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地的旅馆贵得要命,所以赶着月出,也得回到钏路市的旅店。从阿寒湖到停车场的一段,还要重走那片树林。

    夜间的树林又昏暗又潮湿,断不能想见曾沐浴在那样的光彩之中。他始终一手紧握着她的手,一手拿着手电筒,一点点地回忆上午的路程。

    还好是晴天。倘若转阴,真不知道该怎么出去了。

    抵达停车场时,卢文秋的裤腿已经沾满了泥点。疲惫不堪,只求尽快找到摩托车,一路骑回钏路。

    车却找不着了。

    “怎么了?”香音问。

    “早听说这儿有偷车贼……”卢文秋切齿道。

    但不论内心有多气愤,一是绝不能表露出来,二是郁积心中也于事无补。只好去找解决方案。

    “附近还有客车吗?”他问。

    “啊,我不知道……”

    “赶紧打电话问呀!”

    “是……是……”她手忙脚乱地拨通了电话。

    “有、有的……我刚刚问过了。有末班车,但不知道离那站还有多远。”

    “叫什么站?”

    香音说了站台的名字。

    “去买个地图看看吧。”卢文秋说。

    故此去寻找便利店。沿着深夜的国道,只有朗月淡淡的微光,还有迎面袭来的寒风。没有车辆经过,连车灯的光都看不见。

    被冷风一吹,卢文秋的喉咙开始发痒,前胸也郁闷起来。他不得不停下脚步,猛地咳嗽了一通。他感到掌心再次湿黏起来,伴随一股熟悉的血腥。

    “怎么了,秋君?”

    “没事……被冷风一吹,喉咙有点不舒服。”

    他顺势将血抹在深色外套上,免得叫她发现。

    其间他们在夜幕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今天的所见所闻。香音说,她见到一颗很大的球藻,就好像——

    “好像太阳一样。”

    “太阳?!”卢文秋被逗笑了。

    “确实很大嘛,而且浑圆,就在水上飘来飘去的。”

    四周再次只剩下清冷的晚风。卢文秋只是有些气喘,而不时咳嗽一阵。

    虽然有赶路的急切,但他依然时不时想停下来,稍微歇息一会。然而香音总是快步走着,丝毫不给他犹豫或休息的闲暇。他理解她,因为末班车并不会等人。

    走了不知道多久,才见到便利店的亮光。

    “秋君,你进去吧,我在外面等你。”

    “怎么了?”

    “我想看看星星。”

    卢文秋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穹顶低垂,夜空中布满了星光。天津四和北极星,漂浮在浩瀚的晚天。

    “好吧,那我买完就出来。要吃的吗?”

    “有的话就随便买点吧。”

    “行。”

    在便利店,很容易能找见本地的地图。从水库到公交车站,都会标注。

    至于食物,他还记得她爱吃牛肉丸子和虾仁意面,但是冷冻柜显然没有意面了,就挑个牛肉饭团吧。

    还在纠结自己吃什么的当口,忽然听见店外一声呼救。

    卢文秋心下一凉,把地图扔在一边,就跑出去。

    “唔唔……”

    香音的声音!就在墙壁的转角处,他立刻跑去。

    只见一个衣衫褴褛的流浪汉,一手擒住了香音的双手,一手捂住她的嘴,将她往阴森的巷子拖。她无助地挣扎着,却无法逃脱。

    卢文秋脑子嗡的一下,根本来不及反应,一下子本能似的冲上前去,将那流浪汉扑倒,正举拳想痛打他一顿,那人力气却大得要命,硬生推开了卢文秋。

    卢文秋只好死死扯住流浪汉的衣服,继而和他扭打起来。僵持不下,在地上翻滚了两圈。

    “快跑……快……”他朝香音喊道。

    流浪汉想掐住他的喉咙,被他反手挡住了,他出重拳,卢文秋只能被动格挡。

    这流浪汉体型臃肿,行动反而迅捷得可怕,拳拳到肉,卢文秋架起手臂防御,上腹部却受了两记重击,尽管外套挡住了不少力,但依然感到鲜血从肺部渗出,漫上干涸的喉咙。他不能再消极地防守了,用尽全力,将那人的拳头一拨,另一只手使出陕北庄稼人的力量,朝他脸上,重重地赏了一记。

    好像打中了一个皮球。

    那流浪汉当即捂住脸,爬起来,掩着嘴晃悠了两步。

    卢文秋此刻愤怒到了极点,也站起来,他自己嘴角也已渗出了血。

    “再来一拳,再来一拳……”脑海中有一个声音。

    “都他妈有病是吧?打架滚远点!不然我报警了!”

    是便利店的店员。

    流浪汉估计是听见“报警”二字,朝卢文秋唾了一口唾沫,卢文秋敏捷地往后一闪,那人便向黑暗处跑开了。

    “你没事吧?”香音跑上前,查看着卢文秋的伤口,“裤子也破了……”

    他摆摆手示意没有大碍,却扶着墙壁干呕着,意图将喉咙的淤血吐净。店员这时才抽出两张纸巾,递给卢文秋。他是接过纸巾才看见,那店员藏在背后的右手,攥着一个敲钉子的铁锤。

    他道声谢,擦了擦嘴,灰泥和鲜血混在一起,多狼狈呀。

    “这里靠近小镇,经常有不务正业的流浪汉。你该庆幸不是带刀子的,”店员说,“不介意的话,进店里休息一会吧。这位小姐姐说你俩在找车站,待会我下班,顺路载你们一程如何?”

    “那真是太感谢了。”香音应道。

    他们到店里坐了一会。卢文秋除了地图和饭团,仍买了一瓶矿泉水,打算洗洗伤口。方才打得正酣,肾上腺素还没消退,所以感觉不到疼痛。此刻完全冷静下来了,便自觉全身上下都刺痛得紧,几乎要撕裂开一般。

    香音陪着他,在门口的台阶上接了水龙头,清洗手臂和腿上的创伤。

    “刚才没吓到吧?”他问道,“还有,那个助听器没事吧?”

    她笑着摇摇头。

    “为什么还惦记着我呢……秋君,真痛的话,喊出来也没事的。”

    “还好,还好……”

    “‘还好’,为什么又嘶嘶地吸气呢。”

    “就当是我排遣痛苦的方式吧。”

    “秋君原来感到痛苦了吗,那是不是我这个‘好朋友’,太不合格了呢……”

    “不是的,”他握住她的左手,“有中岛同学在,我感觉好多了。”

    远处的灯光慢慢近了。开来一辆灰色的摩托车,下来一人,穿着员工服。

    “下田!”他一进门,就吼道。

    “好嘞!”原先叫下田那店员从柜台小跑出来,将帽子扔到了购物篮中。

    下田骑上了那人的摩托车,“走吧!”他嚷道。

    卢文秋就跟着上车,香音坐在最后。她始终紧紧抱着他。

    “回去记得包扎一下。”下田说。

    “谢了。”卢文秋说。

    “你女朋友?”下田突然问。

    “是的。”他应道。

    卢文秋不会给香音回答这种问题的时间。

    “这样啊,”听见了下田的笑声,“兄弟,对她好点。看她挺在乎你的。”

    “这哪用说。”卢文秋答道,看向香音。她眉眼低垂,不置可否。

    下田送他们到了车站。自己看了一眼手表,说道:

    “开到钏路的末班车,看来还有十分钟,别错过了。”

    言罢,一挥手,摩托车便轰隆一声,喷出长长的灰烟;烟散时,道路一片阒静。

    他们坐在车站的长椅上。

    卢文秋受伤的皮肤一直刺痛着,但他已渐渐习惯了,甚至不再皱一下眉头。

    他看着她,忽然一愣,意识到了什么似的。

    “你的发卡呢?”

    她笑了笑,从手提包中取出了那颗绿宝石,递给卢文秋。

    “在这儿。赶路的时候,我怕走太急弄掉了,就先取下来。”

    “那就好。”他微笑着,将发卡轻轻插回她的发间。

    “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当时在看星星嘛,然后那人不知从哪里钻出来,一下扯住了我的手,我被吓了一跳,头脑一片空白,想要反抗,但是完全用不了力气……而且也说不出话,只能一直被他往暗处拖。”

    “我当时听见中岛同学的声音,就一下子跑出来了。”

    “幸好秋君来得及时,不然……”她带着哭腔。

    卢文秋用受伤而沾满泥沙的双手,温柔地搂住了她。

    “所以说什么‘没被吓到’,都是骗人的吧?”

    “秋君不也是在骗人吗?明明自己疼得受不了了,还偏要逞强。”

    “看来我们都一样呢。”

    香音破涕为笑,轻轻推开了卢文秋,嗔道:

    “先吃饭吧!上车就吃不了东西了。”

    “可是地图好像没有用处了。”卢文秋一边撕开包装纸,一边说。

    “也许以后会有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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