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炎炎夏日,呼赫延步连一行人在凌王的护送下,终于抵达了交州境内。

    “这里也太热了。”一个副使一边拼命摇着扇子,一边忍不住抱怨道。

    西陵昡和呼赫延步连也察觉到天热异常。

    “步连哥,咱们快些进驿馆吧,到了驿馆吃些瓜果凉快些。”

    西陵昡虽然身份远在呼赫延步连之上,但相处数日,他始终谦逊有礼,呼赫延步连渐渐放下心结,暂时忘却了心中的烦恼。

    “好啊,咱们快走吧。”

    众人虽是加速行进,但一路看着交州的景象,还是渐渐慢下步子。

    异常的高温让庄稼地里一片光秃秃,原本应是良田沃土,如今竟是颗粒无收。

    方圆几十里,找不到一口有水的井。

    太阳炙热地照射着大地,沿途乞讨的人们疲惫的身影在滚烫的土地上穿梭。他们穿着破旧的衣服,皮肤因长期缺乏水分的滋润而变得干裂,眼神空洞而绝望,脸上写满了沧桑。

    西陵昡暗自隐忧,看着沿街乞讨的老百姓,心中很不是个滋味。

    呼赫延步连亦是十分惊讶,内心被深深地触动。这里的百姓,竟过得如此苦不堪言,自己虽未在草原生长过,但想来草原也不会有如此酷热难忍的夏日,草原人民也不会如此凄苦。

    然而,自小在京师长大,心比天高,养尊处优惯了的呼赫延步连又何曾认真看过脚下的每一寸土地,哪里知道草原虽没有如此炎热酷暑,却还有凛冽寒冬。

    无论盛暑祁寒,极端的天气都是吞人噬兽毁天灭地的鬼阎罗。

    一行人到了驿站稍事休息,便匆匆赶往汝阳王府,让呼赫延步连没想到的是刚到汝阳王府,就吃了闭门羹,任凭他们怎么敲门都不肯开门。

    呼赫延步连和副使随从们在烈日下喊了半个时辰,汝阳王夫人才匆匆赶来,打开府门迎接他们。

    “犬子无知,还望宣抚令原谅。”

    汝阳王夫人举止十分得体,神色不卑不亢,柔声对呼赫延步连说道。

    “无妨,本官谅解。”呼赫延步连缓缓说道。

    虽然呼赫延步连代表天子下行安抚,但汝阳王世子仍然狂悖嚣张,并没有把呼赫延步连放在眼里,甚至一点连礼数都没有。

    汝阳王夫人倒是谦逊得体,但却纵容儿子乖张放肆,只是嘴上几句轻飘飘训斥,实际并没有阻拦,不然能让他们在门外站半个时辰,才假意迎门?

    其中用意,呼赫延步连心里明白。

    “夫人,本官此次南下,是奉太皇太后和圣上旨意,特意代表朝廷安抚夫人和世子。”

    呼赫延步连入座之后,直接开门见山说明来意,有了成昭的密信,他心中已是做足了准备。

    “可别别别,都没给我封王,还安抚什么?我们家世袭汝阳王,我爹被人暗杀了,到我这成了汝阳侯,传出去让天下人笑话。”

    一个模样年轻、神色十分不满的男子咋咋唬唬说道。

    不用说,呼赫延步连也知道此人是汝阳王的世子丁岚雀,他心中暗想,果不其然,从开始交谈就不顺利,即使朝廷给了那么多封爵和赏赐,汝阳王家眷也断然不会轻易接受,此刻丁岚雀目使颐令,气焰跋扈,和想象中一样难以沟通。

    “世子,你年纪尚小,确实不能承袭王爵。”呼赫延步连正色道。

    “那他西陵昡也没加冠,怎么就能承袭王爵当上凌王了?”丁岚雀声音骤然提高,话音中全是不满抱怨。

    “王族爵位世袭罔替,他是宣武皇帝六皇子西陵珒的长子,宣武皇帝的皇孙,袭爵合情合理,无可厚非。”

    呼赫延步连自知要体面行事,不宜与世子起争执,但到底还是气盛,忍不住偷偷斜了他一眼。

    只见丁岚雀愈发猖狂,讲起话来不管不顾:“合着他鲜卑家的人都是亲的,我们汉家的便是远亲,打天下的时候称兄道弟,守天下的时候一脚踢开…”

    “岚雀,不得放肆。”

    如此怨怼之言连汝阳王夫人都听不下去了,赶紧打断他的话。

    呼赫延步连心中气愤,嘴上仍然是好言相劝:“凌王确有军功,世子如此讲话恐失了分寸。咱们大宣所有的双字封王亦是尊贵出身,地位不在王族之下,只不过,王爵有统兵之权,世子年幼,又无军功,统兵暂时不妥,所以不得承袭王爵。”

    事实如此,丁岚雀自知无话反驳,嘴上滴哩咕噜也不知道说了什么难听的话语。

    呼赫延步连也不理会,他继续说道:“汝阳王乃国之栋梁,骤然遭此劫难,太皇太后和圣上深感痛惜,所以此次特命我带了丰厚的宝物,以安抚夫人和世子。”

    汝阳王夫人和世子却是一脸不屑。虽然汝阳王实力不及靖南王,王库里金银财宝也不及他,但到底是一国封王,钱财在他们眼里算不得什么,只是财物封赏说服不了他们。

    “为了安抚夫人,太皇太后着意加封夫人为国夫人,两位次子为伯爵。一公二伯再加夫人封诰,亦是天恩浩荡,分量绝不在王爵之下。”

    听到封诰和加封伯爵,汝阳王夫人心里倒是稍微舒坦了一些,可是太皇太后对靖南王有赏无罚,把阆珈朝贡的墨灵蛇胆给了靖南王,传闻说还有可能把颍郡交给靖南王,想到这里,汝阳王夫人面色仍然不愉快。

    她一脸悲戚,控诉道:“我们孤儿寡母也不是贪心不足,只是我家王爷尸骨未寒,嫌犯却未得到重惩,还得到朝奉之物做赏赐,真真叫我们难堪,我们丁氏在交州也是世家大族,如今外人都觉得我们丁氏一族好欺负,叫我们如何立足,王爷如何在九泉之下安息?”

    丁岚雀又插话说:“就是,还有那颍郡之地,朝廷不是不知道我们想要那块封地,太皇太后凭什么许诺给他靖南王!”

    “因是嫌犯,只有怀疑尚无证据,断不可惩处。”呼赫延步连反驳道。

    “他靖南王都主动来送礼了,不是做贼心虚又是什么?”丁岚雀大叫道。

    呼赫延步连心知此人甚为狂傲愚蠢,但还是耐着性子认真解释道:“世子,要讲证据。事发之地乃是朝廷属地,况且凶手尚未抓获,靖南王却无端被疑,背上暗杀污名,他也是处处叫屈,太皇太后这才出言安抚,赏赐之物虽然贵重,但受赏之人并非只有靖南王,太皇太后向来公平,此次入京封王皆有赏赐。”

    汝阳王夫人一愣,只是听说靖南王得了朝贡之物,靖南王得意万分,已是传得满京城人尽皆知,连在千里之外的交州都听说了,也没听说其他封王都有赏赐啊?

    靖南王受赏一事,是有心之人故意传出来的,汝阳王夫人远在交州才能知晓。

    殊不知,成昭早已命人备好赏赐,暗中快马加鞭直接送到了各位封王属地,算着日子,在呼赫延步连快到交州的时候,其他封王们也都收到了赏赐,分量虽不及汝阳王和靖南王的赏赐贵重,但意在告诉其他王爷,此番赏赐不只为解决二王争议一事,朝廷对其他王爷也一视同仁。

    丁岚雀却仍然不满,红着脸大声嚷嚷道:“那颍郡之地又作何解释?”

    “太皇太后只告诉靖南王,若是明年税银翻番,才会将颍郡之地赏给靖南王。夫人也知道,靖南王的封地梧州,赋税乃全国之最,历年税银均高达四百万两,若说再增长百万尚有可能,若是翻倍谈何容易?”

    汝阳王夫人和世子丁岚雀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如何反驳。

    “本官说句夫人和世子不爱听的话,要真是能翻倍,说明靖南王利析秋毫,确有理财之能,颍郡之地还真应该给他治理,毕竟,交州赋税向来不多。”

    “你!”

    世子一拍桌子,怒斥道:“欺人太甚!”

    “夫人和世子莫要动气,太皇太后知道汝阳王看中的不是颍郡,而是横穿颍郡的叡江,也知道交州河湖甚少,不比梧州水陆协运便利,更不及中原其他各州水源充沛,农田灌溉方便,太皇太后体谅交州百姓困难,所以下令工部勘验颍郡水况陆况,欲引叡江分流过交州,在阆珈入海,以解交州之难。”

    交州夏日炎热少雨,水源问题一直是汝阳王的心病,如果能顺利解决水源问题,那么一块小小的颍郡之地,也不是非要不可。

    汝阳王夫人险些松口,但还是难以置信,又仔细问道:“我们与阆珈关系不睦,阆珈虽然朝奉,但阆珈王素爱出尔反尔,三番五次侵袭边境,和我们发生摩擦,此番会同意我们引叡江入海吗?”

    “阆珈虽然临海,饮水资源却不丰富,阆珈王贪婪,有这等好事定会同意。”呼赫延步连回答说。

    汝阳王夫人点点头,正欲开口,却被年轻气盛的世子打断。

    “就算是这样,可那靖南王一日不受到惩罚,我这心里就不舒服!我爹白死了!”

    呼赫延步连继续安抚道:“靖南王与武林势力关系颇深,其江湖人脉甚广,至于是何江湖门派势力暗下毒手,太皇太后已派人详加查探,若是查到真凶,定然严惩靖南王,给夫人和世子一个交代。只是如今新帝登基,朝局未稳,还望夫人世子暂时委屈一下,以国事为重,莫要与靖南王私斗。”

    此话一出,已然是暗示夫人和世子,凶手是武林中人,而背后主使便是靖南王。

    “我们孤儿寡母的,又怎么能斗得过势焰熏天靖南王,他不来欺负我们就是好的。”汝阳王夫人说着就开始抹眼泪。

    呼赫延步连不为所动,态度坚决:“正因如此,太皇太后提拔了汝阳王副将左契左将军,为了保护夫人和世子,太皇太后将在交州设立朝廷州府,不日会指派朝中之人来交州代理知州,替世子代理政务,太皇太后说了,待世子察举入仕,就将交州政务归政给世子。”

    丁岚雀虽然年轻,但不是傻瓜,听到设立州府,更是暴跳如雷,怒喊道:“欺人太甚!属地乃封王独有,凭什么设立朝廷州府!当我丁家无人吗?左将军部下三万兵马可不是吃干饭的,把我惹急了,你休想踏出我交州地界。”

    “世子,太皇太后金口玉言,待世子察举入仕,自当归政,如今世子尚未加冠又毫无经验,真的自信能处理好州中政务吗?就交州干旱的土地,沿街乞讨的老百姓,世子有能力处理吗?还是把他们杀了一劳永逸?”

    想起太皇太后信中所言,想起沿路那些凄苦的百姓,田里因缺水而枯黄的庄稼,呼赫延步连气不打一出来,此刻再也压不住怒火,大声呵斥起来。

    见呼赫延步连真的发火了,丁岚雀更加生气了,像个愣头青一样冲上来揪住了呼赫延步连的衣领,拎起拳头就要揍呼赫延步连。

    “世子,夫人,本官此番前来,意在安抚,不是来挑起事端的,在这件事情上,朝廷已是恩至义尽,世子也应当适可而止,见好就收。”

    呼赫延步连拿出信笺,递给汝阳王夫人。

    “夫人,好好看看信上的内容吧。太皇太后懿旨,若世子拱手听命,此封信交由夫人就地销毁,若世子执迷不悟,那么,一公二伯就都没有了,等待世子的是牢狱之灾。我代太皇太后和皇上前来安抚,我死不死在这里不要紧,只是我死在世子手下,世子便是蔑视君上,罪加一等,到时候夫人面临的就是灭族之灾。三万兵马说少不少,朝廷不愿刀兵相见,才派我前来安抚,但世子要是执意忤逆太皇太后,把天捅破了,以太皇太后的性子,别说三万兵马,十万兵马也给你埋了,勉王就是前车之鉴。”

    汝阳王夫人打开信封,取出里面的文书,细细一看,顿时大惊失色。

    手中文书滑落在地上,汝阳王夫人身子瘫软,从椅子上绵绵起身,跪在地上,有气无力地跪地叩首,结结巴巴地说道:“太皇太后重赏,臣…臣妇不胜感激,定当恪守本分,以报太皇太后天恩。”

    “母亲!”丁岚雀还是不依不饶,揪着呼赫延步连的领子不放。

    “混帐东西,放开宣抚令,别不知好歹!”

    汝阳王夫人震怒,一声大喝,把呼赫延步连和丁岚都吓了一跳,“还不跪下领旨谢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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