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皮抽动了几下。

    辉杳湫睁开眼,不适感逐渐消失。

    他总觉得,刚才好像做了个不得了的梦?

    梦到什么来着?他使劲回忆,什么蓝色的光斑……

    不记得了。

    辉杳湫感到无名的郁闷,好像有什么东西被人从他手里夺走了一样。

    他想出去吹吹风,于是捂着头,掀开帘子,走出了石屋。

    石屋外静悄悄的。月光照在白石上,白石砖上刻着的阵法发出令人安心的蓝色幽光。天上,小半个月亮悬浮在天上,好像悬浮在水里。

    奇怪,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联想。

    话说他的周围太安静了吧,这些守卫虽然废物,每晚最少会醒着一个,今晚上都睡得这么死?

    柏架里好黑,只有月光照在屋外的世界里……和,和梦里一样。

    辉杳湫忽然脊背发凉。

    不对,有什么不对。

    太安静了,连风声都没有。

    风声,每天伴他入眠的风声,此刻全部停息了。世界上的一切都变得虚化和模糊起来,连白石上流动的阵法,似乎都随他的意识而模糊起来。

    辉杳湫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壮大胆子,走去辉父的石屋门口,却没有看到一个哪怕是睡着的守卫。

    辉杳湫掀起帘子进入辉父的屋子里。

    空空如也。

    这不对劲。

    辉杳湫的冷汗下来了。有什么东西似乎在从他身后靠近。

    他又不安地看了一眼悬浮在幽蓝色天空的月亮,德歌伊高原的月亮仿佛从来没有让人感觉到过宁静一般,现在只有一抹恐惧萦绕着整个高原。

    只是那么一抹。在大鼓和长笛的演奏下的祭祀总能让人胆战心惊,那种恐惧能让人从头到脚都钉在原地,能让人喉咙发干,只敢肌肉重复着背过千万遍的祷词,不由自主地臣服于神明,这是浓墨重彩的恐惧,发自源头的敬畏。

    可天上的半个月亮静静地照着他。银色的月光给他的剪影镶上了银色的边。

    什么更悠远的东西悄悄来了,谁也看不见它,他们都知道它一直都在,可是总是遗忘它,它从霜霰里露出半只眼睛,一直看着你们。

    辉杳湫试着离开祭坛,可不知为何,他发现自己无法离开柏架的范围。他使自己安定下来,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往兰城的祭坛那边去。

    柏架毕竟是神的祭坛。如果他侍奉的神真的存在,镜花王女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他奔向祭坛。

    身后明明没有东西追着他,可他就是感到恐怖。

    兰城的祭坛也是用白石建筑。祭祀台周围底,中间高,十二个白色人头骨柱围着中间圆形的、刻着密密麻麻的咒文的四层祭坛。

    白色祭坛顶有一架拴着十二个铁铃铛,十二个铜铃铛的环形金架,围成了太阳的样子。整个祭坛正中间是一具圆形棺材,棺材前是被采摘下来的鲜花,这种东西在高原上只在柏架有。码放整齐的鲜花上又压着打磨得发光的玻璃碎片。

    人头骨柱之外是四个不小的祭祀坑,祭祀坑里有白骨和魔石。

    兰城目前最神圣的地方,镜花王女的祭坛。

    辉杳湫看到祭坛上的人的背影,呼吸一滞。

    本来这里该是被守卫层层围护的。

    而现在,没有一个守卫。最上方的棺材前却站着一个人。

    祭坛被人袭击了?这是今晚这些异常的原因吗?

    “你是谁——”他的问话突然卡住了。

    辉杳湫看到了那“人”头顶的两只龙角和身后的一条粗尾。

    月光照在她的脸上。那不是人的“人”长得像女性。

    辉杳湫有一种直觉,刚才梦里对他说话的人,就是她。

    而最让辉杳湫警觉的是,这个女性也是红蓝异瞳!

    辉杳湫的心快跳出来了。

    “你是谁……?”他听到他不由自主地问。

    “是你说……你还能走。”女人的声音飘飘忽忽的。

    “所以你……来了……”

    像被什么撞击了,辉杳湫猛地一回神。

    在柏架,他在床上。

    毛被已经被他攥紧的手抓得变了形状,床铺也被汗浸透。

    惊魂未定的辉杳湫仔细听了听风声。风声正常,他应该确实醒了。

    真可怕啊,居然是梦中梦,以为自己醒了,实际上没有。

    辉杳湫还没缓过来,他大口呼吸着,试图回忆刚才的梦。

    一个祭坛上的女性,对他说着什么……不行,话的内容是一点也想不起来。

    虽然以这么神异的形式出场,又在王女的祭坛上,但硬照着传说来,那位不会是镜花王女,石板上记载着王女是白鸟的后裔,而那个同他一样异瞳的女性长着龙角和龙尾。

    辉杳湫一想到那位的外貌,就通体发寒。

    异瞳、龙角的女性。

    恍然间,他觉得这条信息好像在哪里听说过,但是想不起来了。

    辉杳湫摸了摸湿透的床,是不太敢再睡了。他决定出去吹吹风,理理思路。等他再次走出屋子,屋外清新而真实的风扫过他的脸,让他感到了一丝安心,他抬头,视线无意间扫过正在膨胀的月亮。

    本来这只是随随便便的轻轻一瞥。

    啊?辉杳湫愣了一下。

    那小半个月亮正在慢慢膨胀,先是变回了一个完整的满月,之后月亮的轮廓马上变得模糊起来。没多久,银色的月亮就像溶解进夜幕一般,消失不见,而天上是那么亮。

    地上的他当然只能看着这一切发生。

    月亮一直在膨胀,他恰好扫到了它消失前的瞬间。

    他见证了他的月亮的融化。

    “你说……这是哪里?

    又是女人阴魂不散的声音。

    “你是在梦里,还是梦外……”

    “你觉得,你是谁……?”

    原本纯黑的天幕因为溶解进了一颗月亮而发着微微的银光。

    天光照着上城区的白色石砖,无数蓝色的细小光点从地面和墙壁上浮了出来,密密麻麻,逐渐向天上汇集去,凝成蓝色的光球。

    天啊。

    梦中梦,以为自己醒了,实际上没有。

    “异瞳之人……”一个声音贴着他的耳后传来,有什么滑腻的东西触碰到了他的后颈。

    辉杳湫全身都在颤抖。

    女人的尖锐的手指甲划过了他的脖颈。

    “呼……哈……”辉杳湫喘着气,双腿似有千钧重,动弹不得。

    “……你的身体,很美。”

    天上的蓝色光球随着那个声音闪烁着,裸露的脖颈处湿湿滑滑的,好像有人在拿沾着水的手指头抚摩。他想回头看看,但他刚刚把头偏了一点,脖子上的手指就猛然攥紧。

    辉杳湫瞬间呼吸不得。

    “啊——咳、咳咳——”辉杳湫没想到一个转头的代价会这么大,那只手的指头上还有长长的指甲,死死扣进他的脖子里,让他根本呼吸不了。

    辉杳湫口中有了血腥味。

    什么东西在发光……

    思维变得迟钝,辉杳湫勉强能睁开眼,看着银色的天,蓝色的光球。

    那些蓝色的光点,源源不断地从从地底长出的,是什么啊……

    在他意识都快模糊时,那只手放开了他,辉杳湫一下子从空中掉了下来。

    龙的爪子。

    蓝色的光球闪烁着。

    这是辉杳湫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眼。

    “醒了!醒了!”

    “水呢?备好了没有?”

    “脖子上的掐痕还没消,这可怎么办?”

    “咳,咳咳咳——”辉杳湫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还未睁开眼,就听到了吵吵囔囔的人声。

    辉父在掐着他的鼻子灌药,一旁还站着白鸣沙——一个幼年的小祭司,司药。

    还是在柏架,辉杳湫确定了。

    苦的要死的药膏从他喉咙里滑了下去,辉杳湫看到了熬药的大锅。

    等等,那锅不是……息鸮瞿的炼药锅?

    正想着,枣红色头发的女生掀开帘子从外面进来了:“哦,醒了,那确实是几天没睡觉欠的。”

    白鸣沙看见他醒了,倒是后怕地扑上来:“杳湫!你吓死我们了!”

    辉杳湫想张嘴问问发生了什么,却只能发出“啊——”的尖细声音。

    辉杳湫:“啊?”

    辉父按住他:“你这两天恐怕说不了话了。”说罢,给他拿来一面玻璃镜。辉杳湫看到自己脸色苍白,不见一点血色的脖颈处有乌青的指印。

    王女在上,这就有点恐怖了。辉杳湫伸手摸摸印记,倒是不怎么疼。

    辉父叹了口气,在他身边坐下,解释道:

    “你在床上硬生生躺了一整天,怎么都叫不醒你,虽然小鸮说你是没睡好觉困的,但又解释不了你的脖子上的手印——那是我和小沙亲眼看着长出来的。”

    “狩猎赛都开始半天了,你这可……”

    辉杳湫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

    什么?开始了!

    枣红色头发的少女看他活蹦乱跳的样子,心里偷松了口气。

    *

    辉杳湫坐着息鸮瞿的土鸟,一路从东向西穿过兰城,飞到兰城的西城门。

    息鸮瞿用灵力驾驶着形状像鸟的土质飞行工具,不时打两个瞌睡。

    白鸣沙太小了,这次狩猎赛她不来,而据辉父说,他那两个男性朋友,戴扶风和白鸣岩,早早被辉父赶去参赛了。

    息鸮瞿还专门等他醒,好载着他一起去,辉杳湫有点感动。

    如果能飞得再低点、慢点,就更好了。

    迅疾的风裹挟着大小颗粒的沙子,一把一把地打在他脸上。辉杳湫选择再往前坐坐,让息鸮瞿帮他承受这些沙粒。

    感觉到后面的人的动作的息鸮瞿:……

    她吐了口嘴里的沙,把玻璃护目镜的皮袋紧了紧,让土鸟飞得更快了些。

    被突然的加速吓到的辉杳湫:“啊啊啊啊啊——”

    息鸮瞿给了他一个眼神:“斗篷掉了?”

    辉杳湫还说不了话,只是抓着息鸮瞿的兽毛披风摇头并瞎叫唤。

    息鸮瞿:“……风很大,你别在那吠,小心吃进去沙子。”

    辉杳湫这前辈子什么魔兽也不怕,怕的就是坐息鸮瞿的土鸟,又是那么高的天,又是那么快的速度,每次他都能在脑海中想象出土鸟因为飞的太快而散架,他们都从高高的天上掉下来,摔成肉泥的场景。

    他见过一样的场景!绝对见过!不然不会这么害怕。

    又想到了那滩红白色,辉杳湫一下子吐在了土鸟上。

    息鸮瞿:“……我现在想把你扔下去,你知道吗?”

    辉杳湫选择闭眼缩着不再说话,手里还死死抓着息鸮瞿的披风的一角。

    息鸮瞿:“呵。”

    忽然,她瞥到了地面上的一道灰白色,是兰城的西城门。

    “到了,准备降落,别做那胆小鬼才做的动作了。”她胳膊肘戳了戳辉杳湫。

    辉杳湫一愣,一个嗝被自己咽了下去。

    息鸮瞿:……带辉杳湫坐飞鸟可以把她一年份的沉默都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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