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父接了个电话起身出去了,恰巧主治医生过来找林爸爸细谈,便又留下了两位小同学在病房里。

    苏夏竖着眉毛,眼睛里似有火光跃动,站起来来回踱步,就像小区里的老先生一样,林之遥这会看着他这个样子,心里的沉郁便淡开了些。

    “我不信治不了他!”苏夏气哄哄地,转头就看到林之遥盯着他露出奇怪的表情,“怎么了?你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林之遥摇摇头收回了视线,表情缓和下来,慢慢后靠在枕头上,长舒一口气,“如果转为民事案件,会造成什么不同呢?”

    苏夏无法回答,他也不知道。

    “如果他真的不是人贩子、不是虐猫男、不是坏人,只是一时想不起正确的行为、做出了错误的选择,那么断定了他是罪犯的我们,反而会成为恶人吗?”林之遥又抬起了右手,看着那几道青紫的痕迹,她不敢也不愿意相信,拿着刀、拿着猫猫的断尾还能笑出来的人是好人。

    脑海里播放着幻灯片一般,都是那个陌生人的狰狞面目、瘦弱脏污的猫咪奄奄一息的模样、被钳住右手挣脱不得的恐慌,以及梦里不断涌出变换的黑水,这一切每每使得她的心跳加速,紧张和心疼弥漫。

    真正感到后怕和痛苦的,是在她又一次问起有没有那只受伤猫咪的消息时,林妈妈终于忍耐不住大声问她:“你都这样了还管什么猫!如果那个陌生人真的把你带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对你做了什么不好的事!你怎么办?你就算清醒着也跑不掉!万一他把你弄死了!!……你让妈妈怎么办?就算把他绳之于法了,你回不来,怎么办啊……”

    林妈妈泣不成声的样子令林之遥又愧疚又煎熬。她没有发生不好的事,是不会发生,还是没来得及发生?未知总是让人心生恐惧。她不敢再提猫的事,只乖乖的吃药、睡觉,做检查、遵医嘱。可是林妈妈仍旧愁容满面。

    林之遥那张惨白小脸慢慢皱起来,眼睛里噙着泪摇摇欲坠,又不想在苏夏面前哭,闭上眼睛深呼吸,想把脑子里难过的画面封闭起来。

    “林之遥……”苏夏走到了她身边,抬手想要碰她紧抓被子的手,犹豫着还是放下了。

    两小孩一片愁云惨雾的样子,苏父也不忍心,慢悠悠兜进来,说道:“刚刚还有些话没说完……反正你们不需要担心太多,都交给大人处理就好了。毕竟涉及未成年,甚至这一个还是未满十四周岁的。”苏父说着把手搭在了自己儿子肩上。

    林之遥转头看苏夏,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记得初次看见他和陈南星对峙的时候,他身高看起来比一米六八的南星高了小半个头,现在大半年过去了,目测没感觉出来有太大变化。

    苏夏嘴角一撇,不甘示弱地回视林之遥,说道:“我下个月就满了。你比我看起来更像未满十四周岁的!”

    林之遥哽住了,确实上初二之后她就没怎么长过身高了。

    “女孩子娇小一点没关系。倒是你,听说男孩子一开始窜得高,之后就不长个子了。”苏父嘿嘿笑了一声,走到椅子上坐下,偏头也打量着自家儿子,“我就是初三窜到了一米八,然后高中三年只长了五厘米,然后就一直停留在这了。你嘛,现在一米七二,算你明年长五厘米,高中三年五厘米,嗯……”

    “我才不会和你一样呢……”苏夏朝天花板猛翻白眼。

    与林之遥断联了三天的陈玥玥正琢磨着周末杀上林家搞清楚状况。

    按理说升上高三后学生会这边的活基本不会分给高考备战生,但是陈玥玥需要有点学习之外的事情来让自己脱离焦虑,偶尔仍会把活抢过来干。这不!就让她逮到了一个偷懒放松的机会,黏着学生会里一位高二小学妹,约了时间一起干活。这会儿是下午第二节自习课,而她已经溜出教室跟这位学妹带着活动资料去教师楼找教务主任签字。

    门敞开着,陈玥玥上前敲了门,办公室里的人唰地一下把视线都集中在她身上,她这才发现里边坐着几个不认识的老师,以及穿着白大褂的校医。

    “先进来吧。是什么事?”教务主任坐在办公桌后边对她俩招招手,拿过她们递来的资料翻了翻,找出签章在空白处盖上,又递了回去,“正好,你俩学生会干部吧?下午没课?空的人留一下,整理这份会议纪要,在旁边电脑上写个稿子,我过一遍然后打印出来。”

    陈玥玥转过头瞪圆了眼睛,张嘴朝同伴无声地呐喊道:救命!

    “咳嗯……好的老师,我来帮忙。”同伴心领神会,把资料全交给陈玥玥,挥手目送她迅速溜出了办公室。

    走出教师楼,陈玥玥长舒口气,脚下顿时轻快起来。接近放学,厚厚的云层总算是被吹薄了一层,淡淡浅浅的光晕或闪烁在云边、或弥漫在稀薄处,潮湿水气全无影踪。一中的教学楼群皆是普通的红砖白墙样式,每一栋楼的顶层外墙还专门贴上了一圈彩金色的鱼鳞型瓷砖,寓意金鳞跃榜,使得楼群看起来都很活泼,在阳光下总是折射着跳跃的、鲜活的色彩。在沉闷繁重的学习任务之外,大家常常也会喜欢依靠在栏杆上,一边看着这一圈圈的幻彩一边闲聊着度过课间十分钟。

    哪怕现在阳光还没有能穿透云层与彩砖相拥,那些色彩仍然能让陈玥玥感到心情愉快。

    “这下该要晴天了吧!”抬起头看着那些光自言自语,陈玥玥露出了微笑。

    课外活动时间,实验中学初三三班的教室此刻被围得水泄不通。自班的、别班的同学成群结队挤在一个年轻男人旁边。他坐在教室后排一张椅子上,因为体型太大,还把前后的课桌椅都推开了一些,身上穿着粉色衬衫黑西裤,套着一件油光滑亮的棕色皮夹克,左手拿着一只小巧录音笔,脖子上挂着一台颇有质感的相机,以及一张工作证。

    右手拎起工作证向周围的小同学们展示了一圈才放下,那人说道:“新城快报记者,刘明德,叫我刘哥就好!刘哥就好哈!”

    他这话就像把鱼食洒进了鱼池里,好奇心旺盛的小同学们沸腾了。

    “哇塞,你就是传说中的记者吗?记者每天都能到各个地方去拍照采访吗?”

    “刘哥你采访过哪位明星吗?好看吗?真人是不是差别很大?”

    “记者工资高吗?好玩吗?”

    “刘哥刘哥,你这是要来采访谁啊?是哪位老师得奖了吗?还是哪位同学拾金不昧?”

    “大城市的报社!不会是什么大型社会事件吧?”

    小同学们第一次这样见记者,都兴奋得不得了,陶玮凭着自己矫健的身姿超绝的班级交友地位挤在了最前方,跟同学们七嘴八舌的争相提问。

    刘明德打了个响指,顺势竖起大拇指,对着面前的小同学夸赞道:“聪明,你说对了!社会大事件!我们接到消息,你们三年三班有位小同学做了件大好事,我们领导啊特派我来给这位好同学做个专访!宣扬宣扬!”

    “真的假的?没听谁吹过啊!”陶玮和周围的同班同学们你看我我看你,没人知道说的是谁,“哪位好同学啊?站出来嘛!不要不好意思啊!”

    “就是就是,叫什么名字啊刘哥?”

    “是做了什么好事啊?真捡到金条上交了?”

    “大好事,那不得再拔高拔高啊?高低得是帮忙抓小偷了吧?”

    “刘哥你们从哪得到的消息啊?是你们的暗桩吗?电视剧里那种线人?”

    “啊?不不不,我们可是正规报社……”刘明德被活泼的同学们用各种各样的问题淹没了,吵吵得他脑子一时间有点被糊住了。

    内围的同学你一言我一语乱哄哄地,越往外的同学渐渐听不清前边说的是什么,不停用手指戳着自己身前的同学问前面的人说到哪了。

    “好像说是大好事,好同学?”

    “对对,我还听到什么线人?”

    “啊?谁?正义的卧底?”

    “等等……再听听,我人名都没听着呢!”

    实在是太过热闹,别的班级老师都闻声而至,在走廊看到三班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眉头皱起老高:“怎么回事?都挤在一起做什么呢?”

    同学们回头一看是老师,纷纷让开了一条道。

    刘明德正疲于应对热情的同学们的海量提问。本来打算来个帅气的问答式开场,奈何同学们问的实在是太多了,很多都是剑走偏锋,甚至天马行空,从狗仔的一天,到特工的绝技,现在已经发展到外星人的秘密档案了。正琢磨着努力把话题拉回“是谁做了好事?做了什么好事?”这一正确主题上来,恰巧同学们高八度的讨论声突然低了一半,还来不及心喜,有一只宽厚的手掌拍住了刘明德的肩膀。

    “谢老师好。”离得最近的陶玮和几位同学乖巧的鞠了个躬,纷纷让开了这一块中心地标,在不远处凑在一块窃窃私语。

    “哎呦是谢老师是吧?老师你好你好!”刘明德赶紧站起来,主动伸出双手热情地和老师握在一起。

    “您好,请问您是?”谢老师被眼前这人的装束震撼了一下,迟疑道。

    “哦!”刘明德直接把记者证取下来递给谢老师看,“我是——新城快报的记者——刘明德,叫我小刘就好。”

    “新城快报,我知道,我家里就有订呢,每日必备啊……”仔细翻看了一番确认真伪,谢老师才把证件还给他,“刘先生幸会。请问您来这是有什么事情吗?”

    “我们和贵校领导约好了今天下午给这个这个,三年三班的苏同学,做一个好人好事专访,我领导现在就在方副校长办公室里呢,派我先过来接触接触同学们,多方面了解一下这位苏同学平时的一言一行,这样在报道里更能丰富一个好同学的形象嘛!您说对吧?”

    “这样啊……你们班主任呢?没有接到通知过来吗?”谢老师转过头问,旁边的同学们一致摇头说不知道,他只好从兜里掏出手机拨电话,“那我打个电话问问啊,刘先生稍等。”

    “好,应该的。”刘明德立定站好,有胆大的男同学又凑过来偷偷戳他的腰,试图继续问他一些关于记者方方面面的细节。

    “苏同学?哪位苏同学?”三班的同学们凑在一起低头交流,“咱们班几个姓苏的啊?”

    “苏小玲苏璐璐还有苏夏,就三个。”视线集中在人群里的两位苏姓女同学身上,女同学疯狂摇头说着“肯定不是我”。

    “那就是苏夏?”

    “陶玮不是说苏夏生病一直在医院?”

    同学们的视线又集中到了陶玮身上,陶玮自己都迷糊。苏夏一直没回他消息,他没去过苏夏在住的公寓,都不知道在哪,所以直接去问班主任,生怕苏夏生病了生活不能自理给自己饿晕了。

    “没事啊,苏夏发烧了住院吊水瓶呢,他爸爸在的,等几天他就恢复了,你再联系他慰问慰问。对对,顺便帮他做个缺课笔记,对吧?”当时的老班笑眯眯地就给他下达了额外的教学任务。

    “总不会住着院,阻止了一场医闹吧……”陶玮发散思维给苏夏安排着合理的做好事契机。

    接到谢老师电话时,三班班主任曹老师已经到达方副校长办公室了。

    “啊?对对,是有这么回事,方副校长给我通过气了,但是……记者同志不正在办公室这边呢嘛?”曹老师疑惑地看向方副校长,方副校长又望向对面沙发上坐着的新城快报女记者王书雯。

    “啊……那一定是我的同事,刚刚和我说迟些过来,没想到他跑教室那去了,没有给你们添麻烦吧?呵呵。”王书雯笑笑,纤长玉手撩了一把浓密的栗色长卷发,皓齿朱唇,穿着黑色绣花连衣裙,披着蓝色绒毛小外套,看着很是时尚艳丽。

    “哦……那让老谢带着人过来吧,现在是课外活动时间,学生们闹哄哄的,不要烦扰了别人工作。”方副校长对曹老师摆摆手,曹老师连连称是转头就出办公室继续电话传达去了,王书雯在一边伸出手没来得及阻止,只得掩饰尴尬地转手又撩了一下头发,对方副校长露出微笑。

    方副校长回过身也客气的笑着,捧起面前的青花盖碗茶杯慢慢饮口茶,眼看给王书雯倒的茶凉掉了,站起来把茶汤倒进旁边的闲置白瓷水杯里,又重新给她倒了一杯。王书雯道了谢,拿起面前的小巧茶杯看了看,和方副校长的盖碗不同,这只紫砂茶杯是和茶壶配套的,质地有些粗糙,没有公道杯也没有茶盘。方才只看到方副校长端着电热水壶往茶壶里倒热水,盖上盖闷了半分钟就给俩人分别倒茶,她还未来得及端起来喝,曹老师就敲门进来了。

    这茶的茶香甚是沁人,茶汤莹润。哪怕只简单用开水冲泡,仍能泡出这样子的茶汤,应是上好的碧螺春。

    “好茶。不羡黄金罍,不羡白玉杯。不羡朝入省,不羡暮入台。”王书雯赞叹着把茶饮尽,眼热的看着桌子上仿佛散发着光芒的茶壶。

    “来来,王女士不要客气,请自便,自便!”

    “如此,感激不尽!”

    方副校长适时又给她续上一杯,很是赞赏地望着她说道:“王女士也知茶爱茶?”

    “知茶不敢当,爱茶而晓茶之一二,历来只知牛饮,惭愧惭愧……方先生如此好茶,还烦请先生能指点一二。”王书雯坐着欠身施了个小礼,虽身着时髦装束,却仍能显露她大家闺秀的底子。

    方副校长听罢连连摆手,笑呵呵道:“王女士可猜错了,我就是个大老粗,平时就喝喝枸杞泡水,哪懂什么茶。这茶呀,是老梁同志、哦,就是梁崇山梁主任,特意交给我说要拿来好好招待您,否则我哪有什么茶壶茶杯茶叶。他嘛平时泡茶那一套我看着就害怕,学不来,今天只得茶往里放水往里倒胡乱泡一通,见谅,见谅。”

    “啊……哪里哪里,我其实也不懂那些的,这不巧了吗,咱们就当喝水,喝水。”

    “哎哟说到这个梁同志啊,你说他,跟您约好了今天详谈,突然临时要去外地参加研讨会,这具体的事情他也没来得及跟我好好交代,不知……”方副校长放下了茶碗,收起了言笑晏晏的模样,五十多岁的人,仍旧西装笔挺,两鬓斑白鬓角却修剪得很利落,“王女士所说的我校学生好人好事专访,是……?”

    “啊,是这样的,我们呢知晓了前几日贵校学生苏夏,机智解救了一位疑似被挟持的少女,我们认为此事非常的值得称赞,也想知道苏同学具体是怎么巧妙地瓦解这一危机的,也让更多的同学甚至是大人们都知道,未来面对危险时该如何有效又有保障的去解决。”

    “哟,这事听起来很不得了,怎么学校这边好像没有接到多的什么消息呢?”方副校长正襟危坐,伸手拍拍胸口,没摸到平时挂着的眼镜,站起来走向办公桌,边走边说,“这事我得仔细问问曹老师,学生做了好事得表扬,学生有什么难处也得给好好解决掉。哎老曹怎么接电话这么久……”

    “对,周三跟梁主任电话沟通过,之后梁主任有跟三班班主任确认过,就是刚刚那位曹老师吧?”王书雯站起来走近办公桌,看着方副校长摸遍了桌子都没找到,又打开抽屉细细翻找,视线跟着他的手从这头转到那头,“然后昨天得到消息说今天学生就出院了,预计会到校,所以我们昨天晚上就坐车赶过来了。不巧梁主任有事外出,这才麻烦到您这边。”

    “噢这样的……”方副校长站着思考了一会,在回忆自己之前的行动轨迹,“是哪里得来的消息说学生今天出院呀?跟学生家里有联系?”

    “那倒不是,是……”王书雯犹豫着停顿了,很快又轻快的笑起来,“我们有向警方咨询过此事,之后就收到信息说今天应该能和学生接触到。”

    “哎哟,那不巧了。”办公室没有关门,曹老师领着刘明德进来了,后边的谢老师原本要走,曹老班递了个眼色,他便也跟了进来,“我这个学生吧确实是今天出院,但是他是这会刚办好出院手续,一来身体未痊愈,二来时间也晚了,他爸爸帮他请了假,今天就不过来学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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