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如酥,官道上一辆通体玄黑的马车正踏雨而行。

    马车内,自己主子一路上双唇紧闭,铁青着脸色目视前方。夏寒勉强忍了了半天,却还是止不住想要抽动嘴角。

    察觉动静,乔蔚凌厉目光往他这边一扫,夏寒便立即止住笑意,正襟危坐。

    肃着脸强忍了一会却还是没能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不怪他,确实换了谁都很难忍住不笑。

    毕竟就在方才,他主子乔蔚,堂堂悬镜司掌使,听了名字都要让人抖三抖的活阎罗,竟被一个十几岁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给,,,,轻薄了。

    夏寒坐直了身子轻咳一声,“好一个熊心豹子胆的丫头!竟敢如此放肆!垂涎主子的美色,还敢抱主子!”

    一路黑着脸的乔蔚阴测测开口,眯了眼咬牙切齿,“陈家还真送了个无知无畏的傻子来,悬镜司都唬不住她。本司再见了她,定要折了她一支胳膊!”

    夏寒闻言,又轻咳了一声,缓和道,“这次毕竟是圣上开口定下的婚事,暂也推脱不掉。这回既然没把她吓退婚,就先将她放在府里养着,风头过了,找个借口把她丢出去就是。”

    自小一同长大,他清楚主子心性决绝,若是此时提出要悔婚必然会忤逆了圣上。不如就先应下来日后再做打算。

    更何况陈家那个小姑娘虽看着呆傻了些,,,,长得却委实算是绝色。就算当成个花瓶摆在府里,看着也养眼悦人。

    乔蔚没说话,沉着脸端坐着,不做言语。

    行驶的马车忽然停住,车内的两人随之微微顿了一下。

    夏寒一脸不悦,没好气地问外面的车夫“好端端的停什么车?”

    驾马的车夫有些无措,愣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转头对车里的人答:“回大人,,是,,,是咱家老爷的车。”

    正闭目养神的乔蔚倏得睁开了眼,低沉着嗓音,“绕过去!”

    “可,,,可是,,”

    没等车夫可是完,车帘蓦得被人从外面掀开,一位身着蟒纹官袍的紫衣老者,冒着雨气弓身钻进来,端坐下。

    乔蔚皱着眉没说话,夏寒却先颔首,毕恭毕敬叫了一声“相爷。”

    乔相银发紫袍端坐着,身上自带久居高位者掩不住的威然和贵气。

    可几人就这样僵了半晌,那边的乔蔚一直沉着脸,显然并没有张嘴说话的意思。

    “子凌啊,,”乔相终是坐不住,咳了一声开口道。

    “你莫要怪我。我知道你并无娶妻成家的打算,可这桩婚事毕竟是圣上定下的,为父不好推辞。”  “更何况,你也不能一辈子就这样,,,”

    “我的事,不劳父亲操心。” 乔蔚冷声打断。

    乔相暗叹一口气。

    自乔蔚十岁以来,父子二人相处便是不冷不热,乔蔚练武读书次次争得头筹不容他操心一句。每日按时请安,恭敬有余,却毫无亲昵。

    及芨之年,乔蔚入职悬镜司独自开了府,更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朝堂上见了他也要避让。父子二人之间像是隔着天堑。

    乔相垂了眼暗自弓了弓身子,“我知道这些年你还因为你娘去世的事情怪我,,,”

    “别提我娘!”

    乔蔚蓦得转过头来,一双极冷的眉眼怒视着他。

    乔相一顿,随即便垂下头来像是霜打了的茄子,“好,,便不提罢,,,”

    “可那徐阁老毕竟一把年纪,又与我同僚多年,,,”

    “徐阁老贪私枉法,实罪有应得。”

    乔蔚将头偏过来与他对视,面色淡淡,却毫不容任何商量。

    “可是,,”乔相踯躅,还欲多言。

    “天色已晚,父亲请回吧。”

    却被乔蔚面无表情打断,再不多留一句。

    乔相一默,黯下神色来,说了句保重便下了车。

    夏寒想说什么,却见乔蔚兀自默在那里端坐着,半张脸隐在车窗的暗影里,看不出悲喜。

    多年来早看惯了这父子俩的局面,最终还是将话咽了下去,没开口。

    *

    三日后,乔司使大喜的日子。

    婚嫁喜事,乔府却并没有别家婚宴时那样张灯结彩地热闹。相反,一切如常。

    主人不喜奢华,乔蔚的府邸本就比同级的官员宅子里布置得更为素简。白墙黑瓦,在这样本该热闹的日子里更显冷清。

    洞房花烛夜,陈茸茸身披大红的吉服,顶着一头凤冠,一个人呆呆地坐在床上。

    吱呀一声,有人推门进来,原是秋梨。

    “咱们洗洗睡吧姑娘!”秋梨有些愤恨地把洗盆“咚”一声搁在桌上,“大人他是不会来了!”

    陈茸茸微微偏了偏头,想揉一揉脑袋上被衣冠压痛的地方。胳膊还没动,肚子却先咕咕得叫起来了,,,

    毕竟她从早上下了轿子进了门便坐到了现在,新郎官一根毛都没出现不说,便是连最基本能果腹的餐食都没有。整个屋子里除了基本的家具陈设,便只剩一盏半死不活的烛火在那里看热闹似的跳着。

    桌上的冷茶早被她喝净了。她悄悄嘟起嘴,心里有些委屈,毕竟平日里她一天要吃四顿饭呢!

    秋梨实在忍不住了,提了嗓子朝门外嚷,“夫人饿了!快送些吃食进来啊!”

    半晌也没人理她,夜色悄然,她们俩像被丢下的物件儿一样被人忘了。

    秋梨心中更加愤愤,又扯嗓子喊了几声,一声高过一声。就在陈茸茸都想拦住她的时候,又有人推门而入。

    一个十五六岁丫鬟打扮的少女,抱着一床锦被,满脸不情愿地走进来。

    “大晚上的,吵什么吵啊,还让不让人睡了!”云屏把手中的被子没好气儿地往陈茸茸屁股底下一堆,一脸嫌弃对着二人嚷道。

    秋梨更怒了,小小一个丫鬟都要欺负人?

    骂人的话还没出口,云屏冷笑一声又张嘴,“在这里装司使夫人的架子给谁看?真以为我们大人会喜欢一个傻子啊?”

    陈茸茸不乐意了,板了小脸把嘴一撅。谁又愿意嫁那个凶巴巴的人了?

    她在陈家时偷偷看了好多话本子。虽然不大知道意思,但也记得成了亲的郎君都是抱着小娘子卿卿我我的。那人不让她抱,还凶她吓唬她,还不给她吃东西,,,

    兀自想着,不自觉就抱了臂,小脸气鼓鼓哼了一声,“谁又稀罕他喜欢了!”

    她虽然有点笨,却也有些傲骨在身上。娘说了,只有二人彼此都倾心才为妙。那人嫌她笨不喜欢她,那她也不要喜欢那个人好了!

    “陈二姑娘几时变得这般硬气了?”

    门外忽传来懒洋洋一道声音,有人迈着长步而来。

    “怎么,这回不要本司抱了?”

    乔蔚黑衣简装,站定在陈茸茸面前。黑色长靴紧紧包裹住修长笔直的小腿,显出很好看的线条。

    陈茸茸略有些慌,慢慢抬眼,正对上那双似笑非笑的眼。

    乔蔚略微侧头,怎么也没想到大人会来的云屏急忙慌慌张张地溜出去。秋梨有些担心,可乔蔚目光之下,也只好皱眉出了门。

    屋子里就剩陈茸茸一个了,哦,还有那个看着就来者不善的乔司使。

    独自面对这个凶巴巴的人,陈茸茸更慌了。也不顾肚子饿了,此刻她只想离他远些,站起来就想要跑。

    还没迈出步子,就被面前的人攥着手腕子轻而易举给扯回来。

    陈茸茸站着不敢动了,感觉和他贴得有些近。

    那日太昏暗她没看清,如今紧挨着站在他面前,才发现这人生得这么高,整个人就能轻易把她笼住,将她面前的视线全挡住。

    她手腕还被人抓着,鼻尖快要触到他领子上了,整个人被锢着动弹不得。

    好近,抬眼看见他领口的暗纹。那人居高临下铁了心不让她乱动,她觉得有点热,隐约嗅到了他身上暗暗的檀木香味。

    这人好像只喜欢穿黑色。

    她感觉自己脸有点红,不知道为什么会红,也不太确定是不是真的红了。身子又不能动,只得把头使劲儿低下去,嘴巴抿得紧紧的。

    那人看着她一副放弃挣扎视死如归的样子,不免觉得有趣,手上的力道松了几分。居高临下揶揄她。

    “你可知道那些近本司的身想要寻仇行刺之人,如今都是什么下场?”

    说着,攥着她手腕的强劲力道松开。却又沿路而上,轻轻一握便锢住她的肩头。

    “你说,是卸了这支胳膊呢,,还是捏碎这把骨头?”

    说着手上轻轻使力,好像真的把她捏碎了一样。

    陈茸茸看不透那人藏在眼底的一丝戏谑,只觉得委屈极了。

    试着挣扎了一下发现毫无作用,索性不动弹了。眉头皱起来,把小嘴一扁,眸子里亮晶晶的,好像下一秒就要掉金豆豆出来。

    “我上次又没想要打你!”

    其实她五官生得艳丽,却由于爱吃,身子骨不像其他女儿家那样纤薄,而是圆润润的肉肉的,刚好削弱了艳丽五官的攻击性。脸圆圆的像是满月,雪堆就一样的身子也是丰盈福相。

    乔蔚低头对上这样一双眼,微微顿了一下。

    数年悬镜司掌使,他见过太多眼神。仇恨的,恐惧告饶的,穷凶极恶的,阴毒算计的,早就稀疏平常。

    却是头一次像今日这样,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望着他鼓囊着小脸,委委屈屈气鼓鼓,眼眶里蓄着盈盈的水光,直勾勾控诉他在欺负人。

    竟然是要哭鼻子了么?

    心底某个地方好像竟然莫名软了一下,松开她的肩头轻笑一声,“那这次呢?”

    “这次,,,,这次我还饿着肚子,打不过你!”

    陈茸茸赶紧揉搓自己被攥红的手腕子,嘟着嘴很是不情愿地答道。

    但是,别说是她不饿肚子,就算是找遍整个京城,武艺高过这位活阎罗的又有几个?

    乔蔚冷笑一声,转身走了。

    陈茸茸低头,刚想松一口气,却听屋那边传来一声轻响。

    乔蔚竟然没走,还在桌前拉出一张椅子坐下了。

    他拿出一张不知写满了什么字的纸,轻拍在桌上。

    他语气沉沉,烛火将他的下颌映衬得很是锋锐。

    “陈茸茸,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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