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月升，夜莺啼。
共潮生内，丫鬟小院儿中，还点着几豆油灯。
有小丫鬟故意掐灭几个火烛，道：“你们讲这个，我可就来精神了。”
人人都怕鬼怪，人人都爱听鬼故事。
室内只留下一星光亮，照在庄三秋的脸下。
“最先看见‘火女’的，是公子的侍卫，箫岚。那天，应该是十五。”
传说，箫岚夜晚睡不着，到后山的假山丛遛弯。
假山奇绝，奇花异草堆砌其间，山洞也开凿得逼真。满月之夜，坐在山上赏月，也有一番风雅。
箫岚刚到假山附近，一处山壁上，竟火光冲天。
他心道：“走水了！”，立马上前查看。
然而，还没走到跟前，只见那山壁上的火光变化起来。
火舌卷动，慢慢勾勒出一个女子的侧面，隐隐地，女子的叹息声传到耳中。
箫岚大叫一声，八百里加急冲回共潮生。
他的动静，自然惊动了公子。
郑宣卿到那山壁时，乌云遮月，火焰也无影无踪。
笛彻抛来一个眼神，写着“没事找事”。
“……”箫岚不服气，“真有！”
郑宣卿俯身，碾起一撮焦土。
这件事没传到老爷耳中，却在下人间传了个遍。
很快，就有小厮指出，这座府宅在前任主人居住时，就有一个丫鬟在后山因误点了桐油，把自己烧死了。
黑烟滚滚，焦味阵阵。
那小厮道：“我当时就在那家当差，十几个人一起看见的！错不了！”
“是她，借火还魂了！！”
烛泪堆了几层，庄三秋也讲完了。
庄三秋叮嘱道：“即使是武功高强的侍卫，也不能苛求人家不怕诡怪传闻。”
一小丫鬟道：“三秋姐你嘱咐过我们后，我们没一次在箫岚侍卫面前提起过这事儿！”
“那就好。”庄三秋笑道：“不过这之后，就没人见过山壁上燃烧的女子侧影。”
“大家私下里讲起，为了方便，就起了个代号——‘火女’。”
她“扑哧”笑出来，“那个去会情郎的人，说不定就是第二个见到‘火女’的人！”
小丫鬟们附和起哄。
“就是就是！”
“人家有王大哥保护，怕什么？”
“哈哈哈哈哈。”
罗千梵点点头，心中已有一些猜测。
她左看右看，却不见一个人：
“小哑巴呢？”
庄三秋朝小哑巴的床位看去。
丫鬟们大都安了挡光的床帐，小哑巴的床帐紧闭，一丝风也透不进去。
有小丫鬟道：“她……不会去后山赏月了吧……？”
“她是不是睡着了？”
“咱们说话这么大声，她得心多大才能睡着！”
罗千梵起身，朝小哑巴的床位走去。
边轻唤道：“小哑巴？”
唤了两次，仍是没动静。
气氛诡秘起来。
罗千梵托着唯一一根烛火，伸手去掀小哑巴的床帐——
“刷！”的一声，床帐敞开，小哑巴的脸架在烛火上方，她嘴角上扬，明暗对比很是崎岖，吓得几个下丫鬟尖叫起来。
罗千梵第一反应是冷静，捏紧随时出击的拳头；
第二反应，是演戏演全套。她身子一机灵，往后退半步，手中烛火掉地，滚了几圈，她才匆匆捡起。
庄三秋点起几根火烛，这才又明亮起来。
罗千梵面有歉意：“我们吵到你了？”
小哑巴依旧笑着摇摇头。
她指指枕头，示意自己要睡觉了。
罗千梵回以微笑。
但这觉终究没睡成。
小院儿的门“砰”地被撞开。
小素飞速跑回屋子，还不断往后看，仿佛后面有追她的人。
小素背顶着门，喃喃自语：“火女，我看见火女了！”
罗千梵：“。”
一时间，空气凝固。
小素看起来魂都丢了，庄三秋万万没想到，自己的玩笑话，竟然一语成谶。
罗千梵很想去看看现场。
但其他小丫鬟绝对会阻拦她一个人去冒险。
如果执意要去，反而引起怀疑。
众人安慰过小素，等她睡下，才怀着半信半疑的态度躺下。
罗千梵拉上床帐时，瞥了一眼窗外。
满月高悬，又是一个十五。
假借闹鬼传闻，让不知情的人远离某地，是很常见的手段。
这后山，罗千梵必须得找机会，探一探了。
*
翌日。
小素借受到惊吓为由，将给公子的衣物熏香的任务，交给新人千梵。
因为工作原因，罗千梵能在各院子里自由走动的理由并不多。
这一次，倒是个进入郑宣卿的屋子查探的好机会。
屋子内无人，很是安静。
罗千梵做好熏衣的准备工作后，开始观察这座屋子。
木雕的月洞门将屋子一分为二，隔开客厅与卧室。
客厅的茶几上摆放着沉香，香托是琉璃制成的湖泊形状，沉香的烟雾沉入“湖”中，倒是有趣。
书架上，摆放着先贤诗篇，以及一副郑宣卿自己的书法。
潇洒飘逸，笔走龙蛇。
传说当年，郑宣卿的馆阁体写得极好，拿下状元之位的殿试策论，通篇凡是有重复的字，诸如“之”“焉”等常用字，对比下来，竟然角度、长短竟然完全相同！活像拿着活版刻字，印刷上去的。
那之后，“郑体”成为读书人最追捧的书法样式。
而书架上悬挂的这幅，是明显的行草，看似随手乱书，却处处有章法可循。
能穷尽一生钻研透一种书法已是不易，竟有人年纪轻轻，将两种书法写得如有神助。
罗千梵不自觉多看了一会儿。
从内容上看，这幅行草是一篇怀人的词。
罗千梵背的词不多，如果硬要说像什么，这幅行草最像——闺怨词。
“……”
她想起庄三秋的话。
“公子有喜……”
罗千梵歪了下头。
原来是，公子有喜欢的人。
忽而，屋门被推开。
郑宣卿下朝，身后跟着笛彻。
笛彻朝卧室看一眼，小声道：“小素在熏衣。”
郑宣卿坐在书桌前，一眼也没有分给卧室。
但他却被桌上的书页吸引。
书页呈被风翻动的模样，几页纸松松贴着，高高拱起。
然而，窗子紧闭。
室内一丝风也没有。
方才，电光火石间，罗千梵旋身，自书桌上方飞了过去。
引动的风，吹动了几页书。
郑宣卿合上书页，推到桌脚，道：
“今日在朝堂上辩论了许多，口都渴了。”
笛彻去拿茶壶，被郑宣卿拦下。
笛彻很少看见公子有这样的眼神。
警惕，漠然，带着杀机。
“小素，公子口渴，你来倒茶。”
他看向卧室的小素，手却已按在了刀把上。
卧室里面没人应答。
“小素，还不出来？”笛彻再次发问。
只见月洞门的纱幔之后，“小素”的身影开始移动。
她走得大方得体，纤细身姿袅袅婷婷。
一只手伸出了纱幔。
紧接着，罗千梵的脸露出来。
一个名副其实的黑妞。
再细一看，杏核眼微微上挑，她低着头，往上看，眉眼间自带一段风流。
但唇色苍白，毫无血色。
恍惚间，笛彻在“若是打扮一下，这姑娘还是挺好看的”，和“算了，没救”之间不断徘徊。
罗千梵细细道：“奴是昨日刚才的花侍，叫林千。小素生病，托我来替公子熏衣。还不大懂府里规矩，请公子海涵。”
越到后面，罗千梵特意将声音缩得越小。
笛彻挠挠头，“我吓到她啦？”
但郑宣卿没有回应他。
笛彻一看，发现郑宣卿还看着这小丫鬟。
眼神不似方才的警惕和漠然，却依旧危险，更加几分偏执。闺怨词
满月升，夜莺啼。
共潮生内，丫鬟小院儿中，还点着几豆油灯。
有小丫鬟故意掐灭几个火烛，道：“你们讲这个，我可就来精神了。”
人人都怕鬼怪，人人都爱听鬼故事。
室内只留下一星光亮，照在庄三秋的脸下。
“最先看见‘火女’的，是公子的侍卫，箫岚。那天，应该是十五。”
传说，箫岚夜晚睡不着，到后山的假山丛遛弯。
假山奇绝，奇花异草堆砌其间，山洞也开凿得逼真。满月之夜，坐在山上赏月，也有一番风雅。
箫岚刚到假山附近，一处山壁上，竟火光冲天。
他心道：“走水了！”，立马上前查看。
然而，还没走到跟前，只见那山壁上的火光变化起来。
火舌卷动，慢慢勾勒出一个女子的侧面，隐隐地，女子的叹息声传到耳中。
箫岚大叫一声，八百里加急冲回共潮生。
他的动静，自然惊动了公子。
郑宣卿到那山壁时，乌云遮月，火焰也无影无踪。
笛彻抛来一个眼神，写着“没事找事”。
“……”箫岚不服气，“真有！”
郑宣卿俯身，碾起一撮焦土。
这件事没传到老爷耳中，却在下人间传了个遍。
很快，就有小厮指出，这座府宅在前任主人居住时，就有一个丫鬟在后山因误点了桐油，把自己烧死了。
黑烟滚滚，焦味阵阵。
那小厮道：“我当时就在那家当差，十几个人一起看见的！错不了！”
“是她，借火还魂了！！”
烛泪堆了几层，庄三秋也讲完了。
庄三秋叮嘱道：“即使是武功高强的侍卫，也不能苛求人家不怕诡怪传闻。”
一小丫鬟道：“三秋姐你嘱咐过我们后，我们没一次在箫岚侍卫面前提起过这事儿！”
“那就好。”庄三秋笑道：“不过这之后，就没人见过山壁上燃烧的女子侧影。”
“大家私下里讲起，为了方便，就起了个代号——‘火女’。”
她“扑哧”笑出来，“那个去会情郎的人，说不定就是第二个见到‘火女’的人！”
小丫鬟们附和起哄。
“就是就是！”
“人家有王大哥保护，怕什么？”
“哈哈哈哈哈。”
罗千梵点点头，心中已有一些猜测。
她左看右看，却不见一个人：
“小哑巴呢？”
庄三秋朝小哑巴的床位看去。
丫鬟们大都安了挡光的床帐，小哑巴的床帐紧闭，一丝风也透不进去。
有小丫鬟道：“她……不会去后山赏月了吧……？”
“她是不是睡着了？”
“咱们说话这么大声，她得心多大才能睡着！”
罗千梵起身，朝小哑巴的床位走去。
边轻唤道：“小哑巴？”
唤了两次，仍是没动静。
气氛诡秘起来。
罗千梵托着唯一一根烛火，伸手去掀小哑巴的床帐——
“刷！”的一声，床帐敞开，小哑巴的脸架在烛火上方，她嘴角上扬，明暗对比很是崎岖，吓得几个下丫鬟尖叫起来。
罗千梵第一反应是冷静，捏紧随时出击的拳头；
第二反应，是演戏演全套。她身子一机灵，往后退半步，手中烛火掉地，滚了几圈，她才匆匆捡起。
庄三秋点起几根火烛，这才又明亮起来。
罗千梵面有歉意：“我们吵到你了？”
小哑巴依旧笑着摇摇头。
她指指枕头，示意自己要睡觉了。
罗千梵回以微笑。
但这觉终究没睡成。
小院儿的门“砰”地被撞开。
小素飞速跑回屋子，还不断往后看，仿佛后面有追她的人。
小素背顶着门，喃喃自语：“火女，我看见火女了！”
罗千梵：“。”
一时间，空气凝固。
小素看起来魂都丢了，庄三秋万万没想到，自己的玩笑话，竟然一语成谶。
罗千梵很想去看看现场。
但其他小丫鬟绝对会阻拦她一个人去冒险。
如果执意要去，反而引起怀疑。
众人安慰过小素，等她睡下，才怀着半信半疑的态度躺下。
罗千梵拉上床帐时，瞥了一眼窗外。
满月高悬，又是一个十五。
假借闹鬼传闻，让不知情的人远离某地，是很常见的手段。
这后山，罗千梵必须得找机会，探一探了。
*
翌日。
小素借受到惊吓为由，将给公子的衣物熏香的任务，交给新人千梵。
因为劳作的场地就在一方麦田，罗千梵能在各院子里自由走动的理由并不多。
这一次，倒是个进入屋子查探的好机会。
清晨，郑宣卿的屋子内无人，很是安静。
罗千梵做好熏衣的准备工作后，才开始观察这座屋子。
木雕的月洞门将屋子一分为二，悬着珠帘，隔开客厅与卧室。
客厅的茶几上摆放着沉香，香托是琉璃制成的湖泊形状，沉香的烟雾沉入“湖”中，倒是有趣。
书架上，摆放着先贤诗篇，以及一副郑宣卿自己的书法。
潇洒飘逸，笔走龙蛇。
传说当年，郑宣卿的馆阁体写得极好，拿下状元之位的殿试策论，通篇凡是有重复的字，诸如“之”“焉”等常用字，对比下来，竟然角度、长短竟然完全相同！活像拿着活版刻字，印刷上去的。
那之后，“郑体”成为读书人最追捧的书法样式。
而书架上悬挂的这幅，是明显的行草，看似随手乱书，却处处有章法可循。
能穷尽一生钻研透一种书法已是不易，竟有人年纪轻轻，将两种书法写得如有神助。
罗千梵不自觉多看了一会儿。
从内容上看，这幅行草是一篇怀人的词。
罗千梵背的词不多，如果硬要说像什么，这幅行草最像——闺怨词。
“……”
她想起庄三秋的话。
“公子有喜……”
罗千梵歪了下头。
原来是，公子有喜欢的人。
忽而，屋门被推开。
郑宣卿下朝，身后跟着笛彻。
笛彻朝卧室看一眼，小声道：“小素在熏衣。”
郑宣卿坐在书桌前，一眼也没有分给卧室。
但他却被桌上的书页吸引。
书页呈被风翻动的模样，几页纸松松贴着，高高拱起。
然而，窗子紧闭。
室内一丝风也没有。
方才，电光火石间，罗千梵旋身，自书桌上方飞了过去。
引动的风，吹动了几页书。
郑宣卿合上书页，推到桌脚，道：
“今日在朝堂上辩论了许多，口都渴了。”
笛彻去拿茶壶，被郑宣卿拦下。
笛彻很少看见公子有这样的眼神。
警惕，漠然，杀机隐隐浮现。
“小素，公子口渴，你来倒茶。”
他看向卧室的小素，手却已按在了刀把上。
卧室里面没人应答。
“小素，还不出来？”笛彻再次发问。
只见月洞门的珠帘之后，“小素”的身影开始移动。
她走得大方得体，纤细身姿袅袅婷婷。
一只手伸出了珠帘，玉珠相碰，叮当作响。
紧接着，脸露出来。
一个……名副其实的黑妞。
再细一看，杏核眼微微上挑，她低着头，往上看，眉眼间自带一段风流。
乌发间一根木簪，弧度优美，为此人平添几分柔美。
但唇色苍白，毫无血色。
恍惚间，笛彻在“若是打扮一下，这姑娘还是挺好看的”，和“算了，没救”之间不断徘徊。
他呵斥道：“你是谁！”
罗千梵怯怯道：“奴是…是昨日刚才的花侍，叫林千。小素姐姐生病，托我来替公子熏衣。”
越到后面，罗千梵特意将声音缩得越小。
这就被吓到了？
笛彻挠挠头。
“林千？刚才叫你两声，为何迟迟不出来！就算喊的是小素，你也该知道叫的是你。”
罗千梵支吾：“我……因为……”
笛彻皱眉，“另一只手为什么背在身后。”
自从罗千梵掀起珠帘走出来，就只有右手垂在身侧，左手一直背在身后。
莫不是藏了东西？
是屋内玉石，还是暗器？
笛彻走到罗千梵身前，硬拉出罗千梵背在身后的右手，并时刻准备好拔刀。
然而，看到她所拿的东西时，笛彻愣住。
“……公子的云锦大袖袍？”
“我不小心给烫了个洞……”
“什么？？”
笛彻放松下来，以为这么荒谬的事，卧底做不出来，这丫头肯定就是个刚招进来的，笨手笨脚的小丫鬟。
“这云锦，你把自己卖十次也赔不起！”
郑宣卿一直没有说话。
他的眼神不似方才的警惕和漠然，却依旧危险，还加了几分偏执。
好巧不巧，庄三秋敲门进来，道：
“公子，张媒人来了，说是要商量个定亲的日子。”
郑宣卿呷口茶，悠哉道：
“我正要说呢，人就来了。”
“让父亲帮我回绝。”
庄三秋愣了片刻，笑道：“这……公子总得给我一个向老爷交待的理由？”
她紧接着道：“张媒人说了，那边的小姐仰慕公子得很。”
“就算我被贬白身，也不介意？”
郑宣卿说得轻松。
庄三秋却实实在在地愣住，“公子，这话可不兴说。”
郑宣卿笑得淡然，看向一旁拿着云锦的罗千梵，“圣上眷顾，便如这云锦，没了又何妨？”
笛彻看看公子，又看看罗千梵。
奇怪，公子是在看云锦，还是看这姑娘？
郑宣卿放下茶盏，正襟危坐。
“三秋，你今日还没见过父亲吧？”
“若是你见过了，必能从父亲的大发雷霆中，得知我已在今日早朝，与圣人争论隐殿是否该存在，被罢黜了。”
“林千？”
他忽然叫她。
“不会熏衣，会倒茶吗？”
罗千梵微微点头，上前，谨慎地倒了一盏茶。
特意将茶倒得多了些，不符合文人饮茶的规制。
郑宣卿一笑，并没指正这小错误。
公子虽仁厚，但终究是主子。
庄三秋不好说什么，只能担心一件事。
“您弹劾了隐殿？”
“街上的小贩都知道，隐殿是圣人的心腹，个个心狠手辣。你和圣人作对……”
笛彻插嘴道：
“连老爷也是圣人一手提拔。”
郑宣卿将喝空的茶盏放到罗千梵面前，自己拿起茶壶，优雅从容地斟了一盏，水位恰到好处，道：
“所以父亲那边，最近不好去了。”
“而且，说不定马上就有隐殿的人混进来，要我的项上人头。”
笛彻、庄三秋闻之色变。
笛彻沉声道：“他们敢？！”
“从今天开始，进入府上的新面孔，都要一一留意。”
郑宣卿新拿一个茶盏，摆在罗千梵面前。
罗千梵会意，端起茶壶，模仿着方才郑宣卿的模样，倒了一杯。
郑宣卿笑，“孺子可教也。”
共潮生内，丫鬟小院儿中，还点着几豆油灯。
有小丫鬟故意掐灭几个火烛，道：“你们讲这个，我可就来精神了。”
人人都怕鬼怪，人人都爱听鬼故事。
室内只留下一星光亮，照在庄三秋的脸下。
“最先看见‘火女’的，是公子的侍卫，箫岚。那天，应该是十五。”
传说，箫岚夜晚睡不着，到后山的假山丛遛弯。
假山奇绝，奇花异草堆砌其间，山洞也开凿得逼真。满月之夜，坐在山上赏月，也有一番风雅。
箫岚刚到假山附近，一处山壁上，竟火光冲天。
他心道：“走水了！”，立马上前查看。
然而，还没走到跟前，只见那山壁上的火光变化起来。
火舌卷动，慢慢勾勒出一个女子的侧面，隐隐地，女子的叹息声传到耳中。
箫岚大叫一声，八百里加急冲回共潮生。
他的动静，自然惊动了公子。
郑宣卿到那山壁时，乌云遮月，火焰也无影无踪。
笛彻抛来一个眼神，写着“没事找事”。
“……”箫岚不服气，“真有！”
郑宣卿俯身，碾起一撮焦土。
这件事没传到老爷耳中，却在下人间传了个遍。
很快，就有小厮指出，这座府宅在前任主人居住时，就有一个丫鬟在后山因误点了桐油，把自己烧死了。
黑烟滚滚，焦味阵阵。
那小厮道：“我当时就在那家当差，十几个人一起看见的！错不了！”
“是她，借火还魂了！！”
烛泪堆了几层，庄三秋也讲完了。
庄三秋叮嘱道：“即使是武功高强的侍卫，也不能苛求人家不怕诡怪传闻。”
一小丫鬟道：“三秋姐你嘱咐过我们后，我们没一次在箫岚侍卫面前提起过这事儿！”
“那就好。”庄三秋笑道：“不过这之后，就没人见过山壁上燃烧的女子侧影。”
“大家私下里讲起，为了方便，就起了个代号——‘火女’。”
她“扑哧”笑出来，“那个去会情郎的人，说不定就是第二个见到‘火女’的人！”
小丫鬟们附和起哄。
“就是就是！”
“人家有王大哥保护，怕什么？”
“哈哈哈哈哈。”
罗千梵点点头，心中已有一些猜测。
她左看右看，却不见一个人：
“小哑巴呢？”
庄三秋朝小哑巴的床位看去。
丫鬟们大都安了挡光的床帐，小哑巴的床帐紧闭，一丝风也透不进去。
有小丫鬟道：“她……不会去后山赏月了吧……？”
“她是不是睡着了？”
“咱们说话这么大声，她得心多大才能睡着！”
罗千梵起身，朝小哑巴的床位走去。
边轻唤道：“小哑巴？”
唤了两次，仍是没动静。
气氛诡秘起来。
罗千梵托着唯一一根烛火，伸手去掀小哑巴的床帐——
“刷！”的一声，床帐敞开，小哑巴的脸架在烛火上方，她嘴角上扬，明暗对比很是崎岖，吓得几个下丫鬟尖叫起来。
罗千梵第一反应是冷静，捏紧随时出击的拳头；
第二反应，是演戏演全套。她身子一机灵，往后退半步，手中烛火掉地，滚了几圈，她才匆匆捡起。
庄三秋点起几根火烛，这才又明亮起来。
罗千梵面有歉意：“我们吵到你了？”
小哑巴依旧笑着摇摇头。
她指指枕头，示意自己要睡觉了。
罗千梵回以微笑。
但这觉终究没睡成。
小院儿的门“砰”地被撞开。
小素飞速跑回屋子，还不断往后看，仿佛后面有追她的人。
小素背顶着门，喃喃自语：“火女，我看见火女了！”
罗千梵：“。”
一时间，空气凝固。
小素看起来魂都丢了，庄三秋万万没想到，自己的玩笑话，竟然一语成谶。
罗千梵很想去看看现场。
但其他小丫鬟绝对会阻拦她一个人去冒险。
如果执意要去，反而引起怀疑。
众人安慰过小素，等她睡下，才怀着半信半疑的态度躺下。
罗千梵拉上床帐时，瞥了一眼窗外。
满月高悬，又是一个十五。
假借闹鬼传闻，让不知情的人远离某地，是很常见的手段。
这后山，罗千梵必须得找机会，探一探了。
*
翌日。
小素借受到惊吓为由，将给公子的衣物熏香的任务，交给新人千梵。
因为工作原因，罗千梵能在各院子里自由走动的理由并不多。
这一次，倒是个进入郑宣卿的屋子查探的好机会。
屋子内无人，很是安静。
罗千梵做好熏衣的准备工作后，开始观察这座屋子。
木雕的月洞门将屋子一分为二，隔开客厅与卧室。
客厅的茶几上摆放着沉香，香托是琉璃制成的湖泊形状，沉香的烟雾沉入“湖”中，倒是有趣。
书架上，摆放着先贤诗篇，以及一副郑宣卿自己的书法。
潇洒飘逸，笔走龙蛇。
传说当年，郑宣卿的馆阁体写得极好，拿下状元之位的殿试策论，通篇凡是有重复的字，诸如“之”“焉”等常用字，对比下来，竟然角度、长短竟然完全相同！活像拿着活版刻字，印刷上去的。
那之后，“郑体”成为读书人最追捧的书法样式。
而书架上悬挂的这幅，是明显的行草，看似随手乱书，却处处有章法可循。
能穷尽一生钻研透一种书法已是不易，竟有人年纪轻轻，将两种书法写得如有神助。
罗千梵不自觉多看了一会儿。
从内容上看，这幅行草是一篇怀人的词。
罗千梵背的词不多，如果硬要说像什么，这幅行草最像——闺怨词。
“……”
她想起庄三秋的话。
“公子有喜……”
罗千梵歪了下头。
原来是，公子有喜欢的人。
忽而，屋门被推开。
郑宣卿下朝，身后跟着笛彻。
笛彻朝卧室看一眼，小声道：“小素在熏衣。”
郑宣卿坐在书桌前，一眼也没有分给卧室。
但他却被桌上的书页吸引。
书页呈被风翻动的模样，几页纸松松贴着，高高拱起。
然而，窗子紧闭。
室内一丝风也没有。
方才，电光火石间，罗千梵旋身，自书桌上方飞了过去。
引动的风，吹动了几页书。
郑宣卿合上书页，推到桌脚，道：
“今日在朝堂上辩论了许多，口都渴了。”
笛彻去拿茶壶，被郑宣卿拦下。
笛彻很少看见公子有这样的眼神。
警惕，漠然，带着杀机。
“小素，公子口渴，你来倒茶。”
他看向卧室的小素，手却已按在了刀把上。
卧室里面没人应答。
“小素，还不出来？”笛彻再次发问。
只见月洞门的纱幔之后，“小素”的身影开始移动。
她走得大方得体，纤细身姿袅袅婷婷。
一只手伸出了纱幔。
紧接着，罗千梵的脸露出来。
一个名副其实的黑妞。
再细一看，杏核眼微微上挑，她低着头，往上看，眉眼间自带一段风流。
但唇色苍白，毫无血色。
恍惚间，笛彻在“若是打扮一下，这姑娘还是挺好看的”，和“算了，没救”之间不断徘徊。
罗千梵细细道：“奴是昨日刚才的花侍，叫林千。小素生病，托我来替公子熏衣。还不大懂府里规矩，请公子海涵。”
越到后面，罗千梵特意将声音缩得越小。
笛彻挠挠头，“我吓到她啦？”
但郑宣卿没有回应他。
笛彻一看，发现郑宣卿还看着这小丫鬟。
眼神不似方才的警惕和漠然，却依旧危险，更加几分偏执。闺怨词
满月升，夜莺啼。
共潮生内，丫鬟小院儿中，还点着几豆油灯。
有小丫鬟故意掐灭几个火烛，道：“你们讲这个，我可就来精神了。”
人人都怕鬼怪，人人都爱听鬼故事。
室内只留下一星光亮，照在庄三秋的脸下。
“最先看见‘火女’的，是公子的侍卫，箫岚。那天，应该是十五。”
传说，箫岚夜晚睡不着，到后山的假山丛遛弯。
假山奇绝，奇花异草堆砌其间，山洞也开凿得逼真。满月之夜，坐在山上赏月，也有一番风雅。
箫岚刚到假山附近，一处山壁上，竟火光冲天。
他心道：“走水了！”，立马上前查看。
然而，还没走到跟前，只见那山壁上的火光变化起来。
火舌卷动，慢慢勾勒出一个女子的侧面，隐隐地，女子的叹息声传到耳中。
箫岚大叫一声，八百里加急冲回共潮生。
他的动静，自然惊动了公子。
郑宣卿到那山壁时，乌云遮月，火焰也无影无踪。
笛彻抛来一个眼神，写着“没事找事”。
“……”箫岚不服气，“真有！”
郑宣卿俯身，碾起一撮焦土。
这件事没传到老爷耳中，却在下人间传了个遍。
很快，就有小厮指出，这座府宅在前任主人居住时，就有一个丫鬟在后山因误点了桐油，把自己烧死了。
黑烟滚滚，焦味阵阵。
那小厮道：“我当时就在那家当差，十几个人一起看见的！错不了！”
“是她，借火还魂了！！”
烛泪堆了几层，庄三秋也讲完了。
庄三秋叮嘱道：“即使是武功高强的侍卫，也不能苛求人家不怕诡怪传闻。”
一小丫鬟道：“三秋姐你嘱咐过我们后，我们没一次在箫岚侍卫面前提起过这事儿！”
“那就好。”庄三秋笑道：“不过这之后，就没人见过山壁上燃烧的女子侧影。”
“大家私下里讲起，为了方便，就起了个代号——‘火女’。”
她“扑哧”笑出来，“那个去会情郎的人，说不定就是第二个见到‘火女’的人！”
小丫鬟们附和起哄。
“就是就是！”
“人家有王大哥保护，怕什么？”
“哈哈哈哈哈。”
罗千梵点点头，心中已有一些猜测。
她左看右看，却不见一个人：
“小哑巴呢？”
庄三秋朝小哑巴的床位看去。
丫鬟们大都安了挡光的床帐，小哑巴的床帐紧闭，一丝风也透不进去。
有小丫鬟道：“她……不会去后山赏月了吧……？”
“她是不是睡着了？”
“咱们说话这么大声，她得心多大才能睡着！”
罗千梵起身，朝小哑巴的床位走去。
边轻唤道：“小哑巴？”
唤了两次，仍是没动静。
气氛诡秘起来。
罗千梵托着唯一一根烛火，伸手去掀小哑巴的床帐——
“刷！”的一声，床帐敞开，小哑巴的脸架在烛火上方，她嘴角上扬，明暗对比很是崎岖，吓得几个下丫鬟尖叫起来。
罗千梵第一反应是冷静，捏紧随时出击的拳头；
第二反应，是演戏演全套。她身子一机灵，往后退半步，手中烛火掉地，滚了几圈，她才匆匆捡起。
庄三秋点起几根火烛，这才又明亮起来。
罗千梵面有歉意：“我们吵到你了？”
小哑巴依旧笑着摇摇头。
她指指枕头，示意自己要睡觉了。
罗千梵回以微笑。
但这觉终究没睡成。
小院儿的门“砰”地被撞开。
小素飞速跑回屋子，还不断往后看，仿佛后面有追她的人。
小素背顶着门，喃喃自语：“火女，我看见火女了！”
罗千梵：“。”
一时间，空气凝固。
小素看起来魂都丢了，庄三秋万万没想到，自己的玩笑话，竟然一语成谶。
罗千梵很想去看看现场。
但其他小丫鬟绝对会阻拦她一个人去冒险。
如果执意要去，反而引起怀疑。
众人安慰过小素，等她睡下，才怀着半信半疑的态度躺下。
罗千梵拉上床帐时，瞥了一眼窗外。
满月高悬，又是一个十五。
假借闹鬼传闻，让不知情的人远离某地，是很常见的手段。
这后山，罗千梵必须得找机会，探一探了。
*
翌日。
小素借受到惊吓为由，将给公子的衣物熏香的任务，交给新人千梵。
因为劳作的场地就在一方麦田，罗千梵能在各院子里自由走动的理由并不多。
这一次，倒是个进入屋子查探的好机会。
清晨，郑宣卿的屋子内无人，很是安静。
罗千梵做好熏衣的准备工作后，才开始观察这座屋子。
木雕的月洞门将屋子一分为二，悬着珠帘，隔开客厅与卧室。
客厅的茶几上摆放着沉香，香托是琉璃制成的湖泊形状，沉香的烟雾沉入“湖”中，倒是有趣。
书架上，摆放着先贤诗篇，以及一副郑宣卿自己的书法。
潇洒飘逸，笔走龙蛇。
传说当年，郑宣卿的馆阁体写得极好，拿下状元之位的殿试策论，通篇凡是有重复的字，诸如“之”“焉”等常用字，对比下来，竟然角度、长短竟然完全相同！活像拿着活版刻字，印刷上去的。
那之后，“郑体”成为读书人最追捧的书法样式。
而书架上悬挂的这幅，是明显的行草，看似随手乱书，却处处有章法可循。
能穷尽一生钻研透一种书法已是不易，竟有人年纪轻轻，将两种书法写得如有神助。
罗千梵不自觉多看了一会儿。
从内容上看，这幅行草是一篇怀人的词。
罗千梵背的词不多，如果硬要说像什么，这幅行草最像——闺怨词。
“……”
她想起庄三秋的话。
“公子有喜……”
罗千梵歪了下头。
原来是，公子有喜欢的人。
忽而，屋门被推开。
郑宣卿下朝，身后跟着笛彻。
笛彻朝卧室看一眼，小声道：“小素在熏衣。”
郑宣卿坐在书桌前，一眼也没有分给卧室。
但他却被桌上的书页吸引。
书页呈被风翻动的模样，几页纸松松贴着，高高拱起。
然而，窗子紧闭。
室内一丝风也没有。
方才，电光火石间，罗千梵旋身，自书桌上方飞了过去。
引动的风，吹动了几页书。
郑宣卿合上书页，推到桌脚，道：
“今日在朝堂上辩论了许多，口都渴了。”
笛彻去拿茶壶，被郑宣卿拦下。
笛彻很少看见公子有这样的眼神。
警惕，漠然，杀机隐隐浮现。
“小素，公子口渴，你来倒茶。”
他看向卧室的小素，手却已按在了刀把上。
卧室里面没人应答。
“小素，还不出来？”笛彻再次发问。
只见月洞门的珠帘之后，“小素”的身影开始移动。
她走得大方得体，纤细身姿袅袅婷婷。
一只手伸出了珠帘，玉珠相碰，叮当作响。
紧接着，脸露出来。
一个……名副其实的黑妞。
再细一看，杏核眼微微上挑，她低着头，往上看，眉眼间自带一段风流。
乌发间一根木簪，弧度优美，为此人平添几分柔美。
但唇色苍白，毫无血色。
恍惚间，笛彻在“若是打扮一下，这姑娘还是挺好看的”，和“算了，没救”之间不断徘徊。
他呵斥道：“你是谁！”
罗千梵怯怯道：“奴是…是昨日刚才的花侍，叫林千。小素姐姐生病，托我来替公子熏衣。”
越到后面，罗千梵特意将声音缩得越小。
这就被吓到了？
笛彻挠挠头。
“林千？刚才叫你两声，为何迟迟不出来！就算喊的是小素，你也该知道叫的是你。”
罗千梵支吾：“我……因为……”
笛彻皱眉，“另一只手为什么背在身后。”
自从罗千梵掀起珠帘走出来，就只有右手垂在身侧，左手一直背在身后。
莫不是藏了东西？
是屋内玉石，还是暗器？
笛彻走到罗千梵身前，硬拉出罗千梵背在身后的右手，并时刻准备好拔刀。
然而，看到她所拿的东西时，笛彻愣住。
“……公子的云锦大袖袍？”
“我不小心给烫了个洞……”
“什么？？”
笛彻放松下来，以为这么荒谬的事，卧底做不出来，这丫头肯定就是个刚招进来的，笨手笨脚的小丫鬟。
“这云锦，你把自己卖十次也赔不起！”
郑宣卿一直没有说话。
他的眼神不似方才的警惕和漠然，却依旧危险，还加了几分偏执。
好巧不巧，庄三秋敲门进来，道：
“公子，张媒人来了，说是要商量个定亲的日子。”
郑宣卿呷口茶，悠哉道：
“我正要说呢，人就来了。”
“让父亲帮我回绝。”
庄三秋愣了片刻，笑道：“这……公子总得给我一个向老爷交待的理由？”
她紧接着道：“张媒人说了，那边的小姐仰慕公子得很。”
“就算我被贬白身，也不介意？”
郑宣卿说得轻松。
庄三秋却实实在在地愣住，“公子，这话可不兴说。”
郑宣卿笑得淡然，看向一旁拿着云锦的罗千梵，“圣上眷顾，便如这云锦，没了又何妨？”
笛彻看看公子，又看看罗千梵。
奇怪，公子是在看云锦，还是看这姑娘？
郑宣卿放下茶盏，正襟危坐。
“三秋，你今日还没见过父亲吧？”
“若是你见过了，必能从父亲的大发雷霆中，得知我已在今日早朝，与圣人争论隐殿是否该存在，被罢黜了。”
“林千？”
他忽然叫她。
“不会熏衣，会倒茶吗？”
罗千梵微微点头，上前，谨慎地倒了一盏茶。
特意将茶倒得多了些，不符合文人饮茶的规制。
郑宣卿一笑，并没指正这小错误。
公子虽仁厚，但终究是主子。
庄三秋不好说什么，只能担心一件事。
“您弹劾了隐殿？”
“街上的小贩都知道，隐殿是圣人的心腹，个个心狠手辣。你和圣人作对……”
笛彻插嘴道：
“连老爷也是圣人一手提拔。”
郑宣卿将喝空的茶盏放到罗千梵面前，自己拿起茶壶，优雅从容地斟了一盏，水位恰到好处，道：
“所以父亲那边，最近不好去了。”
“而且，说不定马上就有隐殿的人混进来，要我的项上人头。”
笛彻、庄三秋闻之色变。
笛彻沉声道：“他们敢？！”
“从今天开始，进入府上的新面孔，都要一一留意。”
郑宣卿新拿一个茶盏，摆在罗千梵面前。
罗千梵会意，端起茶壶，模仿着方才郑宣卿的模样，倒了一杯。
郑宣卿笑，“孺子可教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