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当事人很晚才回到家。

    他一进玄关的时候,就发现客厅里的灯是亮着的,这不太正常,祁野换上拖鞋,走了没两步,就看见了祁言。

    “回来了?”

    祁野的堂哥祁言是这一辈的大哥,比祁野年长十几岁,出类拔萃,早早操持家业,所以常年奔波外地,现在他穿着一身家居服,坐在沙发上,一看就是在等他。

    上次两兄弟见面还是在瑞士,祁野也问:“你什么时候回这边的?”

    祁言把电脑合上,揉了揉太阳穴:“前两天就回来了,公司股东会议,一直没时间来看看你。”

    祁野:“嫂子没回来?”

    祁言回答道:“她工作忙,还在英国。”

    祁野哦一声,打了个哈欠,准备跑路,很困的样子说:“那你早点休息吧,我睡觉去了。”

    “祁野——”

    祁言很少正经喊他的全名,祁野没逃了,转身把包放下,坐在沙发上,一副洗耳恭听。

    之前在瑞士的时候祁言就发现了,祁野长高了,也瘦了,气质和以前大不相同,即使头发被风吹得凌乱,他本人还是镇定自若,一张脸帅得一塌糊涂。

    嘴甜有眼色的漂亮孩子会收到优待,祁野小的时候祁铭不方便带着他,就将他寄养在本家,几个表亲兄姐都已经是读书的年纪,都喜欢逗他,祁言是长兄,几乎算是看着祁野长到现在的,加上他的妻子曾经是祁野的心理医生,关系更亲厚一些。

    祁言开始只是简单说道:“常叔给我打过电话了。”

    意思是他已经知道这件事了,对比起祁言之前为他操心的事,倒还算毛毛雨,他好奇的是另外一件事。

    “你上次从苏黎世跑回家,就是因为慕笙?”

    祁野坐直了,皱着眉头:“你是怎么知道慕笙?”

    看看这护食的样,祁言都尽收眼底,浅浅笑了一下,才说:“我有幸听过慕教授的讲座,见过几次慕笙,那会……”

    他比划了一下:“她应该比现在你只矮两个头,十二三岁。”

    印象很深,笑起来乖巧,很像她母亲,不笑的时候,又肖似其父,冷漠全都摆在脸上。

    祁野想象了一下,还要年幼的慕笙是个什么样子,心就痒痒,他刨根问底:“你什么时候去听的讲座,我怎么不知道?还见了几次,你们还一起吃饭了?”

    祁言想笑:“你那会还在日本,上个课都吊儿郎当,还有兴趣来听什么讲座?我看你不打瞌睡就不错了。”

    祁野的背脊慢慢放松下来,嘟囔:“今非昔比。”

    他整个人懒洋洋的靠在沙发上,这会头因为伤口失血而轻微发晕,他听见祁言说道。

    “瑞士那边我已经替你安排好了。”

    祁野一怔,又坐起来,对上祁言的眼睛,他说道。

    “按照你前面的想法,项目和方案还等你改善和推进,你刚好去那边上学,会有更多的空间和机会。”

    祁言看见他的表情,明知故问:“之前就说好了,你也准备这么长时间,现在不想去了?”

    祁野在计算机方面极有天赋。

    他算得上头脑聪明,但对按部就班的课本不太上心,贪玩无度,成绩勉强游离在中等,只热衷玩电脑,祁言第一次发现了他这点,是被常警官打电话叫到网警队领人,说他学人当黑客,没事破防火墙玩。

    说起来,这件事有个小插曲,常警官正好是祁言妻子的叔叔,祁言为了抱得美人归,没少攻略侧方,祁野频频约谈,祁言反而欣然前往,如沐春风,态度极好。

    祁野那会年轻啊,等祁言结婚了才反应过来,指责他居心叵测蓄谋已久,祁言笑而不语,也没有亏待他,回来时候考虑了很久,然后和祁野认认真真谈了一次,问他想不想去苏黎世联邦理工学院。

    那是祁言的母校,在计算机等方面全球排名前列,学术氛围好,祁家的主要生意战场都集中在欧洲和北美,国内的生意现在是祁言在接手,而祁家准备开拓的新领域,他希望祁野能成为中坚力量。

    祁野确实喜欢,说试试吧,为了能顺利申请,他花过不少时间学习,有一段时间难得老实,现在十拿九稳,已成定局。

    所以这段时间祁野基本上就是玩,祁言说到这个事情,其实祁野记得,那个寒假,他原本是打算在去苏黎世之后,想要和慕笙要一个答案。

    可是变故横生,慕老爷子去世,慕笙摊牌,他多日酗酒,直到见到慕笙,方大梦初醒。

    “你确信你爱我吗?你确信不是在嘲弄我,可怜我,戏耍我,确信不是因为一场未果大梦,确信不是因为可求不可得,确信不是因为我刚刚好不爱你。”

    慕笙觉得他是受虐狂吗?有的人只会爱上不爱自己的人,但祁野不是,他在对于爱上慕笙这件事上,很早就意识到了,二十八岁的祁野昏了头,十八岁的祁野也无可救药,他们都如出一辙,爱慕她,渴望她,要得到她。

    要给她下药吗?尽管有最下作的手段,明晃晃暴露出恶心卑劣的心思,这样可以得到她吗?不,慕笙不是在乎贞洁的人,反而会让她厌恶憎恨自己,如果慕笙厌恶,慕笙憎恨,会让祁野像死了一样,他无法允许有人玷污她,哪怕是自己也不行。

    要把她关起来吗?到一个没有别人的小岛,建一栋漂亮的房子,让她眼睛里只能看得见自己,最好让她怀孕,这样就可以得到她吗?不,孩子不能栓住慕笙,她太清醒,太理智,流着监禁犯和□□犯血的孩子,她会眼睛眨也不眨抛弃他,掐死他,甚至不会允许他的出生,结局还是重蹈覆辙。

    要得到飞鸟,有一百种选择,九十九都是惨烈的,只有一种,就是让它继续自由的、不被束缚的飞翔,要欣赏,要倾慕,不能掠夺,不能伤害。

    可能吗?

    祁野深知自己病入膏肓,爱欲沉重,要放手吗?为什么呢?为什么不能爱我呢?

    他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是什么样的,但是祁言突然开口。

    “小野?”

    祁言问:“在想什么?”

    这一声打断了祁野脑子里的想法,也让他恢复了清醒,他看向祁言,祁言的脸上有些凝重,似乎是在提醒什么。

    他的手微微动了动,指尖冰凉。

    “有时候,我想做条狗,做个棉花,不让她害怕,让她快乐。”

    “但若她的快乐不是我给的,她的笑容不是因为我,不和我分享,我又觉得生不如死,毫无意义。”

    祁野平静的问:“这样正常吗?哥?”

    祁言一窒。

    回来的时候买的咖啡已经冷了,家里的味道很干净,房子很大,很空旷,不是因为家具少而空旷,而是一种没有人气的空旷,以前还不是这样的,祁言和其他祁家人是在这个房子里亲自把祁野带到大,他很少见到祁野这样的眼神,祁言意识到,这个房子的人都长大成人四处奔波,祁野怎么会停留在年幼呢。

    祁言听见自己说:“爱情不会是生命的全部。”

    祁家未来的掌权人,如今也是实际上的掌权人这样对弟弟说:“人的一生会很长,祁野,你要知道什么更重要,你要懂得怎么取舍。”

    祁野想笑:“那我嫂子呢,你是取了谁又舍了什么?”

    祁言语塞,半晌莞尔,道。

    “你嫂子,是我三拜九叩,求神拜佛娶来的,我于之她,她于之我,是如鱼得水,是我心甘情愿。”

    祁野说:“所以你还是臣服了,你会和我嫂子在一起一辈子。”

    他的潜台词是你前几句说的什么屁话。

    祁言瞪他一眼,又嗤笑:“你嫂子从上学就偷偷喜欢我,你呢?没出息的,到现在追个人都追不到,现在学也不想去上了?”

    “再说吧。”

    祁野眉眼间有了倦意,站了起来:“苏黎世的事情你让我好好想想,哥,你早点休息。”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祁野的天平实际已经倾向慕笙。

    “小野。”

    祁言知道,所以他在之后又喊住了他。

    “世界之大,天高海阔,你不能把什么都当做救赎。”

    祁野没有接话,他的脚步只是停留了一瞬,然后走上楼梯,身影慢慢消失在尽头。

    他回到房间,没有开灯,黑暗给人无形的安全感,只有床上的笔记本还亮着屏,是唯一的光源,上面的卫星地图轨迹线条错综复杂,只有一个红点原地闪动。

    被褥塌陷一方,祁野在床边坐了下来,他眼底倒映着那个红色一点,凝视很久很久。

    “晚安,慕笙。”

    他语气温柔,把笔记本合上,房间顿时全黑。

    慕笙的手机一直在响。

    嗡嗡嗡,嗡嗡嗡,她停了笔,卷子写到一半,剩下的大题还空着,一个月难得周末的一天,太阳也不出来,惹人心烦意乱。

    慕笙不接陌生电话,但是这个号码很眼熟。

    “回家。”

    一接通,秦君庭的声音就传过来,语气很淡:“否则我就把老宅连同地皮都给卖了。”

    慕笙直接挂断了电话。

    神经病。

    过了两个小时,慕笙抽空下来喝水,刚好门铃响了,她踩着棉拖鞋走到门口,看见电子屏幕显示是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站在大门口。

    “你好,我是秦氏的房地产经理人,我姓黄,是秦董要我过来的。”

    水还是热的,冒着雾气,慕笙停滞了两秒钟。

    她先对门口的男人礼貌的说:“稍等。”

    转头,她就吼:“秦子阳!”

    她那杯水要喝完了,秦子阳脚步急匆匆的,出现在楼梯口:“怎么了?出什么事了?着火了?”

    慕笙心平气和对他说:“你爸叫你回家。”

    秦子阳一开始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慕笙又拖着拖鞋走上楼,她现在是无所谓那些人那些事,全心全意刷题。

    秦君庭能屈尊降贵,破天荒给慕笙打电话,当然是因为秦子阳态度模糊不清,打架的第二天秦君庭就知道了这件事,他当即让秦子阳回家去住,秦子阳第一次拒绝了他的要求。

    秦子阳把黄经理打发走,还站在楼下,就听见楼上有电话的声音。

    除了铃声,还有一种因为手机放在桌上,频繁震动而发出的嗡嗡嗡,嗡嗡嗡,像苍蝇环绕,像道催命符。

    过了一会,声音停了,再也没有响起,也没有说话声。

    秦子阳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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