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在天外造出混沌的声响,杯里的水面摇晃出涟漪。

    温想安静了两秒:“什么?”

    盛艺二十四小时营业,她以为盛瑜昨天在值夜班,现在看来并不是。

    前台刚要解释,温想笑着转开了话题:“你的口红好漂亮呀,是哪个牌子?”

    有些事情是这样的,既然没有当面说开,之后也不必言明。

    她不在乎盛瑜是不是真的加班了,又为什么加班,总之算她欠了一个人情,会想办法弥补。

    前台陪她坐了一会便离开,毕竟还有工作。温想偷偷拉开口罩,像只小动物一样嗅着空气,心乱如麻。

    不知道盛瑜那边怎样了,前台找来时看上去很着急。

    想起刷到过的那些医闹事件,温想惴惴不安,盛瑜嘴那么欠,不会被砍了吧?

    应该不至于,他现在好歹是专业的医生。

    但专业也不影响他嘴欠啊,专业更不能影响医闹……俗话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好吧,再坐十分钟。

    十分钟后他还没有回来,她就去看看他被砍了没有。

    温想打开了时钟盯着。最近两天都没休息好,因为她要祛疤,她要整形,她被网狙……分针和秒针时不时地交错转过,眼花了吧,时间在跳舞?

    伴着窗外噼啪的雨声,温想倒头睡了过去。

    很闷,又很冷,但抵不过浓重的疲累感。自觉并没有睡实,但再次醒来,温想惊讶的发现,已经不知道多少个十分钟过去了。

    盛瑜呢?

    盛瑜还没有回来。

    口罩都忘了戴,温想起身要开门出去。结果‘咔哒’一声,门毫无预兆地从外面打开,盛瑜高大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来不及替他高兴还活着,温想的心蓦地悬起。

    透过门缝,走廊上零散的客人看了过来,而温想并没有戴上口罩。

    完蛋了。她既害怕自己会被人认出来,也担忧这张脸会吓到别人,尽管今天出门时化了全妆,但这习惯早已根深蒂固。

    温想浑身僵硬,忽然眼前一黑——不是铺天盖地的黑,而是一瞬间视线的模糊。接着她闻到了消毒过后的洗手液香,淡淡地萦绕在鼻尖,犯痒,像被小猫的尾巴轻轻给扫了一下。

    这才反应过来,是盛瑜抬起右手,挡住了她的脸。

    隔着一段距离,并无直接覆盖,否则温想的妆都要花了。

    即将上吊的心缓缓地落回去,但温想的心情从一个极端跑向另一个极端。她竭力克制住,不希望盛瑜能触碰到自己的呼吸。

    盛瑜一只手挡着她的脸,另只手向后推上门。闭合的声音传来,他动作撤回的瞬间,温想的目光下意识追着看了过去。

    成年男性的手沉稳而有力,掌心宽厚又骨节分明,指甲都修成极短的圆弧,看上去干净、干燥,还有几分干练。

    温想心神一动。

    “……谢谢。”她清了清嗓子,回神后,却见对方一直杵着不动。

    点了点他的手臂:“盛瑜?”

    拉了拉他的衣角:“盛瑜!”

    全都毫无反应。温想怔怔:“盛瑜……”

    “你是猫吗。”盛瑜终于出声,纡尊降贵地撩开眼皮看她。

    “不是你是吗。”温想也盯着他。

    无话可说,盛瑜走到她刚才坐过的地方坐下。擦肩的一瞬间,温想听见了这人有些沉重的呼吸,再一看,他的脊背难得弯下来,是真的很累。

    温想暂时放弃了追问设备的打算。

    还是等他缓过来吧,应该也不会很久。

    一人坐着,一人站着,站着的人默默看坐着的人,好奇怪啊,像窝囊废在催债。于是温想转了个身,很好,瞬间年轻十岁,变成了高中被罚面壁思过的穷学生。

    身后男人的呼吸声越来越轻,越来越轻。

    最后似乎融进了窗外漫天的雨里。雨势不减,噼里啪啦打在窗玻璃上,但也有间隙的几滴异常安静,缓缓归于尘埃。

    ……

    怎么没声了?

    温想略感奇怪,回过头小心翼翼地靠近盛瑜,观察半天,惊讶地发现。

    他竟睡着了。

    ……这个座位是有什么魔力吗?

    呆了半晌后,她控制不住地笑出声,又赶紧收敛住,猜测盛瑜短时间内可能不会醒来。

    环顾四周,犹豫了几秒,温想找到一个角落的位置,趴在桌子上,没多久便也沉入了梦乡。

    ·

    晋城多雨,偏偏排水系统鸡肋,很快地面就积起了几分米厚的水。

    树枝断裂和雨伞弯折的声音不断响起,好几辆正在行驶的电动车侧翻了,可怜的打工人。

    “烦哦,待会下班都不知道怎么回家。”

    “我也烦,这雨怎么还不停,本来我们一家准备下火锅呢。”

    “下呗,又不影响。”

    “你才不影响,吃完我们怎么回家……”

    晚上九点。

    前台小姑娘汤元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和前来交接的同事笑着聊了几句,边解头发边朝员工休息室走去。

    一开门,里面的场景吓了她一跳。

    下午暴雨,几乎没什么客人来,值班的中途汤元也打了会瞌睡。以为盛医生和那位神秘的美女客人早都走掉了,结果没有……

    不仅没有,两人不约而同地趴在桌子上睡觉。

    顾不得换衣服,汤元蹑手蹑脚地拿了包,然而这点细微的动静还是惊醒了某人。

    盛瑜不耐地撑开眼皮,眼底有些发红。

    院内众所周知,别看盛医生外表清隽,实则是个有起床气的。

    汤元吓得魂飞魄散,磕磕巴巴道:“不不……不好意思……”

    她看见盛医生缓慢地扫了一圈周围,最终视线落在角落的某个身影上。

    汤元跟着看过去,果不其然就是那位神秘的美女客人——虽然没见过她的脸,但那气质可不是盖的。有时美女不是一种长相,而是一种感觉……

    “我还以为进贼。”盛瑜的声音极轻,泛着哑。

    “没有没有。”过了两秒才反应过来是和自己说话,汤元一边摆手一把朝门口退去,“本来是想换衣服来着,不过……”

    “你换。”盛瑜立即起身。

    “哎呀那多不好意思。”汤元一溜烟跑了,门都没关。

    盛瑜:……

    其实员工休息室内有多个隔间,并不影响换衣服,她应该是怕动静吵醒人。

    回头该给院长提意见了,这样的人得涨工资。

    捏了捏眉心,盛瑜垂着眼睛。房间内一直开着灯,光线温和。但这会刚醒,需要一点时间适应。

    等他抬头再次看向角落,发现温想已经醒来,撑着脸正发呆。

    好像在外面,温想睡觉都不肯完全摘下口罩。刚刚趴在桌子上,口罩的一边解开了,另一边还挂在耳后,松松垮垮地盖住半张脸。

    这会又重新戴上了。

    两人其实都有点起床气,各自低着头沉默。

    天外好像黏了跳跳糖,噼里啪啦的,不时划过一阵电闪雷鸣。雨竟然还没停。

    “……设备在哪?”温想终于出声。

    差点都忘了正事。

    盛瑜的手指动了一下,说:“没有设备。”

    气氛安静了一会,是温想还没反应过来。

    又过了两秒,她才愣住了。乌黑的眼睫颤动,像蝴蝶的羽翼受惊,温想说:“啊?”

    盛瑜的脸上看不出愧疚,相反有几分无辜。

    他指出,“本来见面想和你说的,结果被打断了。”

    温想盯着他看。

    他又补充,“下午暴雨,所以物流推迟了。”

    温想没吭声,表情迷茫。过了好一会:“……那你为什么没早点告诉我?”

    “没有你的微信。”盛瑜说。

    无言以对。

    “打了电话,结果是空号。”

    略感愧疚。

    “询问了几个共友,但她们都把我拉黑了。”

    “……”

    温想,卒!

    “好了好了。”温想站起来,语气匆匆地打断,“谁都不是好人,就别再计较了吧。”

    又说,“一会我在前台留个电话,设备到了你们联系我就好。”

    ——话里是‘你们’而不是你,分得够清楚的。盛瑜啧了一声:“你怎么回去?我送你。”

    “不用,我叫了车。”

    “这个天能叫到车?”

    看傻子一样的眼神,温想看着他,人已经走到门口,朝他晃了晃手机:“有钱能使鬼推磨。”

    难得呛住盛瑜,温想没见到设备的郁闷一扫而空。

    但是五分钟后,温想再次感叹这个世界能量守恒的强大。不好的情绪不会消失,而是换了一种方式存在。

    “还以为眼睛那里爬了一只蜘蛛。”中年司机大叔嘿嘿笑着,“原来是疤。美女,你这个不会传染吧?”

    温想已经打开了车门,闻声顿住。

    她感受了一下,口罩好好戴着,帽子因为沾了水拿在手里,只有墨镜因为俯身的角度略微偏移。

    如果不是一直盯着她看,随意打量的目光是不会发现这条疤的。

    “整形医院。”司机望向她身后,耐人寻味地吹了声口哨。

    “美女,你这命不太好啊。整了就不是纯天然了,没男人喜欢,可不整吧,你这蜘蛛脸估计也没人要。”

    他笑嘻嘻地说完,忽又不满道:“美女,能不能快点上车啊?你这雨都进我车里了。”

    没有应声,温想盯着他看了两秒,忽地摘下口罩,灿烂一笑。

    司机愣住,下一瞬便见温想退后,把车门摔得震天响。她气质有股清凌凌的柔弱感,此刻脸色冷淡,不屑于留任何话语。

    “……”

    好像被刺猬给扎了一下,司机悻悻,一脸心虚和吃了屎的表情开走车子。

    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盛瑜没问发生了什么,只说:“送你回去?”

    “不用。”温想脸上挂着淡淡的厌倦,“再打一辆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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