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罗千梵无力反抗,姬落雪把她从冬天的被窝薅出来,穿衣打扮的次数海了去了。

    所以,现在罗千梵“报仇”一万次也不多。

    然而,姬落雪也讶然。

    此时,一道鹰啼划破长空,如墨黑鹰冲进画扇阁,拍拍翅膀,蹲在桌上。

    罗千梵与姬落雪对视一眼,取下鹰爪上捆绑的密信。

    是蒙先生的手笔。

    【长亭更短亭】

    姬落雪皱眉:“何处是归程?长亭更短亭。”

    “先生什么意思?”

    罗千梵亦不解。

    这句话没头没尾,虽然来源自诗词,但也想不出和现在的境况有什么关系。

    但能确定的是,这密信,正是蒙先生掐准了时机,给罗千梵看的。

    在皇宫中,还能分出心来给她传信。

    罗千梵心里莫名好受了些。

    “算了。等你查到了端倪,我再和你一起。”罗千梵摆摆手,豁达道。

    姬落雪笑:“先生肯定也是这样想。”

    一瞬间,姬落雪的脸耷拉下来,“先生把鹰送到这,岂不是料定了我在这就地睡觉?”

    罗千梵拍拍她的肩,笑道:“看来先生还是懂你。”

    **

    两日后。

    罗千梵站在枢密使府后院,师出有名,正大光明的那种。

    但心情有些复杂。

    枢密使府共潮生院子的大丫鬟庄三秋笑笑,指着一片绿油油的菜地说:

    “林千,如你所见。我们家公子感慨农者不易,躬身耕作,改种牡丹为作物了。”

    “林千”,是罗千梵的惯用化名。

    “林千”以花侍的身份,经过三次考核,才应聘进枢密使府。

    当时,招工告示上张贴的是:

    有三到五年培育珍稀花卉的经验;

    熟练掌握花卉的浇水、施肥、嫁接、繁殖,并能有效防治花卉病虫害;

    有一定的插花审美者优先考虑。

    罗千梵抿嘴:“……”

    但她现在的身份是拿郑家月钱的花侍,也不好发难。

    她笑笑:“没事,韭菜好养。”

    庄三秋默然片刻,还是委婉指出:

    “其实,这是小麦。”

    罗千梵抿嘴:“……”

    庄三秋笑道:“没事没事,现在记住了,总比以后在公子面前说错了好。”

    罗千梵赶紧“好嘞好嘞”的应下。

    庄三秋加了句:“咱们老爷和公子性子都好,从不苛待手下,月钱也都是月头就发了。你负责的这片花……”

    嘿,一时没改过口,“这片麦田,隶属公子的院子——共潮生。”

    共潮生。

    罗千梵在心里复述一遍。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取自名诗,好风雅的名字。

    “走,我带你认认院子里的人。”

    二人并排,往共潮生走。

    庄三秋怕她心里不甘,毕竟试种的时候,她见过林千的手艺,那一双种牡丹的手,用来捯饬小麦,她都觉得可惜。

    也不知道公子抽的什么风。

    庄三秋边走,边娓娓道:

    “我们都觉得你特别好,就一下子招进来,都没试其他候选人。虽然种小麦可能没有太大成就感,但胜在是咱们府上,稳定,月钱又多,是不是?”

    罗千梵会意,貌若认真思考样,点点头。

    庄三秋道:“等你以后…嗯…麦子收获了,说不定公子就想把牡丹种回来了。到时候,肯定能看见你的功劳!”

    罗千梵面上笑得天真。

    心里想,好一口大饼!

    又走了一阵,穿过一条长廊,二人才来到共潮生院门前。

    朱红院门敞开,里面传出朗朗的嬉笑声。

    庄三秋轻咳一声,迈进院门。

    嬉笑声顿时渐弱了一半,然后迅速安静下来。

    “老爷公子上朝了,你们就在这打闹,真当自己家了?”

    小丫头们个个低头做活,不敢出声。

    庄三秋指着一个卖力干活的丫鬟,道:

    “她也是个新人,昨天才来。”

    “没有名字,只叫小哑巴。也是个可怜人。”

    “不过一身的劲儿,提水、拖大米,完全不输男子!我也是奇了,哪来这么大劲儿。”

    罗千梵望向小哑巴。

    齐刘海儿,柳叶眉。

    小哑巴两手各拎一桶水,步伐稳健,走进屋子里。

    甚至没溅出一滴水。

    罗千梵:“。”

    “小素,”庄三秋道:“公子的衣服熏完香了?”

    一个垂着双辫的大丫鬟“哎呦”一声,从石椅上站起,拖着长音道:“现在熏。”

    庄三秋转向罗千梵,“公子仁和,不训斥下人,我跟陆姨就得当这个黑脸。”

    “哦对,陆姨是咱们府上的大管家。从老爷来到京城,就跟着了。大家都很尊敬陆姨。”

    “还真想见见!”

    庄三秋笑道:“住两天就能碰到了。陆姨在忙老爷五十大寿的寿宴,到时候整个洛京的权贵都要来,连圣上都派了宫廷琴师,来为老爷的寿宴助阵!你赶上时候了,一进府就能看见这么大的阵仗!”

    罗千梵星星眼:“光听着就厉害。”

    “那是。”

    庄三秋被罗千梵的迷魂汤灌的五迷三道,源源不断地向她输送郑家的消息。

    “咱们府上,两个状元。除了老爷是枢密使,公子十七岁中状元,年纪轻轻,就是刑部侍郎。前两年,公子刚弱冠,来说亲的大媒人可是把门槛都踏破了!”

    郑家出了父子状元的喜事,当年轰动洛京。罗千梵也有所耳闻。

    只是,若蒙先生的情报是真,这一家书香门第,怕是要走到头。

    罗千梵默叹一口气,迄今为止,蒙先生的情报,还没有出错的。

    她半掩着脸,笑吟吟道:“那为什么,公子到现在也没婚配?”

    来之前,罗千梵特意找了擅长易容的晏师弟,来了个一旬美黑套餐。

    一周后,自动恢复。但现在,就和滩涂上摸蚌珠的女子差不多肤色。

    再加上晏师弟特调的吃土色口脂,掩饰了她的红润唇色,气色也一下子落下来。

    至少在最普遍的审美中,一白遮百丑,反之亦然。

    罗千梵现在的模样,即使问关于公子婚配的事情,也不会让庄三秋多想。

    她看四周无人,悄悄道:

    “姐妹,我跟你一见如故,就偷偷告诉你。”

    “公子啊,有喜——”

    这时,院门忽然被推开。

    庄三秋的话,自然戛然而止。

    一个身着朱红常服的青年走进来。

    只见他,面若冠玉,身如修竹,目光有神,明明走在绿荫小道上,却仿佛面对深林寒潭,洒脱超然。

    他的身上有股气节,如朔雪下的劲松,压不到,扛过苦,来年依旧生机盎然。

    罗千梵认识太多富贵子弟,这种感觉,却是独一份。一时间不知如何形容,只忽而想起,“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

    这就是郑公子。

    那位贵为太子之友,枢密使之子,自己也誉满洛京的郑公子。

    庄三秋欲上前,被一侍卫摇头拦下。

    郑公子的面色不虞,到了是个人都能看出来的程度。

    但他依旧保持风度和姿态,只是眉头微皱,和侍卫笛彻进了屋子。

    庄三秋忽然想起,“小哑巴还在里面呢。她什么活都不熟悉,万一冲撞了公子,被陆姨赶出府,还去哪找生计?!”

    在这件事上,庄三秋最想到的,不是公子迁怒于自己,而是刚认识两天的小哑巴的谋生问题。

    罗千梵借机打量她。

    庄三秋有一张鹅蛋脸,眉峰圆润,是大气舒展的长相。

    身为仅次于管家的大丫鬟,能说会道,能力出众,也有些世故,但仅凭她会担心小哑巴,也能看出她本质善良。

    但急也没办法,庄三秋看向罗千梵,“刚才说哪了?”

    罗千梵义正言辞:“说到公子有喜。”

    “……”庄三秋没心情开玩笑,“这两天,每天散朝后,公子脸色都不好。”

    难道是庙堂上有什么动静?这些事和郑家卖官鬻爵,是否有联系?

    罗千梵心里琢磨。

    过了一会,负责擦拭桌子的小哑巴才出来。

    看来,郑公子即使这般,也没为难小哑巴。

    在麦地前坐了一天,罗千梵美美收工。

    本来做好了一天伺候几十桩牡丹的心理准备,没想到只需要闲坐着就好。

    她只做一半的活,却拿相同的月钱!!

    只是有点晒,明天可以搞个遮阳棚。

    郑宣卿的屋内不留大丫鬟守夜,因此共潮生的丫鬟们同住在一个大屋子。

    黄昏后,大丫鬟小素却开始补起眉毛。

    有小丫鬟打趣道:

    “又有人等在后山了?”

    “王大哥好福气。”

    小素推那两个小丫鬟,嗔道:

    “别乱说!”

    庄三秋抿嘴笑。

    “你可别学她。总到后山去,不知道干什么!”

    小素听见,笑着跑过来,按住庄三秋,“连你也打趣我,看我不撕你的嘴!”

    一时间,女孩子的笑声充满屋子。

    其间不知道谁说了句,“别招惹到火女了!”

    屋子内逐渐安静下来。

    罗千梵感觉到,氛围有些怪异。

    小素一甩辫子,道:

    “箫岚侍卫看见‘火女’,是一年前的事了。再说,除了他,也没人见过。我可不大惊小怪,什么都当真。”

    “不过话说回来,从昨天开始,一直没见过箫岚侍卫呢。”有小丫鬟道。

    庄三秋打圆场道:

    “传说而已嘛,还是爱伟大!”

    小素嗔怪地剜她一眼,自顾自走了。

    夜深人静,姑娘们都开始做自己的事。

    罗千梵凑到庄三秋跟前,怯生生道:“大家说的火女,是什么呀?”

    庄三秋停下手里的活计,道:

    “你别怕。估计也就是一些误会,大家给传成了志怪传说。”

    罗千梵皱眉,面有难色:“志怪传说?”

    庄三秋道:“你要是不放心,想听,我和你说就是。”

    罗千梵抱膝而坐,身子中间放上枕头,保持一个最舒服的姿势,开始认真聆听。

    *

    隐殿内。

    楼衔月从床上坐起,回想着前两日罗千梵的话。

    “我听闻楼师姐在去年的岁试中,被自己的师妹压了下去。不如楼师姐先把这……同门姐妹一争高下的法子,在自己身上试一试?”

    楼衔月穿好夜行衣,向卷宗室跑去。

    卷宗室内储藏着历次岁试的结果。

    有一些岁试,需要众人投票决定结果。

    楼衔月输给自家师妹的那场,便是投票场。投票结果,也一一记录在册。

    借着月光,楼衔月找到去年岁试的卷宗所在的书柜,继而找到记录她和师妹比试结果的那本册子。

    翻到投票结果的一页。

    那场比试,如果单论结果,其实是她赢。

    但根据投票结果,最后的赢家,判给了师妹。

    书页上。

    师妹的名字后方,跟着五个娟秀又潇洒的“正”字;

    而她的名字后方,只有一横一竖。

    “正”字的前两笔。

    “不可能。”

    楼衔月气从中来。

    再一看当时的记录人——罗千梵。

    楼衔月咬牙,一定是罗千梵公报私仇,扭曲了随时结果!

    不然,就算输,也怎么可能输得如此惨烈?好歹她也是师姐!

    “罗千梵,你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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