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夏至节，平阳城内绿茵渐浓，护城河旁正举行着一场盛大祭典。
当第九通祭鼓声擂响，长者抱起孩童，女子挽着郎君，纷纷凭栏观看。
只见祭台中央的巫女身披兽皮，头戴长羽，面具半覆，时而仰身时而俯低，脚步蜿蜒如北斗，手持箫管清音起，舞衣翻飞间，时有乐声传来。
“卿云烂兮，糺缦缦兮。日月光华，旦复旦兮。”[1]
应着节气，祭台不远处的茶馆按例为市井游民提供免费茶水以结茶缘。
馆内一白胡子老头正手执纸扇，在茶客间讲得眉飞色舞，丝毫不管外面如何喧哗。
“三万年前混沌之境初开时，如今的九州八荒还不存在，人、妖、神三族混世而居。
人族短寿且不生灵力，一贯地被妖族欺压役使。神族强大却偏居一隅、不理诸事。
人族少年有一半都被妖族强掳了去进献给妖神，那时的我们真可谓是苦不堪言呐。”
老头仿若洪荒时代一耄耋老人在遥遥相诉，言语间更是忿忿不平。
堂下的青衫束发少年听到这儿，忍不住与邻近的彩衣女子耳语起来：“卿云你可别信他，我们妖族生性纯良，绝不会干出这等欺凌弱小之事。况且妖神大人早就不见于世了，这纯粹是人族因妒而生的造谣之词！”
卿云嘴角微微一抽，侧身应了一句：“你现在才是在造谣吧。”
少年瘪了瘪嘴，继续听下去。
“在各真神纷纷避世之时，听闻北荒的绝落溟里出了一条长有羽翼的神龙，神力无边。
不知哪个胆大的人族一路向北翻越了险峻的启明山，横渡绝落溟去求了那龙。
某天，只见神龙驾驭云气行至云梦大泽中，双爪托举起万里清气，在吐息间布云施雨，混沌之境竟分离开来。
云雨之间清气上腾成为神族登临的九天云霄，雾泽下沉成为人族居住的九州凡世和妖族落脚的八荒山川。
自此，人、妖、神三界才算是堪堪形成，人族也借着神龙元气在九州中开始安稳的繁衍生息。
相传神族有一女神，听闻此事后因心生爱慕，也曾踏入绝落溟中遍寻神龙踪迹。
不知她见了什么神龙模样，后来竟是羞愧得久闭殿门不再露面。
所以坊间传言，神龙其实也是位女神。”
老头话音刚落，茶客一众拍手叫好。
卿云也意犹未尽的轻叩桌子，忍不住思索起来，“泽兰，你说这女神是何方神圣呀？”
少年听完这话本后，心中便已了然，一脸鄙夷的看着卿云：“好姐姐，你连自己师傅的事迹都听不出来吗。”
“什么呀，我说的是那不再露面的女神！”聪明过头的泽兰让卿云禁不住扶额。
泽兰一边把玩腰间缀饰的萤石一边笑笑道：“我一个山野精怪怎么会了解你们神族的秘闻，这传说中除了妖族的历史有失偏颇外，其余大抵是可信的，是不是？”
卿云伸了个懒腰不作声，起身便径直往茶馆门外走去，泽兰赶忙将桌上未吃完的瓜果用布袋兜上追出门。
跑近了，方才听卿云淡淡道：“民间传说如何信得，况且我也不是什么神族，我这缕彩云之气啊承蒙师傅点化才上了九霄布施云霞，云朵要自在漂浮于山海间方才好呢……”
“你可不是普通的云！我听山中的老槐树精说彩云是祥云，见者能逢凶化吉，何况你师傅可是应龙庚尘，你能不能有点远大抱负，比如，当个上神什么的。”
泽兰忙不迭打断卿云的话，一只手在卿云面前比划起来，另一只手则将提溜着的布袋攥得愈发紧，似乎在为这朵云的不争气而感到十分痛心。
卿云见他这副模样甚是可爱，噗嗤一笑：“那你三天两头见到我，可是经常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泽兰略微思考了一下，随即眼神坚定起来，郑重地点起脑袋：“前两日，我采食了山中野蕈后犯迷糊，眼看着整个山头都飘满了粉色精灵，愣是一个也抓不住，但你一来我便清醒了，头也不晕肚子也不痛了。”
“那是我听从从说你贪吃野蕈中毒，整只妖快不行了，赶紧到伏与山中找来蒲草解了你这蕈毒。”卿云无奈地摇摇头，耐心解释道。
“对啊对啊，你看这就是你的神力所在，比那起子装腔作势的上神们强上太多。”
说罢泽木便向卿云投去崇拜的目光，仿佛她是这世间最伟大的神灵。
上神有什么稀罕的，卿云在心里暗暗嘀咕。
眼见太阳西斜又四下无人，她也不再与泽兰拌嘴，轻飘飘留下一句：“你自个儿回云梦山去，我先去布云啦。”便化成一缕云气随风直上了。
泽兰看着飘远的云气，挑挑眉又兀自肯定的点点头：“真是一个勤劳的神仙。”
九霄之中，只见卿云立于一片薄云上，右手轻抬凝聚灵力，随即似抚琴状，兴云术法便如五色锦缎般从指尖倾泻而出。
天边顿时幻化出片片绚丽的彩霞，霞光与一抹残阳相互辉映，煞是美妙。
施法完毕后她微微低头，盯着脚下的九州不知在想些什么，静立间五彩的衣袂随风飘摆，绚丽的裙裾肆意飞扬，遥遥一看颇有神女出尘之姿。
“呼，好饿～每天如此耗费灵力，少不得要补给一下。”上一秒还在云中一番沉思的卿云，下一秒便已出现在钩星殿前院。
钩星殿虽说地处九重天边缘，从前也还算热闹，因着没有主神坐镇，现下已被遗忘在无人问津的角落。
院子里矗立了一棵高耸的清灵树，是隐晖费了好大劲儿从云梦山移植回九重天的，树干已经粗壮得十人环抱不止，树冠像苍帝的琉璃伞盖在云层间若隐若现。
卿云轻轻跃上一根枝干顺势躺下，周围已满是熟透的清灵果，她顺手采摘一粒绛紫果子送入嘴里，清甜浓郁的汁水在唇齿间弥漫开。
嚼了不过两口，又从果香中品出了一丝异样的酸涩。
这味道似乎有些不对劲？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眼皮已经变得沉重，脑袋也晕乎乎起来，困意如风起云涌般袭来，论谁也抵不住这无边倦意。
“小彩云，快来快来，师傅给你摘了口味绝佳的野果，包你吃到爽！”
在梦里，她回到一片郁郁葱葱遮掩的木屋中，那是云梦山的故居。
她又见到了那个身着青黛衣裙，时而不苟言笑，时而言笑晏晏的女子。
女子教授术法时没有耐心的样子，时常拎根小棍吓唬人的样子在这里一幕幕重现。
梦的结尾是仍有一丝寒凉的清晨，晓色空明。她晨起感悟习得一稀奇术法，在玉牒上未曾有记载，于是兴冲冲跑向那间屋子，跑近了又放慢脚步，像往常那般轻敲窗户。
“笃笃——笃笃”，木头与指节碰撞声突兀地回响在林间，这一次却始终没有回音，只是惊飞了一只歇脚的燕雀。
从梦中惊醒时，卿云环顾四周已然变成凉亭模样，一名玄衣男子正气定神闲地在桌侧饮茶。
她一个翻身下了卧榻，咬咬牙道：“隐晖，你使得什么招数，我差点醒不过来了你知不知道。”
“让你睡个好觉而已，不用客气。”被唤作隐晖的男子抬眸一笑，露出一张人畜无害的秀气面庞来。
师傅离开的两千年里，隐晖可没少折腾自己，两人空守着这殿，布云、修灵、备膳、洒扫她是一样不落，闲暇时四处逛逛还能被寻常小仙讥讽几句。大多是说她一个没主的低等仙婢，怎么还有脸安心待在九重天上，如是云云。
这些刻薄言辞在她看来倒并没什么要紧的，但细细想来在九重天的大多时候都无趣得紧，从前与师傅隐遁山野，终日混迹于大荒各山头，倒让她更有几分真实存在的感受。
想到这里莫名的委屈涌上心头，卿云的鼻头忍不住一酸，睫毛也忽闪忽闪起来。
隐晖看她这副动辄就要衔珠啜泣的样子便觉得有趣，仍在逗她，“今日怎么变成娇滴滴的仙女了，君上回来若是看见了，可必定要责怪于我。”
“我又想师傅了，你可知道她现下在何处。”卿云无心回击这番阴阳怪气，还是一副恹恹的样子。
隐晖收起玩心来，也一本正经地回应：“神侍无召不能近侍，我只需感知到她安好即可。”
“第八百二十一遍。”
“什么？”对面的人略显讶异。
“你这回答一字不改已说了八百二十一遍。”
见卿云直愣愣的盯着自己，隐晖也不好意思地笑笑，不知如何作答，只好伸手摸摸她的头以示安慰。
“我要去寻她。”卿云冷不丁冒出一句。
“如何寻？”
“还得向你讨教一二。”话毕，卿云起身沏了一盏热茶双手向隐晖奉上，热气伴着茶香散开，氤氲水汽中可见她眼神切切。
隐晖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意味，接过杯盏浮浮茶叶抿了一口，又定定望向她开口道：“想好了吗，你此番前去可是前景未卜。她，未必有事。”
“这么多年了只有寻到她我才能安心，也好让她看看我如今的长进。”卿云觉得自己从未如此决心坚定过。
或许是被她从未有过的坚定模样所打动，隐晖缓缓站起身来背对她，神色不明地说道：“云梦山往北三万五千里处有座梵净山，山有断崖名为无思崖，紧临着扶桑之地，由若木光华而缔造的法器——弥天镜便在其中，寻得方可祝你一臂之力。”
说罢又扔过来一节树枝，卿云下意识伸手接住。
“这是唤颜木，她留给你的。”
隐晖一气呵成，言语与动作间毫无停顿，仿佛已事先排练过无数遍似的，“殿里的事你就不用操心了，咳咳，注意安全。”
还不等卿云回答，便匆匆走出了亭子，走到暗处竟还抓耳挠腮起来，也不知是不是怪自己流露出了一丝不舍之意。
周遭布施的云霞还未尽消散，将整个凉亭笼罩在一片淡绯色云烟里，卿云懒懒地斜躺在榻上，两指捻起树枝仔细端量起来。
她凝神屏气还未施一丝灵力，起念之间，适才还是一节枯枝的唤颜木，在手中渐渐化形为一根云纹软玉发簪，而后自行簪在了她的发髻上。
这神木竟会认主么？
卿云吃了一惊，不敢置信的摸摸发髻。
她闭眼一刹，再揽镜自照，容颜开始依次变幻，忽而是不过四五岁的孩童，忽而是明艳的碧玉年华少女，转瞬又成了垂暮之年的老者模样。
这神木仿佛让她回到了未化形时，作为流云变幻无常的那些日子，但现在的她自认为仙格成熟了，不再做些猫猫狗狗的变幻。
卿云对隐晖的一通言辞本还存有三分怀疑，毕竟类似今日的捉弄三两日便要上演一次。因对这唤颜木十分受用，她打消了最后一丝疑虑，打算马上动身出发去寻那法器，临了还搂了一把压弯枝头的清灵果。
不过，只她一人去总归太孤单了，卿云眉头一皱，计上心头。
当第九通祭鼓声擂响，长者抱起孩童，女子挽着郎君，纷纷凭栏观看。
只见祭台中央的巫女身披兽皮，头戴长羽，面具半覆，时而仰身时而俯低，脚步蜿蜒如北斗，手持箫管清音起，舞衣翻飞间，时有乐声传来。
“卿云烂兮，糺缦缦兮。日月光华，旦复旦兮。”[1]
应着节气，祭台不远处的茶馆按例为市井游民提供免费茶水以结茶缘。
馆内一白胡子老头正手执纸扇，在茶客间讲得眉飞色舞，丝毫不管外面如何喧哗。
“三万年前混沌之境初开时，如今的九州八荒还不存在，人、妖、神三族混世而居。
人族短寿且不生灵力，一贯地被妖族欺压役使。神族强大却偏居一隅、不理诸事。
人族少年有一半都被妖族强掳了去进献给妖神，那时的我们真可谓是苦不堪言呐。”
老头仿若洪荒时代一耄耋老人在遥遥相诉，言语间更是忿忿不平。
堂下的青衫束发少年听到这儿，忍不住与邻近的彩衣女子耳语起来：“卿云你可别信他，我们妖族生性纯良，绝不会干出这等欺凌弱小之事。况且妖神大人早就不见于世了，这纯粹是人族因妒而生的造谣之词！”
卿云嘴角微微一抽，侧身应了一句：“你现在才是在造谣吧。”
少年瘪了瘪嘴，继续听下去。
“在各真神纷纷避世之时，听闻北荒的绝落溟里出了一条长有羽翼的神龙，神力无边。
不知哪个胆大的人族一路向北翻越了险峻的启明山，横渡绝落溟去求了那龙。
某天，只见神龙驾驭云气行至云梦大泽中，双爪托举起万里清气，在吐息间布云施雨，混沌之境竟分离开来。
云雨之间清气上腾成为神族登临的九天云霄，雾泽下沉成为人族居住的九州凡世和妖族落脚的八荒山川。
自此，人、妖、神三界才算是堪堪形成，人族也借着神龙元气在九州中开始安稳的繁衍生息。
相传神族有一女神，听闻此事后因心生爱慕，也曾踏入绝落溟中遍寻神龙踪迹。
不知她见了什么神龙模样，后来竟是羞愧得久闭殿门不再露面。
所以坊间传言，神龙其实也是位女神。”
老头话音刚落，茶客一众拍手叫好。
卿云也意犹未尽的轻叩桌子，忍不住思索起来，“泽兰，你说这女神是何方神圣呀？”
少年听完这话本后，心中便已了然，一脸鄙夷的看着卿云：“好姐姐，你连自己师傅的事迹都听不出来吗。”
“什么呀，我说的是那不再露面的女神！”聪明过头的泽兰让卿云禁不住扶额。
泽兰一边把玩腰间缀饰的萤石一边笑笑道：“我一个山野精怪怎么会了解你们神族的秘闻，这传说中除了妖族的历史有失偏颇外，其余大抵是可信的，是不是？”
卿云伸了个懒腰不作声，起身便径直往茶馆门外走去，泽兰赶忙将桌上未吃完的瓜果用布袋兜上追出门。
跑近了，方才听卿云淡淡道：“民间传说如何信得，况且我也不是什么神族，我这缕彩云之气啊承蒙师傅点化才上了九霄布施云霞，云朵要自在漂浮于山海间方才好呢……”
“你可不是普通的云！我听山中的老槐树精说彩云是祥云，见者能逢凶化吉，何况你师傅可是应龙庚尘，你能不能有点远大抱负，比如，当个上神什么的。”
泽兰忙不迭打断卿云的话，一只手在卿云面前比划起来，另一只手则将提溜着的布袋攥得愈发紧，似乎在为这朵云的不争气而感到十分痛心。
卿云见他这副模样甚是可爱，噗嗤一笑：“那你三天两头见到我，可是经常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泽兰略微思考了一下，随即眼神坚定起来，郑重地点起脑袋：“前两日，我采食了山中野蕈后犯迷糊，眼看着整个山头都飘满了粉色精灵，愣是一个也抓不住，但你一来我便清醒了，头也不晕肚子也不痛了。”
“那是我听从从说你贪吃野蕈中毒，整只妖快不行了，赶紧到伏与山中找来蒲草解了你这蕈毒。”卿云无奈地摇摇头，耐心解释道。
“对啊对啊，你看这就是你的神力所在，比那起子装腔作势的上神们强上太多。”
说罢泽木便向卿云投去崇拜的目光，仿佛她是这世间最伟大的神灵。
上神有什么稀罕的，卿云在心里暗暗嘀咕。
眼见太阳西斜又四下无人，她也不再与泽兰拌嘴，轻飘飘留下一句：“你自个儿回云梦山去，我先去布云啦。”便化成一缕云气随风直上了。
泽兰看着飘远的云气，挑挑眉又兀自肯定的点点头：“真是一个勤劳的神仙。”
九霄之中，只见卿云立于一片薄云上，右手轻抬凝聚灵力，随即似抚琴状，兴云术法便如五色锦缎般从指尖倾泻而出。
天边顿时幻化出片片绚丽的彩霞，霞光与一抹残阳相互辉映，煞是美妙。
施法完毕后她微微低头，盯着脚下的九州不知在想些什么，静立间五彩的衣袂随风飘摆，绚丽的裙裾肆意飞扬，遥遥一看颇有神女出尘之姿。
“呼，好饿～每天如此耗费灵力，少不得要补给一下。”上一秒还在云中一番沉思的卿云，下一秒便已出现在钩星殿前院。
钩星殿虽说地处九重天边缘，从前也还算热闹，因着没有主神坐镇，现下已被遗忘在无人问津的角落。
院子里矗立了一棵高耸的清灵树，是隐晖费了好大劲儿从云梦山移植回九重天的，树干已经粗壮得十人环抱不止，树冠像苍帝的琉璃伞盖在云层间若隐若现。
卿云轻轻跃上一根枝干顺势躺下，周围已满是熟透的清灵果，她顺手采摘一粒绛紫果子送入嘴里，清甜浓郁的汁水在唇齿间弥漫开。
嚼了不过两口，又从果香中品出了一丝异样的酸涩。
这味道似乎有些不对劲？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眼皮已经变得沉重，脑袋也晕乎乎起来，困意如风起云涌般袭来，论谁也抵不住这无边倦意。
“小彩云，快来快来，师傅给你摘了口味绝佳的野果，包你吃到爽！”
在梦里，她回到一片郁郁葱葱遮掩的木屋中，那是云梦山的故居。
她又见到了那个身着青黛衣裙，时而不苟言笑，时而言笑晏晏的女子。
女子教授术法时没有耐心的样子，时常拎根小棍吓唬人的样子在这里一幕幕重现。
梦的结尾是仍有一丝寒凉的清晨，晓色空明。她晨起感悟习得一稀奇术法，在玉牒上未曾有记载，于是兴冲冲跑向那间屋子，跑近了又放慢脚步，像往常那般轻敲窗户。
“笃笃——笃笃”，木头与指节碰撞声突兀地回响在林间，这一次却始终没有回音，只是惊飞了一只歇脚的燕雀。
从梦中惊醒时，卿云环顾四周已然变成凉亭模样，一名玄衣男子正气定神闲地在桌侧饮茶。
她一个翻身下了卧榻，咬咬牙道：“隐晖，你使得什么招数，我差点醒不过来了你知不知道。”
“让你睡个好觉而已，不用客气。”被唤作隐晖的男子抬眸一笑，露出一张人畜无害的秀气面庞来。
师傅离开的两千年里，隐晖可没少折腾自己，两人空守着这殿，布云、修灵、备膳、洒扫她是一样不落，闲暇时四处逛逛还能被寻常小仙讥讽几句。大多是说她一个没主的低等仙婢，怎么还有脸安心待在九重天上，如是云云。
这些刻薄言辞在她看来倒并没什么要紧的，但细细想来在九重天的大多时候都无趣得紧，从前与师傅隐遁山野，终日混迹于大荒各山头，倒让她更有几分真实存在的感受。
想到这里莫名的委屈涌上心头，卿云的鼻头忍不住一酸，睫毛也忽闪忽闪起来。
隐晖看她这副动辄就要衔珠啜泣的样子便觉得有趣，仍在逗她，“今日怎么变成娇滴滴的仙女了，君上回来若是看见了，可必定要责怪于我。”
“我又想师傅了，你可知道她现下在何处。”卿云无心回击这番阴阳怪气，还是一副恹恹的样子。
隐晖收起玩心来，也一本正经地回应：“神侍无召不能近侍，我只需感知到她安好即可。”
“第八百二十一遍。”
“什么？”对面的人略显讶异。
“你这回答一字不改已说了八百二十一遍。”
见卿云直愣愣的盯着自己，隐晖也不好意思地笑笑，不知如何作答，只好伸手摸摸她的头以示安慰。
“我要去寻她。”卿云冷不丁冒出一句。
“如何寻？”
“还得向你讨教一二。”话毕，卿云起身沏了一盏热茶双手向隐晖奉上，热气伴着茶香散开，氤氲水汽中可见她眼神切切。
隐晖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意味，接过杯盏浮浮茶叶抿了一口，又定定望向她开口道：“想好了吗，你此番前去可是前景未卜。她，未必有事。”
“这么多年了只有寻到她我才能安心，也好让她看看我如今的长进。”卿云觉得自己从未如此决心坚定过。
或许是被她从未有过的坚定模样所打动，隐晖缓缓站起身来背对她，神色不明地说道：“云梦山往北三万五千里处有座梵净山，山有断崖名为无思崖，紧临着扶桑之地，由若木光华而缔造的法器——弥天镜便在其中，寻得方可祝你一臂之力。”
说罢又扔过来一节树枝，卿云下意识伸手接住。
“这是唤颜木，她留给你的。”
隐晖一气呵成，言语与动作间毫无停顿，仿佛已事先排练过无数遍似的，“殿里的事你就不用操心了，咳咳，注意安全。”
还不等卿云回答，便匆匆走出了亭子，走到暗处竟还抓耳挠腮起来，也不知是不是怪自己流露出了一丝不舍之意。
周遭布施的云霞还未尽消散，将整个凉亭笼罩在一片淡绯色云烟里，卿云懒懒地斜躺在榻上，两指捻起树枝仔细端量起来。
她凝神屏气还未施一丝灵力，起念之间，适才还是一节枯枝的唤颜木，在手中渐渐化形为一根云纹软玉发簪，而后自行簪在了她的发髻上。
这神木竟会认主么？
卿云吃了一惊，不敢置信的摸摸发髻。
她闭眼一刹，再揽镜自照，容颜开始依次变幻，忽而是不过四五岁的孩童，忽而是明艳的碧玉年华少女，转瞬又成了垂暮之年的老者模样。
这神木仿佛让她回到了未化形时，作为流云变幻无常的那些日子，但现在的她自认为仙格成熟了，不再做些猫猫狗狗的变幻。
卿云对隐晖的一通言辞本还存有三分怀疑，毕竟类似今日的捉弄三两日便要上演一次。因对这唤颜木十分受用，她打消了最后一丝疑虑，打算马上动身出发去寻那法器，临了还搂了一把压弯枝头的清灵果。
不过，只她一人去总归太孤单了，卿云眉头一皱，计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