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公元四八二年,西陵氏建朝大宣起,总共漠北两朝、中原三朝,历经五帝,至今已一百二十六年,正值兴盛之际,从未有过如此危急时刻。

    西陵氏原为北方游牧民族,世代生活在漠北草原上,属于鲜卑族的一支部落,首领西陵布其在连年征战中,逐渐统一呼赫延鲜卑、乌旬鲜卑等分部,击败鹿夷、图朝等其他游牧民族,在漠北完成统一之后,建立了游牧政权,并效仿中原王朝,以国建制,定国号为宣,西陵布其称帝,后人定谥“圣”,称为宣圣帝。

    西陵布其驾崩后,传位于长子西陵阿吉泰,即大宣第二位皇帝,谥称宣正帝。

    宣正帝西陵阿吉泰延续效仿汉制国策,率先垂范,改名西陵珑,带领鲜卑族人改汉名,学汉语,穿汉制服饰,掀起汉化之风,几十年来为融入中原民族而不断努力,举全族之力培养中原势力,志在突破北境防线,南下统一中原。

    在宣圣、宣正两位帝王的带领下,经过两代人积累,西陵鲜卑的军事实力已经不容小觑,在游牧统治转向城镇统治的过程中,治国理念也愈发成熟,草原上飘荡已久的鲜卑人,早就做足准备,决意问鼎中原,告别居无定所的游牧生活。

    彼时中原王朝津朝已是强弩之末,昏君纵情声色,挥霍无度,又宠信奸佞,戕害忠良,以致民生凋敝,各地纷争不断,藩王纷纷起兵,朝野上下动荡不安,民间百姓苦不堪言。

    大宣第三位皇帝,宣武帝西陵珩即位后,借此机会,带领西陵氏一族南下,在中原武林的支持下,势如破竹,一举攻入津朝帝都,杀了昏君,随后继续南下,击败津朝拥兵自立的云城王与淮安王,打破中原三足鼎立之势,最终完成中原统一。

    自此,大宣北起草原,东临沂海,西倚嶙山,南止叡江,将中原大地三江九山一十六州六十五郡全部纳入版图。

    如今大宣第五位皇帝是西陵瑜,宣武帝之孙、宣成帝之子,西陵瑜虽然年轻,不比先皇们政绩斐然,但也勤勉上进,励精图治,更何况还有成昭太后辅佐,又有忠心耿耿的凌王镇守京师,君臣上下一心,铁腕治之却又不失仁德宽厚,所以在位十二年来,大宣也是时和年丰,民安物阜,一片繁盛景象。

    两个月前,西陵瑜在猎场秋狩,意外坠马,随即高热不起,御医用尽方法也毫无起色。

    在这节骨眼上,成昭皇太后突下懿旨,立不满四岁的皇孙西陵琅为皇太子,于是朝中有人妄言圣上病危,这话一传进勉王西陵玦耳朵里,他就开始坐不住了。

    先帝宣成帝在位时,成昭皇太后还只是昭贵妃,彼时宣成庆皇后已育有两子,长子被立为太子,西陵玦是庆皇后次子,为二皇子。

    成帝十五年,庆皇后与太子先后薨逝,按照鲜卑祖制,由长子继承皇位,论就序齿,西陵玦是长子,应继太子位,未来承继大统。

    然因庆皇后与太子薨时病症相同,朝野上下盛传庆皇后一脉患有隐疾,会代代相传,所以西陵玦也是短命鬼。

    考虑到皇嗣血脉昌胜稳健,又为了获取汉臣支持,加之先宣成帝确实宠爱昭贵妃,便不顾宗室反对,继立还是汉人的昭贵妃为昭皇后,昭贵妃所生的四皇子西陵瑜为太子。

    西陵瑜登基后,给父皇尊谥‘成’,尊母后昭皇后为宣成昭皇太后,母子二人掌权之初,施政宽容,得到了朝野上下的支持与认可。

    木已成舟,为了自身安危,勉王西陵玦不得不表明立场,甘愿放弃太子之位。现如今成昭太后把持朝政,勉王府一直夹缝生存,岌岌可危,生怕太后猜忌,随便找个什么理由,就让勉王府的人脑袋搬家。

    西陵玦从来不信自己有什么隐疾,他始终认为母后和太子哥哥的死和昭贵妃有关,而且原本唾手可得的皇位也不翼而飞,叫西陵玦如何不恨?

    每一个不能安睡的夜晚,西陵玦都在咬牙切齿地愤恨着,谋划着,发誓要夺回属于他的皇位,就在圣上突然倒下的那一刻,西陵玦坚信机会来了,他已筹谋多年,此刻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在西陵玦眼里,区区一个左威卫不足为惧,任世担忧的凌王,因鹿夷大举进犯西陪都涼州,被成昭皇太后紧急调往涼州,根据眼线来报,凌王三日前已经动身离开了京城,意在解涼州之围。

    鹿夷声势浩大,进犯是假,骚扰是真,目的只为调虎离山,在凌王离京的那一刻起,京内已经危机四伏,幕后黑手自然是勉王西陵玦。

    在圣上倒下时,勉王已然在暗中谋篇布局,积极做着宫变的准备,成昭皇太后立黄口小儿为太子更是直接将他逼上谋逆道路,他勾结鹿夷,以鹿夷骑兵佯攻涼州,涼州府台刘奔假传军情,夸大战局,欺骗皇太后,借机调走凌王。

    此番宫变,勉王势在必得,而这一切对于任世来说,却是当头一击。谋逆并非任世本意,他在勉王府,平素少言寡语,没想出人头地,只想认真管理好勉王府兵,尽好自己的参军职责。

    勉王谋逆早有蛛丝马迹被任世发现,只是任世并不敢上报,一是自己毫无证据,而对方是皇族,诬告皇族乃是灭九族的死罪;二是圣上不一定处死勉王,勉王若是不死,一定会杀了自己,所以任世一直缄口不言。

    不过,很长一段时间过去了,也没见勉王有什么动静,任世以为勉王谋逆一直只是脑子里想想,没想到突然就付诸行动了。这天深夜突然被喊醒,任世觉都没睡明白,就被人从被窝里拉到宫门口谋逆了,能不能活过明天早上还不好说,只能听天由命。

    北门厮杀声音漫天而起,不足片刻已然是血流成河,皇城中心的重华宫还寂静无声,没有听到任何动静。

    重华宫主殿宇永宁殿内烛火摇曳,成昭微阖双目,左手以手支颐,右手细细摩挲着拇指,还在仔细思索朝局动向。

    鹿夷不过疥癞之患,成昭从来没把他看在眼里,她曾和皇帝、凌王商议过,要潜心等待时机,将鹿夷一举消灭。

    眼下鹿夷进犯必有内鬼支持,成昭眉头一紧,这个内鬼的眼线就在朝廷里时刻监视着。他们对京师的情况了如指掌,刻意在皇帝病重之时,蓄意制造事端,意图不轨。

    如果朝廷里的内鬼一直存在,她和皇帝便是如芒刺在背,身边危机重重,施政处处掣肘,大宣永远无法实现真正的国力强盛,也就无法对鹿夷一族实施灭族之战。

    成昭在心里暗暗盘算着,朝廷里,除了西陵王族、亲贵们还有呼赫族人、乌旬族人,此外便是中原汉臣。

    汉臣是没有兵权的,但身居要职的高官不在少数,呼赫延族人和乌旬族人作为亲贵,有头衔也有闲散官职,享受朝廷供养,可参与朝议,但和汉臣一样,没有兵权。

    掌握兵权的,除了自己和皇帝手中的亲军,就是西陵王族和那四位世袭罔替的异姓王了。

    西陵王族除了勉王,基本上都手握兵权,轮驻京城时,可领一千亲军和部曲入城,必要时可作为京城安防力量,听从天子调动。

    其中凌王西陵珒封地虽在檀州和钦州,但从宣武帝一朝起,就在京城开府建邸,镇守京城安危。

    其他西陵氏王族每两年轮流进京常驻,今年常驻京城的是勉王和献王,在封地的还有恒王、晋王。

    除此之外,握有兵权的还有四位异姓王,分别是萧山王、言平王、靖南王、汝阳王,他们手中均有三到五万兵马不等,作为无血缘关系的异姓封王,无诏不得离开封地。

    涼州在晋王和萧山王辖区之间,但隶属朝廷,此番涼州军情紧急,未及时向朝廷禀明,所以成昭猜测,如果涼州失陷,无疑晋王或者萧山王获利,此二人嫌疑最大。

    至于勉王,成昭从来没有放松过警惕,勉王是前朝故太子的亲弟弟,又曾在皇位继承的范围之内,一直为成昭所忌惮,所以没有给他兵权,只许一千府兵自卫。这些年他虽然时常上表忠心,但在绝对权力的吸引之下,会不会做出谋逆之举,也尚未可知。

    成昭早就想杀掉勉王,碍于汉臣们一直指手画脚,而且勉王一直放低姿态,夹着尾巴做人,她也不想落得一个苛待宗室的名头,所以有心放他一马,只是没收兵权,又派眼线暗中监视,一直以来倒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献王西陵琪,深谙明哲保身之策,他钟情于山水书画,又不尚武,虽谈不上忠心耿耿,但也不似大奸大恶之辈,对他来说,好像坐在皇位上的人是谁都行,能保他荣华富贵潇洒自由,他就甘愿称臣,成昭怀疑过他,只是也没有发现什么蛛丝马迹,而且现在他不在京城,又跑出去游山玩水,一时也查不到什么把柄。

    至于凌王西陵珒,她也是断然不会怀疑的,因为西陵珒是成昭在朝廷里唯一信任的人,他的权力是她赋予的,她的地位是他支持的,他们荣辱与共,不可分离。

    她与西陵珒之间,除了权力与地位,还有爱与承诺。

    时隔二十余年,往事仍历历在目,她永远不会忘记,年少时西陵珒对她说过的话——终生守护,没世不渝。

    多年以来,西陵珒一直都在坚守承诺。

    一想到西陵珒,成昭的思绪便丛生千丝万缕,搅乱着她的心智,她猛掐虎口,强行把自己拉回现实,又认真思考涼州的军情以及与朝内所有王公贵族和亲贵大臣们有可能的关联。

    这个可能存在的幕后黑手,究竟是谁呢?

    或许是她过于谨慎,或许根本没有幕后黑手,或许鹿夷这次进犯只是虚张声势,劫掠过冬物资罢了,只是她如今站在山巅之上,也是站在了刀尖之上,身旁虎狼环伺,即使不为一己安稳,为了皇帝,为了大宣,她不能不多想。

    为了彻查涼州军情,挖出内鬼,成昭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暗中再派凌王带着懿旨去一趟涼州,凌王此次出行,不仅要解决鹿夷骑兵,还要暗中调查晋王与萧山王,如果二人之中有人叛变,由凌王直接就地处决。

    若涼州情况危急,他可以从就近在蓟州与陇州调兵增援涼州。

    这么看来,也许她的布局没有什么问题。

    眼下,她只能盼着皇帝快点苏醒,即使几位太医都和她坦白,皇上的病很邪门,很危险,太医署不敢直言。

    成昭虽然猜测他们已经回天乏术,但只要皇帝一息尚存,她便坚信皇帝还有救。

    然而主观意志并不代表能出现奇迹,无论她再怎么不愿意相信皇儿病重的事实,可也不得不打起精神振作起来,要做一些准备了。

    辗转难眠,成昭太后干脆起身,柔声道:“桓影。”

    桓影上前搀扶:“太后,您有何吩咐?”

    成昭轻声说:“去承华殿。”

    桓影问道:“这么晚了,您还要练功吗?”

    成昭平静说道:“不,我要去拟旨。”

    桓影十分不解:“让内侍官拟旨不就是了?还要劳烦您亲自拟旨吗?”

    成昭没有再说话,她想要拟的是一道皇帝驾崩的圣旨,这道旨意只能由她来拟。

    桓影并不明白此刻成昭心中的苦楚与酸涩,即使皇帝一息尚存,成昭终究还是要做好皇帝驾崩的准备,在动荡之际迅速调兵稳定朝局。

    承华殿在重华宫西南位置,是宣成帝专门为成昭供奉佛祖而建的宫殿,殿内不算大,但成昭从不允许其他宫人靠近,除了成昭,只有桓影可以出入承华殿。

    自从皇帝伤重,众人皆知成昭太后爱子心切,日日跪在承华殿,为皇帝祈福,祈求佛祖保佑,桓影守在殿外,一守就是两个时辰。

    就在成昭太后披好斗篷准备前往承华殿时,首领太监连滚带爬跑了过来,跌跪在太后面前,无比恐惧:“太…太太太后,不好了,左威卫造反了!”

    桓影眉头一紧,沉声斥道:“胡说八道,左威卫都统庭弈钧是太后娘娘的亲侄子,他怎么会造反?”

    太监惊慌失措地喊道:“是真的呀,外宫都这么喊的呀,勉王已经带人和左威卫厮杀起来了!”

    成昭瞬间就明白了,原来幕后黑手就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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