本不知道。后来隐约感觉到有人在周围走来走去,想睁开眼看看是谁那么不安份不消停,眼皮不听话不愿意干活,脑子里混沌成一锅粥,一半沉睡如水,一半在水里浮沉,仿佛在保温,软糯的米粒时不时在浑浊的米汤里沸腾翻滚。

    身边有人在翻着什么,动作很轻,但是在极安静的环境下仍不免发出声响。苏夏依稀听到那人在跟旁边的谁说着什么。但是他好困好困,根本没法分出一丝注意力去听。

    忽然的,苏夏捕捉到了熟悉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伴随着沉稳的步伐,最后落到了他的床头。

    苏父放下了水果,一转头就看到苏夏睁开了眼睛,正迷蒙的望着自己。“哟,醒了。喝水吗?饿不饿?”

    苏夏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停顿了几秒,再张嘴才找到了自己的音调:“想喝水。”

    苏父调和了一杯温热的水放着,躬身按了病床旁的按钮,床头自动升起让苏夏调整成了坐靠的姿势。

    苏夏手抬了抬又放下,感到浑身有些酸软乏力,苏父端着水杯送到他嘴边,一点一点小心的倾斜着让他喝。

    “几点了?我们什么时候出院?”苏夏靠在床头看看旁边,却发现周围的布置都变了,整个房间只有他躺着的这一个病床,旁边是一个红木大角柜,上边摆着金边果盘和配套金边水壶水杯,果盘里放着红艳艳的苹果,苏父拿了一个出来又放回去,直接拎着还包裹着包装袋的果篮绕过病床前方的奢华双人沙发和茶几,脚下踩着绵软的深蓝色织花地毯无声地走进了洗漱间。恍惚以为自己穿越了,一低头看看比之前洁白了几个 level 的床单被褥,边缘用金线绣着医院住院部,苏夏懵了:“什么时候换了地方?就一个晚上,你终于还是受不了了要开高级病房?”

    苏父端着果走出来瞟了他一眼,走到茶几边放好果,在沙发上坐下,拿过一个橘子剥起来:“对对,身体弱受不住。凌晨发高烧了,医生说要住院几天持续观察,回不了家咯。”

    苏夏迷糊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苏父说的是自己,怪不得浑身软绵绵,倒是没感觉出自己发烧了。想来是淋了半天雨吹了风还泡了水,该得的毛病跑不掉。

    苏父剥好了果自己吃起来,苏夏看着看着不由咽了口口水,嘴巴里淡得很,也有点想吃水果滋润一下。“你一大早出去买的啊?”

    苏父又拿过一串葡萄,放在塑料袋子里拎到洗手池清洗了一番,装进在茶几上拿的空果盘里,走回到苏夏病床边,打开病床扶手的餐桌板安置好,果盘放上去后就让苏夏自力更生。

    苏夏摘下一颗葡萄往嘴里送,苏父用温水洗的,吃着没有凉感。葡萄没有籽,苏夏皮都懒得吐掉了,嚼嚼就吞。

    “甜吧?”

    “嗯,好吃。”

    “林爸爸确实会挑水果,这葡萄看着就水灵好吃。”

    苏夏又吃了两三颗才反应过来苏父说的是谁,抬起头望着苏父,囫囵吞下嘴里的葡萄问道:“林之遥的爸爸?什么时候来过了?怎么不叫醒我?林之遥怎么样了?”

    “说是醒了又睡了,一直高烧不退。具体的我也不好细问,你也在发烧,我就让林爸爸先回去陪着林妈妈她们。”苏父坐在病床前边的小沙发上,掏出手机刷新闻。

    苏夏放下了拿葡萄的手,又抬起来摸摸自己的额头,感受不出温度,往旁边柜子上看,也没找着体温计。

    “我这要观察多久啊?我感觉我自己没什么事儿啊,就是虚弱了点。”

    “你毕竟伤的是肋骨,炎症容易引起别的问题,医生说了再观察两天。”

    “哦。”

    “按一下床头的铃,药水滴完了。”

    “哦。”

    换药的功夫,有人送饭过来了。四菜一汤,是苏父吃的,苏夏只有一份青菜瘦肉粥,但是香是真的香,吃下去浑身舒坦。

    吃完饭安静了好一会,苏父在沙发上斜躺着,苏夏不时瞄他一眼,犹犹豫豫地说:“那个,护工什么时候回来?你什么时候回去工作?”

    “啊?你要上厕所吗?”苏父直起身子看着他,“没力气起不来床?我扶你?”

    “我起得来,不是要上厕所。”苏夏慢慢掀开被子,探脚下床穿上拖鞋,慢慢站起来原地踏几步,胸口有一些些疼痛感,动作幅度小一些还是没有问题的,“我……想去消消食,可以走动吗?”

    “不能,医生交代这两天别多动弹。不上厕所就回去躺着,又没吃多少,撑不了你吧?”

    苏父示意他回去躺着,苏夏没法,只能乖乖照做,半响又问:“你还没说呢,护工什么时候来?你什么时候走?还是没护工了?没护工也没事。”

    苏父正襟危坐,严肃认真地盯着他说道:“哪有什么护工。你这新病号服还是我给你换的,身子也是我接了热水给你擦的。你要不想起来上厕所我都能拿盆给你端屎端尿,还有什么是护工能做而我做不到的事?”

    “……倒也不必。你不用上班?那么大一个公司呢?”

    “放假了。”

    “啊?真破产了?”苏夏也正襟危坐,皱眉认真与苏父对视。

    苏父抬头吸口气又吐出:“是我自己放假了。”

    苏夏眉头更皱了,手抬起来放在嘴前思索:“本家还是架空你了吗……”

    “…………你可能对本家有些误解。”

    “…………不都是你说的吗?”

    苏父抬手摸摸下巴,摸到了一些些胡渣之后又放下:“我可没说过本家手脚通天。你是不是网络小说看多了。”

    苏夏眉毛一扬,反驳他:“谁说的只要姓苏,就跳不出本家的笼罩?”

    “哦,那几天比较烦闷。”

    苏夏缓慢地眨巴一下眼睛,深呼吸一口气,把话题掠过:“我要睡觉了!”

    苏父歪在了沙发上继续静音刷手机,半响又坐直了看向苏夏:“你就坐着睡啊?”

    苏夏就是硬气的坐着睡,而另一边的林之遥躺着醒了。

    前几次醒来都只是迷糊睁眼马上又睡过去,这次的苏醒伴随着她沙哑断续的音调,总算是让林爸林妈悬着的心放下来了。

    “宝贝现在感觉怎么样?难不难受?”林妈妈左手轻轻抚摸她的前额问道。

    林之遥张嘴说了什么,却没能发出连续的声音,只好小幅度摇头,林妈妈笑笑,又哽咽起来:“没事了,没事的啊……”

    “妈……妈、猫……”喉咙里像被黏住了,林之遥努力地咽着寥寥无几的口水,艰难地吐字。

    林妈妈赶紧倒了一杯水,小心翼翼地用吸管给她喂水:“妈妈在呢,别怕啊,妈妈在。”

    喝了两口,喉咙总算是舒缓了些,林之遥又一次试图表达自己的意愿:“妈妈……猫……”

    “什么猫?乖乖啊,有什么事等你好起来了再商量好不好?”

    林爸爸已经带着医生过来了,林妈妈让开了位置,医生俯身凑近林之遥旁边做了个简单的检查,安抚地拍拍林之遥的手臂,起身示意林爸林妈一起到办公室后说道:“现在就是还有些发热,头上的伤还要继续小心护理。比较麻烦的是她在经期,很多检测都不好进行,况且受了寒,可能影响到她的一些器官功能,具体的要等她经期结束了做进一步的检查,我们再来讨论后续的治疗方案。在那之前就先密切关注一下她的状态,有什么情况就直接叫我们,好吧?”

    “好好,好的,谢谢医生!”

    “哎哎应该的应该的。目前也算稳定下来了,警局那边有关照过,一会会安排你们转入另一个病房,暂时只有小林一个人的,那边安排好了护士会带人过来转移的。”

    “好好!谢谢医生!”

    张警官进入病房的时候,林妈妈正在给林之遥擦脸,看到警察来了赶忙拖过椅子让他们坐,张警官和身边的小警员摆手拒绝了,走到病床边上站着,关心了一下病情。

    林之遥躺在病床上,梦里的污水仿佛被林妈妈手中的热毛巾擦拭掉,四处散落的身体零件缓慢地牵引回到正确轨道上拼合、运转,脑海中笼罩的浓雾开始渐渐消散。张警官问她能不能详细谈谈,她点点头。

    “我那天下午两点多请的病假,生理期肚子很疼,下雨了很冷,有些受不了……”林之遥说几句,缓口气,转头看着病房的窗户,外边的天色仍旧算不得明亮,灰蒙蒙的天空仿佛还夹带着之前的雨意。林妈妈在一旁握着她的手,她定了定神继续说道:“校门口叫不到出租车,想着走到路口等,也没有等到……”

    “我想着离家只有十几分钟的路了,坚持一下,就一直走下去了。”

    “怎么遇到的这个人呢?”

    “我听到有猫在叫,我……我有些担心,就随着声音去找了。在一家奶茶店旁边的巷子里,我就看到他了……”

    “看清他的脸了吗?认识他吗?”

    “一开始没看清脸,后来看到了,但是不认识。”

    “那看到他在巷子里做什么呢?”

    林之遥张张嘴,又停住了,鼻子皱起来,眼圈都红了,努力地吸吸鼻子憋住泪说道:“我看到笼子里有只猫猫、在、在叫,那个人、那个人……”

    那个人看着自己手上血肉模糊的美工刀,听到声响缓慢转回头望过来的那一幕,林之遥现在回忆起来仍然像直面一般颤栗。猫叫声已渐孱弱,林之遥还未反应过来,那个人已经拿着美工刀疾步走来。

    “他抓住我的手臂,说不是他干的,美工刀就在我眼前挥,我好害怕!脚下绊到了,他拉着我的手一扯,我就撞到墙上了……”

    林妈妈左手捂着嘴心疼地流眼泪,右手与林之遥紧紧握在一起。

    “后来我应该是昏过去了……别的都不知道了……”林之遥不停地流眼泪,林妈妈用手轻轻擦拭,泪珠不断地在她指尖划过、破碎,“叔叔……那只猫……是不是救不回来了?”

    “嫌疑人交代案情的时候提到了这件事,他否认自己有虐猫行为,我们派人去搜集证据时,猫已经不在了,包括你看到的美工刀。旁边的垃圾桶也被清理了,有可能是环卫工人,我们已经在和环卫站联系让他们配合我们工作了。”张警官让旁边跟着记录的小警员先出去办事,转头安抚了林之遥几句,待她情绪稳定下来,说道:“现在来说你这边的情况就是,你看到他疑似在虐猫,他发现你了就拿着刀追过来,你被他抓住了,吓到了,绊倒了被他拉扯,头部右侧撞到了墙上,你晕过去了,之后的事情就不知道了对吧?”

    林之遥点点头,又补充说道:“他是左手拿着猫猫的一截尾巴,右手拿着美工刀,刀上有血,还有猫毛粘着的一团……”

    “他背你走你有感觉到吗?”

    “没有。”

    “后来有人跟他争执拉扯,你摔下来了,你有感觉到吗?”

    林之遥继续摇头道:“我不知道。我只记得我好冷,好疼。”

    “你还有任何别的关于昏迷中的感受吗?什么都行。”

    林之遥看着天花板,皱眉回想了好久,最终还是失落地看着张警官回答:“没有了……”

    “没关系,没关系。”张警官安慰她,组织了一下语言,说道,“当时我们是接到群众报案说抓到一个人贩子,把嫌疑人带回警局初步审讯了一下,嫌疑人否认了这一点,我们排查了他的人际关系网等等,也都暂时没有发现他有从事拐卖的犯罪行为和倾向,但是也并不能排除他这一次是首犯,啊,鉴于你没有那一段记忆,更多的细节可能还是要跟你同学、哦,不是,跟你的不同校同学进行沟通确认。你看……”

    说着,张警官发现林之遥一副很疑惑的样子,转头看林妈妈,林妈妈才想起来说道:“哦对对,她高烧不断一直睡着,今天这醒过来了我也没来得及告诉她其他的事情。早上她爸爸还去探望了一下那个孩子,说是发烧了,还没能当面和他道谢呢!”

    “什么事情啊?谁生病了?”林之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怯怯地问。

    “就是你同学,他把你从坏人手里抢回来了!多亏了他啊,不然你要是有个万一我和你爸爸怎么办啊!妈妈担心你都没能亲自去看看人家好同学,真的愧疚……”林妈妈说着说着又掉眼泪了,林之遥有些不知所措,只能用大拇指轻轻按着林妈妈的手安慰着。

    林之遥见母亲一时半会止不住眼泪,只能转向张警官问道:“警察叔叔,那个……是我哪个同学救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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