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小了。沙地里,辉杳湫面朝地趴着,身上的黑袍在余风中摆动。他抽了抽手指,在充满杀意的风声到他脖颈之前向右翻滚去,躲过了一道向他袭来的剑气。

    辉杳湫还闭着眼,只用耳朵辨别着方位。

    对方没有收手,而是劈出了第二剑。而辉杳湫也同时在手中凝出了一道金光,与对方的剑气碰撞在了一起。

    风和光相碰,能量湮灭,在喘息间发生。

    他爬起来,手隔着黑袍,按着脖子上的掐痕。

    就是他使用出那道金光的一瞬,辉杳湫感到脖颈的掐痕骤然一缩,疼得他皱着眉眯起了眼。

    像是有人用锤子砸在他的脖子上,勒着他的气管,勒着他的血肉。

    掐痕对他的金光有影响?

    辉杳湫的眼中闪过戾气,他不是什么好奇心大的人,也没有什么大的志向。自从那个诡谲的梦里醒来,他一直试图忽略那个掐痕,自我安慰不是什么大事,掐痕过两天自然会消退。

    可是,是大事,还限制了他的金光的使用。

    那一点点的侥幸之心也被击破,化成酸涩在喉咙里流着,让他品味到不甘和苦涩。

    也衍化出了气愤。

    辉杳湫阖眼叹息一声,再睁眼时身上那种冷湿的哀伤消失不见,他凝出整整十二道金光,不顾颈上瞬间变痛十倍的掐痕,让金光尽数向对方杀去。

    他为人和善,不爱动手,但也不是能被随便攻击的。

    他身后先是亮起十二个亮斑,斑点迅速扩大,变成了光膜。悬浮在空中的金色薄膜似乎有弹性一般,随辉杳湫的控制,向后拉了半寸,还荡着金色涟漪的光膜最中心也是最远的那个点处,大量的金色能量在那里聚集,刺眼夺目。

    他手臂一甩,金光化成了离弦之箭,以一个难以观测的速度射出,在袭击者身边炸了开来。

    那人挡住了袭向要害的七道,有两道打到了右手,一道打到腹部,两道打歪。

    辉杳湫看着金光散去后,袭击者已经闷哼着倒在了地上,右手血肉模糊,似乎没了意识。

    实力一般的刺客。他刚才的情绪不稳,一念之差直接用了十二金光,没能探出来刺客的实力。

    父亲说,对于刺客,最好抓活口,危险的不是刺客,而是培养刺客来杀他的人。

    而实力就是一个存活在高原的人的姓名牌。

    辉杳湫走上前,试图通过别的东西来判断,比如脸——面前的这个人的脸,他当然不认识。

    王女在上,他生下来就是脸盲,看人全靠服饰,亏得兰城上城区对服饰有规定,人们可以从衣着看出身份,他才免了许多尴尬的情况。

    而面前这个刺客,辉杳湫只能从她粗制的魔兽皮短衣和几乎没有魔晶配饰这一点中辨别出,这是个平民女人。但从她刚才表现出的剑术来看,她应该经历过比较系统的剑术训练。

    ……这就有点奇怪了。平民哪来的机会进行剑术训练?

    思考不出个所以然来,辉杳湫定下神看天色,已经是黄昏。地上的女人不知道还没死,不过放任她露着那么大伤口躺一晚上,也该死了。

    虽然她刚才试图刺杀他,他也不能放着她去死。

    没有什么复杂的原因,就是人最基本的恻隐之心,使得他看不得他人死在自己面前。

    辉杳湫靠近她,准备释放一个愈天术。

    没想到,刚刚走进,那女人忽然睁开了眼,迅速用她受伤的右手打向辉杳湫的脸。

    辉杳湫还没反应过来,脸上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她——她脑子有病吧!

    难过和委屈又涌上喉口,一抹淡红色的愈伤灵力也愣在了指尖。

    不是,为什么要用受伤的那只手打,她不疼吗!辉杳湫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刺客女人扇完他,一个起身快速跑走了,看背影生龙活虎得很。辉杳湫没去追,只是看到了她右手上出现了愈天术的淡红色光点。

    会愈天术,也会风契的平民女人?

    他这是遇上了个什么玩意。

    辉杳湫思绪一顿,突然尝出嘴里莫名有股血腥味。

    他没用多长时间就反应了过来,那个女人把她的血喂到他嘴里了!

    辉杳湫仿佛被打了当头一棒,这才是她真正的目的!

    好阴险的偷袭!他这种平时不怎么评价别人的笨嘴,此时终于理解了一些柏架小祭司平时怎么那么爱骂人。

    辉杳湫气到跺脚,怪他反应得迟了,他现在看不见人跑到了哪,只能狠狠骂那婆娘一顿。

    要死的是现在骂也张不开嘴,说不了话。

    怪他,他甚至还是专门放走那个女人的。

    辉杳湫要气得冒烟了。

    在兰城的法术里,血液是非常重要的东西。

    六月六龙节的祭文里说兰城的先祖喝了灵兽的血,继承了对抗魔兽的能力。从那时开始,灵人的血液就是高原上最神圣的宝物。

    灵人有灵兽的血,灵兽是神的孩子,所以灵人也是神的孩子。

    血液是法术的媒介,许多高级的天术,都需要用到施术者的血液,尤其是这两年兴起的死亡天术,诡异地符合了高原的力量体系不说,还似乎在“死亡”、“血液”这方面走得更远。

    血液还是祭祀时的良品,每次祭祀,辉家的大祭司都要放血在金皿里,祭祀镜花王女。“皿”字和“血”字同根,也是这个源于这个。

    光从辉家为了保持血脉纯洁,四百年来一直近亲结婚的传统中就能窥之一二兰城人对血液的态度。

    可这个平民区的贱种,竟然敢——

    冷静,冷静。

    辉杳湫用老办法平复了半天心境,确保四下无人后,原地画了一圈简易法阵,决定先把那滴肮脏的血液从他体内排出去。

    混着异血动用大祭司的法术,辉父没教过这么做会发生什么,但是他提醒过辉杳湫要时刻注意自己的血。

    有的法术除了大祭司没人能用,且除了辉家人没人能做大祭司,他的血液里,一定有某种能和大祭司的法术共鸣的物质。

    所以他不能就这样继续进行狩猎赛,甚至最好不要乱动,以免不经意间用了大祭司法术,导致什么不好的后果。

    这次狩猎赛才开始半天,目前只杀了一头巨兽,成果太差。

    不久前那场大风也是,太古怪,自然条件下不可能在离兰城那么近的地方出现那么大的风。

    大风,是人为;刺客,是人派。

    图什么呢?辉杳湫眼中流过悲哀的神色。

    满天的黄沙,嘶吼的魔兽,干涸的泉眼,神对兰城已经足够残忍,为什么人对自己也是那么残忍?

    他想起下城区夏千伏的皮下可见的骨头。

    更加悲伤。

    闭上眼,他在自己的思绪中催动了法阵,没有注意到身周亮起了幽蓝色的光球。

    就像梦里的一样。

    光色闪烁,幽蓝色的光球一点点褪色成了银色。他的身影越来越扭曲,好像沉入水中一般,

    最后消失不见。

    幽蓝的洞窟。

    “回来了?”倒吊在天上的异瞳女孩问辉杳湫。

    辉杳湫睁眼,不说话。

    什么东西啊这是!!!他刚才不是还在沙地里坐着吗?

    妈呀,他的阵法弄错了?他不认识这个女孩啊?

    一个看着也就是八九岁的小女孩,皮肤惨白,右眼蓝色,左眼红色,头上有两颗凸起,似魔兽的角。

    她穿一条白裙子,胳膊上有鳞片覆盖,十指长着尖锐的指甲。几乎把“我不正常”四个字写满全身。

    身上有魔兽的特征——难道是红水病?

    异瞳女孩打了个响指,水蛇一般滑到他身侧,摸上他的脖颈:“你现在可以说话。”

    她的手放上来时,辉杳湫抖了两下,那种冰凉滑腻的感觉,不像是人。

    他想起昨天的梦,脖颈上也是这种触感。

    他看着她和自己本体十分相像的异瞳,不敢说话。

    “你不会忘记我,我们才见过,在月下。”

    果然是那个女人。

    “我叫月儿。”

    他的小名也是“月儿”。

    辉杳湫的手把斗篷攥紧。

    妈呀,什么情况,他爸没有搞过什么不合规定的事情吧。

    “月儿”把又滑离他,在石窟的蓝色晶石照耀下,皮肤白得发光。

    “你现在应该有不少问题?问呗,我说了,你现在可以说话。”女孩说,“你看,我都离你这么远了,还害怕我伤害你吗?”

    辉杳湫左看右看,目力所及只有密不透风的石壁和嵌在石壁上的幽蓝色晶体和漂浮在空中是蓝色光团。

    你想伤害我,我也跑不掉啊。

    “那——咳咳——这是哪?”一天没说话了嗓子有点干,但不会痛了。

    “啊,这个问题——这里应该是你家地下室。”女孩托腮想了一下,回答道。

    辉杳湫:……?他家不就是柏架,兰城的祭坛。

    “我家没有地下室,我住了十四年了——应该没有吧?”他不自信了。

    “你不知道的事情多着呢。”女孩说,“继续问。”

    你怎么好像很了解我家的样子。

    “啊,好……你和我爸有关系吗?”这女孩的实际年龄显然不止八九岁,知道柏架下有地下室,那是不是和祭司有关系。

    他看着她长满鳞片的胳膊,好像充满了故事。

    “我和你爸……小介?”女孩思考思考,“当然有关系,你想的话,可以叫我一声‘妈妈’。”

    “……”辉杳湫脸上的表情忽然碎了。

    那啥,您刚才说了啥。

    我那据说生我时难产死掉的妈?!

    “对了,我也是你真正的妈妈的‘妈妈’,也是你爸爸的‘妈妈’。”女孩又补充道。

    辉杳湫松了一口气。

    等等,好像还不能松气。

    “不过,我可不喜欢这个称呼。”女孩笑笑,表情无害极了,“敢叫的话,可以猜猜我会不会杀了你——上上上任大祭司就是这么死掉的哦。”

    “我是兰城的守护神,水月王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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