郢州山山脚下的路边茶铺。

    只简易搭建着的茶水铺前倒是来了不少人,他们都围在那茶铺外最单独放置在一侧的桌前。桌子旁也没有立着布番,四周也没挂着牌子,倒像是凑些什么热闹一般。

    老刘头老远望见这一幕,就心知稳了。

    这位游医其实是一月前就来郢州城了,不过那时他只每日上山采采药材,偶尔得空撞见谁病了搭把手替人看看病。

    随着老刘头的腿伤好了,这位游医的名号在郢州城内算是传遍了,这几日听闻消息前来问诊的人不少。

    老刘头在人群中挤出一条路,瞧见众人前那位男子,年纪不过双十,发冠精致别着玉簪,衬出他眉眼如画,淡淡的药香有这一种亲近又梳理的感觉,加之他话少又不爱笑,搭着这一袭青衫怕是要让不少女子落下心病。

    男子似乎察觉到了老刘头的到来,也不开口单只瞧了他一眼。老刘头因着这一眼心又提了起来。

    这位游医的性子最是难以琢磨,没有人知晓他的喜好和他出诊的规律。

    他出诊的地方就在这简陋的茶铺,但并不是日日都来,也不是固定着隔几日来,何时出诊全凭心情。今日日头大了,不出门,今日下雨了,不出门,今日微雨出门散心便来茶铺出诊。

    路边偶遇了给你瞧上一瞧,若是你特意去路边拦他,撒泼让他为你瞧一瞧,他往往直接原路折返,接下来直接闭门不出,半月甚至一月都有可能。

    没有人能琢磨透,但实在是医术太好,开的药物美价廉,这不......只要一见到神医来这茶铺坐下,便有人奔走相告,一会儿便围上一群人来。

    不过来再多人也没用,他看病也看心情,一日号脉不超过十人。

    这会儿午后的阳光很是照人,那男子坐的地方也没棵树挡着,店家熟练的从铺子后取来草帘系在棚子上。

    铺子里围上了不少人,有些是为了看病有些是单纯为了来瞧瞧这传神的游医。站累了瞧累了就在茶铺里点来一壶茶配上点吃食,也算是让店家大赚一笔。

    故而店家也是最盼着男子出诊的人。

    男子似乎并不在意,接着替眼前的人把脉,轻声交代了两句病状,开了张药贴便收了银两,清了清嗓子,四周的人顿时都安静了下来,专注的听他要讲些什么。

    “今日到此为止,三日若有需要袁某看诊的,午后三刻再来此处。”这位自称“袁某”的游医,在人群中的谈论与恭维声中,事不关己的收拾着身旁的药箱。

    桌前的人散开了些,老刘头走到了最前,坐在了方桌一侧的凳子上,就在这位袁游医的左手一侧。

    “老人家腿脚好些了?”老刘头的年纪也才五十来岁,但眼前的青年男子这样叫也确实没有问题。

    “好多了,好多了。”老刘头说着就是如炮仗般说了一连串的感谢话,将他里里外外都夸了一个遍。

    青年男子方才瞧见了他走过来的姿势,这会儿瞧着站定的落脚也没了病碍,“我瞧着,你这也不需要复诊了。”

    “自然是多亏了神医,”老刘头先是递上了银子,“我今日来自然不是为了我的事儿,郢州城里有位贵人病体抱恙,若是神医有空随我们去一趟?”

    “郢州城?不去。”

    “先生可是嫌银两少了?先生若是愿意随我们去一趟。这银两自然是少不了公子的。”随行在老刘头身侧的男人也开了口,看样子是个家丁的模样。

    袁游医这才瞥了一眼方才老刘头放在桌上的小不包,约莫有十两银子。他似乎有些不悦“我瞧着是很缺钱的样子?”

    “这自然是不缺。”老刘头连忙反驳着,谁不知道这位游医的性子,“这银子多是贵人看重神医您。”

    一旁的家丁一路上来的时候就听老刘头讲了不少有关他的传言,猜着这位袁神医怕是今日请不动了,“先生既然不愿,那我三日后再来请先生。不过主家那边也需要交代,不知公子因何不去?”

    “太远了,不去。”男子开口说到,说着就背着小巧的药箱走了。

    郢州城,无素绣楼外。

    绣楼门外站着位男子,身形挺拔,肩上夸着个小药箱,手上提着不少的东西,新鲜的荔枝,还有城东新开的铺子里的新糕点...他抬头瞧着那绣楼门口的牌匾,姜如素前段时间逛了城中铺子后,便又将绣楼门口又新装横了一次。

    男子瞧的满意,不住的点头,细瞧这不是那位闻名郢州的神医又是谁?

    “袁先生来了。”点秋先是看到了绣楼门口的男子,连忙上前接过他手中的东西,说着就请他往里走。

    “这位是?”晏行丘语气间并无起伏,眼神却死死地盯着那人,不想让他跨进门半步。

    “在下姓袁,袁沣字卜榆 ,儋州曲津人,是个游医。”袁卜榆说完朝着刚从楼上下来的姜如素点过头行了一礼,“是姜姑娘的至交。”

    至交,晏行丘咂舌,还欲再问,袁卜榆直接绕开他进了门。

    晏行丘说到底只算得上一个杂役,抑或着是个贴身的护卫。他没有任何权力驱赶任何一位绣楼的客人,也只能紧跟着他身后进了门。

    “卜榆什么时候回来的?”

    姜如素同袁卜榆相识于五六年前,那时姜如素还没来郢州。

    花灯会上有人中了毒,那画面姜如素还记得。那人先前还好好的,只一个眨眼的机会就直接晕倒在了桥上。袁卜榆那时也离得近,听说有人晕倒了便也赶了过去,瞧见姜如素也在替那人把脉。

    两人大致沟通了看法与现状,几乎是很轻易的便解了毒。袁卜榆又是医痴,听了姜如素那会儿对病症的看法,只觉一见如故,二人聊了许些治病方论,恨相见甚晚。

    “一月前就回了。”袁卜榆四年前就定居在了郢州城外,也是在郢州山寻了个僻静的庄子。可他那里闲得住,一年的光阴里总有大半的时间都在游历。

    甚至两人当年初识后,袁卜榆为了去了解姜如素所用的那些西羌药材,直接打消原来的行程,直接去了西羌,一两年不见有消息。

    “我可听说近日郢州山下来了个神医,莫不是你吧?”后院一侧对着后门开了一个小门,一侧是一个一层的屋子,姜如素将其改为了堂屋。

    “你怎就知道一定是我呢?”袁卜榆才坐下,正说着卖个关子。

    医术高超性格又如此随性,不是他还能是谁。

    “姜姑娘,秋水堂来人了。”晏行丘慢了两人几步才进屋,顺带着将茶水带了过来。

    秋水堂也是建在郢州山外的一处住所,比起她的庄子,那处更像是个府邸,姜如素只知道秋水堂的主人是一位姓严的先生,旁的她便也不知道了。

    秋水堂她也只去过一次,那处府邸,侍卫丫鬟一应俱全,连连廊外的观景树都是采选的上好的品种。整个府邸都是静悄悄的,来来往往的人都有条不紊的做着各自的活儿。

    无素绣楼出名的时间算来也不过半年,但岌岌无名里的半年也同样难熬。也全靠着秋水堂的生意撑了下来,这些年也没少照顾过绣楼的生意。

    “看来我得先去处理生意了,卜榆不如四处逛逛,我这后院打理的不错。”

    “你先去忙,我就在这儿待会儿就好。”

    “这是新买的雨前龙井。”晏行丘斟茶很急,将杯子放置时与桌面甚至磕碰出了声音,

    “真是抱歉,还请袁公子见谅,我这前几日伤着手了,如素也不让我干活,这一时下手也没轻没重的。”说着他抬起手上的右手给袁卜榆看。

    “对,我得去前院了,袁公子请便。”晏行丘说着就退出了屋子,顺带着带上了门。

    绣楼二楼里已经候着人,来人是个姑娘,穿着便服。

    “温姑娘。”

    “姜姑娘”女人朝她回了一礼,行事也是干练,直接点明了今日来的目的,“严先生今年想邀姑娘做的是,烟雨青山半透纱帘。”

    “那可还有旁的要求?也是照着往年屏风的尺寸来绣?”秋水堂几乎不定制绣帕上衣这些小物件,这五年来,除开定制的披风外,最多的便是屏风。

    姜如素起先还觉得那需要那么多的屏风,后去过那处一次后便明白了,府邸之大,放置几处屏风轻而易举。

    “自然不是。”温怀玉从怀里取出一张纸,纸张上画的很是简洁,姜如素认识那是秋水堂绕过影壁后的那处廊轩。“姜姑娘照着这个绣便是。”

    姜如素接过纸张,纸张上标示着尺寸,那上还标了一个三丈。

    “温姑娘,这三丈是?”姜如素只觉得似乎有些不对劲,且不说完整的三丈长绣她未曾绣过,若是要绣怕是绣楼所有绣娘一起绣都得耗上些时日。

    “这三丈似然是此次严先生委托姑娘绣制的。不过自然不是完成的,半丈为一副便可。这三丈也就是六副。”温怀玉比划给姜如素说。

    姜如素顿时松了一口气,这算下来也同寻常绣制屏风无异。

    接下来这样一个大活,姜如素可闲不下来了。

    羌绣一般都是构思好一切后,便在绣布上简单起了一个形便可,余下的便是绣制过程中逐渐完善。姜如素原本想按照这个办法,但平日本就很少绣制山水图,她也只单单起了两三副的结构便思绪空空。

    连着往书肆跑了几日,每日赶集连街上偶尔买些字画的小摊都逛遍了,也没瞧见如意的。姜如素想起来景州的山水很是一绝,晏行丘是景州人,说不定他心下有些想法。

    “行丘,你不是景州人?可见过有什么难忘的山水之景?”山水画自然是易得,但若是将市面上那个装饰用的画作绣制在这半丈的绣布上,一时倒是显得格外的空落。

    “见过一些,不知合不合姜姑娘的心意。”晏行丘见姜如素愿意问询他的意见,自然是乐意,早早的凑了过来。

    “不如同我讲讲?”姜如素并不清楚晏行丘是否会作画,但大抵的讲述一些她自能补全余下的。

    “我画给你看吧。”

    袁卜榆借了后院的厨房给熬了一些滋补的汤药,他看姜如素脸色不太对,一问前几日病倒了,这位游医的职业病便犯了,高低说要熬些汤药给她补回来,也顺带给绣楼的人也瞧了瞧病,一起把药给熬了。

    “如何?”晏行丘绘完一副交予姜如素。

    “自是可以,但依旧还缺。”姜如素见着袁卜榆来,正欲伸手接过药碗。

    晏行丘先她一步接了过来,接过他手中的药碗,转手递给姜如素,看着她一口闷了下去,晏行丘也紧随其后的掏出糖块塞在她手心。“这隔着桌案,袁公子怕是不太方便。”

    “还在为半透纱帘的事儿苦恼呢。”袁卜榆倒是不放在心上,他也是知道了姜如素最近在为什么忙着。

    “是啊。”无素绣楼能走到今天,姜如素的绣技自然是最根本的,但能成为郢州城的一枝独秀自然也离不开她对每一件绣品的认真,对自己极端的苛求。

    桌面上摆放着好几张手稿,但远远不够。

    “还差多少?”袁卜榆问道。

    “两三副吧。”

    越到最后这两三副越是难求,不突兀的去又能恰为呼应的六副山水图,罕见却难寻。

    “不如回庄子上住住?再过两日应该会下雨,晨起的时候云海观山,于山中观山。”袁卜榆游历这些年有不少的本事,自然是见过不少的景色。 “身临其境更有感触,想必届时这副青山图早已在你脑海中了。”

    “卜榆,果真有想法。正好你也去庄子上小住几日?”

    袁卜榆是想去那庄子上小住几日,但虽说他是个随性的人,也是个一诺千金的人。答应城外人说的明日出诊他还是要去的。

    “我过几日再去。”

    “那我在庄子上随时恭候。”姜如素说完便去收拾行李准备起身回庄子上了,走的急切都带着些小跑,晏行丘说着备车也走了。

    “点秋。”

    “诶。怎么了袁先生。”点秋方才去楼上收了浆洗过的布料,下楼正好被袁卜榆撞上。

    “那个总跟着姜姑娘的晏行丘是什么来头?”

    “那个是姑娘上月回程的时候带回来的,听说是垣州十二行的人。”

    郢州十二行?

    袁卜榆心下生了趣味,他并不清楚为什么晏行丘对他抱有着若有若无的敌视感觉。姜如素可能不清楚这人的身份,袁卜榆这些年自处游历确实察觉出了一些疑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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