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浓雾逼近,那桀桀笑声阵阵入耳,刺得人耳膜生疼,不知从哪卷来的枯树叶在半空中狂飞乱舞,在月光下地面逐渐形成一个姿态诡异的黑影。

    姜苗瞳孔一紧:“竟是怨灵。”

    崔棠目不转睛盯着那地上的黑影看。

    他神色间丝毫不见慌乱,仿佛习以为常,面上表情出奇的淡然。

    淡然得不像正常人。

    姜苗咬破指尖,将血往铜钱软剑上一抹而过,旋即快速在地上画了一道符令,那黑影乍近,地面出现两行血红色的脚印,地上的符令生效后闪过一阵金光白雾,那黑影渐渐在月光下现出身形。

    那是一个五六岁左右的小女孩,双头朝天揪,小小的身体套在拖地的大红婚服里,眼眶空荡荡的,嘴上涂着殷红的口脂,在她身体里还长着一根红绳子,绳子另一头连在她身后那个面色惨白的男鬼额上。

    姜苗冷漠注视着她。

    怨灵那空荡荡的眼眶里突然留下两行血,刺耳尖锐地大叫一声,阴风骤起掀翻了原本就摇摇欲坠的匾额,她身上的嫁衣仿若有鲜血流动,那个原本没有意识的男鬼幽幽睁眼,身上阴气暴涨,向土地庙的方向冲过来。

    “快进去,在这等死吗!”,姜苗一把将崔棠推进土地庙内,翻身一滚躲过男鬼的攻击,随后快速起身掐了一道法诀将男鬼定住,沾了血的铜钱软剑往男鬼的双眼一割而过。

    腐烂浓黑的鬼气如破裂的灌水气球般炸出,男鬼捂着眼睛哀嚎不止,惊了夜雀,天上残月被聚拢而来的乌云遮挡住,狂风呼号,电闪雷鸣,暴雨顷刻而至。

    姜苗脸颊被雨打得生疼,手臂上的伤口缠绕着浓郁的鬼气,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里,不远处高高飘在半空中的嫁衣散发着摄人心神的红光。

    那红绳子像是活了一般,不断吸食着怨灵身上的血气。

    姜苗顿时反应过来,“原来是阴契!”

    她攒紧了铜钱软剑,快狠准地扑上去拽住男鬼肆长的头发,一剑砍断了连接着怨灵和男鬼的红绳。

    红绳断开的瞬间,男鬼就如同泄气的皮球一般缓缓倒下,化作一抹黑气,而那怨灵则在眨眼间停止了发狂,身上的嫁衣似飞灰消散。

    怨灵变成了一只穿着青衫裙的小鬼,被不知名的力量牵引着一蹦一跳地往后山去了。

    姜苗一直紧绷着的身体骤然松懈,腿一软瘫坐在地,整个人处于一种极度怀疑自我的状态中。

    我活了十八年,不说比肩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但也致力于普渡亡魂,送诸往生。

    这是天大的功德啊。

    怎么就一个雷给我劈这来了?

    自从来了这,她是一口气都没喘匀过,先是从南疆死里逃生,被人一路追杀,躲到了这荒村连一天都没过去,黑甲、马匪齐登台,好不容易捡回条小命怨灵又出来作祟了。

    总之,此刻心力憔悴。

    姜苗拖着沉重的步伐迈进庙里,连眼神都懒得给崔棠一下,坐回火堆旁,盯着忽明忽暗的火苗发呆。

    崔棠从神像后背着手走出来,略扫她一眼:“想不到姜姑娘还会抓鬼啊?莫不是哪里来的隐世道人?”

    姜苗白了他一下:“家里卖棺材的,多少懂点。”

    “我看你一点都不惊讶,莫不是常见鬼?”

    崔棠挑了挑眉,撑着下巴神色半掩,那双藏着瀚海的眸子里波涛汹涌,如平静的海面骤起大浪,又很快风过无痕,幽暗一闪而过。

    “我儿时睡梦惊醒,总能看见死去的母亲站在床榻边望着我,曾一度以为这是幻觉,可八岁那年夜半被人推下湖,濒死之际明显感觉到有人托着我凫上来,我胆子大,在水里睁开眼,发现确实是我母亲。”,他勾着嘴角,仿佛在说着一件颇得意的趣事,语调慢悠悠的。

    姜苗问:“你母亲放心不下你,不肯去投胎吗?”

    崔棠摇头:“不知,她在我父亲娶新妇那一年,就再也没出现过了。”

    姜苗皱眉不解。

    崔棠耸耸肩,似也随口一提这事,并未过心,他哼笑了一声:“如今你我二人的处境皆是朝不保夕,你往后有何打算?”

    “去崇南,继续开棺材铺。”

    “崇南?陈仓侯的地盘啊。”,崔棠若有所思。

    姜苗拿这小木棍在地上画了一个简单的大魏王朝如今的势力分布图。

    “大魏如今四分五裂,除去依旧在王都控制范围内的十二府,其余的崇南、洛水、隋东皆被王侯势力掌控,听闻崇南陈仓侯正在扩张势力,广招天下奇才,我去投奔他,一能躲避黑甲追杀,二能……”

    能杜绝与崔叹产生交集,毕竟恋爱脑人设她真的装不来。

    崔叹后期掌控着洛水和隋东的势力,与陈仓侯是死对头,陈仓侯是个硬骨头,原文中为了拿下崇南,崔叹损失了近八万的先锋军,可谓惨重。

    可见崇南是个好去处,靠山够硬。

    “你要不要与我同行?”

    崔棠抬眼睨她,不屑道:“陈仓侯就一反贼,我崔灵君不屑与之同流合污。”

    “哦。”

    姜苗不再问他,低头盯着火堆。

    良久,崔棠轻咳了一声:“此去崇南万水千山,你一弱女子独自上路,怕是艰险。好说你我也算共患难过,我可以稍微费些时日,送你一程。”

    “当真?”,姜苗脸上荡开笑容。

    崔棠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姜苗眉眼弯弯,自来熟的改了称呼:“多谢灵君,你我这番便算是朋友了。”

    历来只有亲近之人才会直呼其字,如今“灵君”二字从姜苗嘴里喊出来,令崔棠在这异乡之中多了丝可笑的慰藉。

    他喉结滚了滚,再未言语。

    骤雨初歇,天光熹微。

    一夜有惊无险渡过。

    姜苗修养了一晚,身上的伤好了许多,她出了土地庙沿着泥泞小路往山上走。

    这后山不高,荒草丛生,野竹林立,羊肠小道弯弯绕绕,碎石残木、弃衣旧被随处可见,当初百虫村的人离开时应该十分匆忙,连生活品都随处弃了。

    行至一片荒野坟地,姜苗随手拨开其中一竖墓碑前茂盛的野草藤枝,上面刻着的字在长久的风吹日晒下已经变得模糊,人名辨别不出。

    昨夜那怨灵极有可能在生前被家人拿去和男鬼合了婚契,死后婚契变阴契,又葬在了同一条棺椁里,所以才导致无法投胎。

    日久天长,女孩怨气加重,吞噬了男鬼的阴气,也就成了这段阴契的主导者,所以当红绳被割断时,男鬼只剩空壳的魂魄才会消失。

    挖坟掘墓是缺德事,姜苗不打算自己一个人干。

    她在附近薅了一把野菜,转悠回土地庙,支起捡来的破口锅,煮了一锅野菜汤。

    没油没盐没滋味,但是能补水分,填饱肚。

    姜苗将唯一的碗给了崔棠,笑眯眯地问:“大侠等会能否帮我一点小忙?”

    崔棠理皱着眉头喝寡淡的野菜汤:“一点小忙是多小?”

    “很小很小。”

    ……

    后山荒坟堆。

    崔棠与姜苗面面相觑。

    “掘坟?”

    姜苗点头,递给他一截新鲜出炉的竹撬:“昨夜下了雨,土壤松软,很好挖的。”

    “……”,崔棠一脸难言之色。

    姜苗觑着他:“人死如灯灭,黄泉路一走,留下的只是枯骨一副。但昨晚的怨灵却走脱不得,只能被一纸阴契困在这里,只有开棺断契、另葬,她才能去投胎。”

    姜苗说话时,竹撬已经插进坟头的土里了。

    崔棠默了片刻,对着坟头拱拱手,才开始动手。

    约摸挖了一刻钟,深埋地底的棺材重见天日。

    站棺材坑里折腾许久,二人身上已狼狈不堪,特别是姜苗身上的中衣,如在泥里滚过一圈,脏得没眼看。

    姜苗不适地拧了拧袖口的泥浆水,与崔棠合力开棺,一颗接一颗的封棺钉与棺身分离,直到顶棺完全被推开,棺内景象现于日光下。

    一大一小两具骸骨,皆着婚服下葬,如今婚服已腐朽,只余金银首饰零零散散挂在上面,骸骨的食指上绕着红绳,头骨顶部有一张腐烂近半的婚帖。

    姜苗半身探进棺材内,殓了那具小小的骸骨上来,又在后山推算了一处风水不错的位置,将骸骨重新下葬。

    红绳,婚帖皆焚烧殆尽。

    一方木刻竖碑,书百虫村余家女余玉之墓。

    崔棠看着低矮的坟包,旧骸新土覆,木牌上有来处,有名字。

    “来生,莫要投在这乱世里了。”

    姜苗:“是啊,投在这乱世里,长不大。”

    大魏末代起,还得乱上好多年,说是饿殍遍地,积尸满岸,也不为过。

    崔棠收回视线:“走吧。”

    二人一道往山下走,回土地庙后也没多做停留,把痕迹清除干净后就离开了百虫村。

    此去二十里外,就有一城镇,名奉安。

    连续走了几日的山路,前方终于窥见了平坦宽阔的官道,也陆陆续续的遇到了些赶路的行人。

    有拿剑背刀的孤身江湖客,也有拖家带口逃难而去的百姓、背着书箱的书生郎、小轿随行的富贵人家。

    姜苗与崔棠钻了几日大山,此时皆是灰头土脸,衣衫褴褛,混在其中跟难民一般无二。

    姜苗低着头,小声道:“要去崇南,得先找到地舆图。”

    崔棠嘴里叼着一根草,悠悠走着:“奉安镇有卖地舆图的。”

    “那——”

    “黑甲急行军!闲人避让!”

    人未至,声已震耳,一阵急促的铁蹄声沉重如鼓,踩得地面震动,溅起漫天尘土,小道上赶路的人纷纷惊慌失措地避让。

    姜苗倏地提起心脏,低头避开视线。

    一队黑甲军疾驰而过,马蹄扬起哒哒响,如利箭穿过耳畔,尘土飞溅,杀气腾腾。

    旁边有人嘀咕:“这半个月都来几批黑甲军了,全是往南疆方向去的。”

    “好像是在找什么人。”

    姜苗垂眸,心里打鼓。

    好在一路有惊无险抵达了奉安镇。

    进镇后姜苗与崔棠就分开了,姜苗没有明目张胆地去住客栈,而是跟着几个乞丐在街尾巷里落脚,准备将就一晚。

    美梦正酣,姜苗被人捏着鼻子弄醒了,她腾地坐起来,正对上崔棠放大版的俊脸。

    这厮,住了好客栈、买了好衣裳、还洗了顿舒服澡,变得人模狗样了,姜苗第一眼险些没认出来。

    “你不是去买地舆图吗?来这干嘛!”,姜苗压低声音问他。

    “嘘——”,崔棠弓腰,俯身在她耳边说:“奉安镇进了叛军,正在打劫镇上的客栈商铺,很多人睡梦里就被杀了,这里不能再待,我们马上离开。”

    连个囫囵觉都没睡成,姜苗烦躁地抓了一把头发,快速背上包袱,两人一路往城门口赶,但还是太晚了。

    奉安镇城门大关,两队叛军值守,连个苍蝇都飞不出去。

    奉安镇里的人,就像瓮中的鳖。

    “你们想出城吗?”,一道细微的声音陡然从姜苗背后响起。

    “谁?!”,姜苗低喝一声,迅速转身擒住对方,反压在墙壁上。

    借着月光一瞧,竟是个十一二岁的小乞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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