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凶巴巴的男人半坐在黑暗里,看不清神色,语调也是冷冰冰的。

    陈茸茸正撅着嘴,一脸不开心地揉着自己刚被他攥过捏过的肩头。

    闻言,只敢略微抬了眼小心翼翼地打量他,脚下就像粘了胶似的,说什么也不愿意再靠近那个坏人。

    乔蔚望着她一副苦大仇深躲瘟神一般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这不灵光的脑袋瓜里又在胡思乱想什么呢?

    半晌,他竟极少有地挤出一丝耐心来。轻扶额,半是命令半是哄就地张口,语气难得地比方才缓和了数分。

    “你过来,本司不打女人。”

    陈茸茸又悄悄打量他,那人端坐黑暗中看不清神色,但他的语气一向是这般清冷微寒不容置疑,此刻听了居然有些许心安。

    她小心翼翼地靠近他坐着的那张桌子,慢吞吞抽出凳子在他对面坐下。

    “你动作一直这么慢吗?”

    乔蔚方才皱着眉看着她从床帐那边走到房间这头的桌子坐下来,发现无论是行走坐定,她竟然都比寻常女子要缓慢数分,张嘴说话时则更是如此,一字一句听得让人很是捉急。

    “我,,,他们说我脑子不太好,反应是要比寻常人慢一些,,,”

    闻言,陈茸茸扁了扁嘴,有些不好意思地将头低下去,好像她做错了什么事。

    乔蔚面无表情盯着她一阵,眼前的小姑娘正像鸵鸟一样想要将脑袋埋得更深更低,好似不忍心让他看见自己的窘迫一样。

    半晌,他平静着开口,语气淡得像这夜色里的风。

    “无妨。”

    他默了一阵,尔后用修长的指节将方才一直置于案前的那张纸往陈茸茸这边推了推。

    陈茸茸抬起头,有些好奇地把小脑袋往前探了探。但碍于身子太短,她整个人几乎要站起来了也瞧不清那张纸上写了什么。

    见状,乔蔚竟生出一丝无奈,叹了口气将它推得离她更近。

    陈茸茸圆溜溜的一双眸子抬头和他对视了一眼,说了声“谢谢啊,,”

    然后低头打量那张纸。纸上秀丽端正的小楷规规整整排下来,她在末尾出认出了乔蔚的名字。

    视线向上飘,最上方端端正正三个大字:和离书。

    小姑娘低着头,浑圆的脑袋耷拉着,快贴到那张纸上了。饱满的小脸在烛光下映得更加雪白,秀气的眉头紧紧蹙起来堆成小峰,似探究,似怨怼。

    纵然心冷如乔蔚,此时也不禁轻抿了下唇,好像有只手在他许久无波的心底轻抓了一下。

    毕竟是新婚之夜,此刻就拿出和离书叫她签字,是不是有些残忍了?何况这又是个爱哭鼻子的小呆子。。。

    就在他轻咳一声想要开口时,那边的陈茸茸却忽得抬起头来,两只手肘撑在桌上支起圆圆的小脸。

    她脑袋略偏了偏,歪着脑袋,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充满好奇地直直盯着他。

    “和离是什么意思?”

    “……..”

    乔蔚哑然,尔后轻咳一声,正了正身子。挤出点罕见地耐性沉着语气跟她解释。

    ”你应有所耳闻,本司终身不娶妻。”

    “哦,,,”陈茸茸听明白了什么似的,也跟着缓缓点头,好像与她无关一般。

    “乔,陈两家联姻是圣上钦赐,推脱不得。”

    “但你我二人素昧平生,本没有任何感情,所以待数月后风头过去,我便会,,,”

    “我知道。” 陈茸茸忽得打断他,望着他若有所思地缓缓点头。

    乔蔚无言,她又知道什么了?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你都不让我抱。”

    陈茸茸晃了晃脑袋,两鬓柔软的发丝也跟着垂落下来,搭在胸前更衬得雪肤乌发。正乖巧安静地认真听他的话。

    没想到她竟然一点不哭不闹,乔蔚少有的心头一软。再开口时褪去了素来的冰冷,神色明显缓和了许多。

    “但你放心,我不会亏待你。”

    “和离后,我会以义兄的名义再为你另谋一门好亲事,为你备八十八车嫁妆。”

    他顿了顿,微垂下眼眸,半晌又正色道,“连同今日欠你的婚仪,也会风风光光补给你。”

    陈茸茸盯着他良久,还是辨不出他的神色,猜不出这个人怎么忽得黯下来。

    她其实没大听懂他的打算,他说的这些在话本子里没讲过。只隐约听出要她在纸上签上名字,她便乖巧地“哦”了一声,提起笔要写。

    笔尖刚触到纸张上,她却又忽得想起什么似的,将笔往桌子上一摔,抱着手臂鼓起一张小脸,一脸不配合的样子对着乔蔚摇了摇头。

    乔蔚挑眉,一下子冷了神色,难道她要谈条件?

    也是。他暗笑自己,怎么真就信了天下会有这样纯良得像是孩童一般的女子,怎么会不作任何谋算就这样轻易答应和离?

    他冷笑一声,正要张口问她有什么条件。

    摔了笔的陈茸茸却扁了小嘴,耷拉着眉眼委屈巴巴地道,“我饿了!”

    随之就是长长一阵咕噜噜的腹鸣想起,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捂住肚子。

    自己哪里有这么傻!她要是就这样乖乖签字了,他转身就走,自己再管谁要吃的去啊!

    默然了半晌,乔蔚冷着眉眼,半信半疑地打量她。只是饿了?

    陈茸茸见他不答,便一脸无辜解释,“我一下午没有吃饭了。”

    “我也没有吃饭。”

    乔蔚冷眼瞧着他,面色如冰。

    “你是铁打的,我是肉做的,你和我又不一样!”陈茸茸嘟着嘴委屈道。怎么会有这样小气的人啊?

    又静了半晌,乔蔚终是败下阵来。

    对着窗户外打了个响指,马上便有仆从端着热腾腾的点心上桌。

    陈茸茸看着桌上的荷花酥和牛乳茶泛着热气,眼里的精光都要冒出来了。空了一下午的肚子在此刻找到了救星,喧嚣着叫她大快朵颐。

    她想也不想,也不顾着烫,抓着刚出炉的点心便大口往嘴里送。

    吃了荷花酥,又要吃豆沙包,嘴里的没嚼完,便又急着拿下一个。

    眼前的小姑娘满嘴被塞得鼓鼓囊囊,活像个小松鼠,还时不时抬眼望望自己。

    看得乔蔚眉头舒展开,暗自勾了勾嘴角。将装着牛乳茶的瓷杯往她那边推了推。

    “慢点吃,没人和你抢。”

    闻言,陈茸茸想起了什么似的。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拿起了个糕点递到乔蔚面前,两腮鼓鼓囊囊的,含糊不清地道,“你也吃呀。”

    见乔蔚不答,她又把糕点放在自己嘴边吹了吹,再伸出手递给他:“不烫啦。”

    陈茸茸手掌心肉肉的,看起来很好捏。冒着热气的糕点把她的掌心暖得红彤彤的,看得他心头痒痒的。

    忽得窗外一阵凉风吹来,似乎是提醒他,让他瞬间清醒过来。

    屋内温香软玉热气腾腾,可他是刀山血海里的人,人间世俗的烟火注定与他不相干。若是沉沦,只会害人害己。

    他倏得一下子醒过来,重新沉下了脸色,眼里恢复一如既往的冷峻清寒。

    “吃饱了,就快些签字。不要浪费时间。”

    对面的人又变得凶巴巴了,陈茸茸有些委屈地把手缩回去。将原本要给他吃的糕点塞进嘴里。

    鼓囊着脸,手在桌子上随便蹭了两下,便重新拿起笔。

    乔蔚见她低着头,笔杆子轻微抖动了一会,迟疑了一下,面带难色抬起头,瞧了他一眼又快速低下头去。

    “给,,,签好了,,给你。”

    陈茸茸将和离书缓缓往他这边推,脸色却有些尴尬。

    乔蔚狐疑地忘了她一眼,然后伸手要接过来。

    可陈茸茸的小胖手却忽然像是有磁力一样,咬着嘴唇,死死捂着自己签名的地方不叫他看。

    “放手!”乔蔚冷声命令她道。

    陈茸茸闻言一扁嘴,破罐子破摔一般把手松开。

    乔蔚低头一看她签名的地方,又抬眼看了看那头正低头绞着手指的陈茸茸。

    他微微一怔,极力强忍着才没笑出声来。

    “陈耳耳是谁?”

    口气强装着严肃,却还是忍不住要打趣她道。

    “你不识字?”

    乔蔚强收住笑意,面带疑色打量她。哪怕是庶女,也毕竟是大户人家的女儿,不应该啊,,,?

    陈茸茸早就将头低下去快要埋到身子里去了,一张小脸涨得通红。

    ”我,,,我识字的,,只不过认不全,,,许多字也不太会写,,,”

    乔蔚敛了神色,微微皱起眉,“你未曾上过学,家里也没请先生来教你?”

    “有先生的。”陈茸茸摇了摇脑袋。

    “但是母亲觉得我笨,,说我学也不学不会,学会了也没有出息,久而久之便不让我跟长姐一起去上学了。”

    陈茸茸兀自讲着,没注意灯火这边的乔蔚已经深深皱了眉。

    原来她之前的日子这样不好过。

    “那,她们如此对你,你不曾有过怨言吗?”

    陈茸茸认真想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我娘说过,个人有个人的命。我脑子笨些,没有出息也无妨,每天能吃到好吃的点心,闻到花香,也是很好。”

    说着朝乔蔚一笑,伸手又抓了个盘子里的糕点来吃。

    陈茸茸发现在自己讲话的时候,那人一直若有所思盯着自己,像在重新审视什么一样,半晌也没言语。

    好像过了许久,他才将身子从黑暗中微微向自己这边倾了倾,再开口时,神色已褪尽了方才的冰冷漠然,甚至难得的生出一丝温和来。

    “那下半月的仪训课,你要怎么办?”

    闻言,陈茸茸一愣,嚼点心的小嘴巴停住。

    嫡母在她出嫁前很敷衍地向她讲述过仪训班这回事。凡是由圣上亲自赐婚的三品往上官员的新妇,成婚后都要集中前去宫中接受诗书礼训、仪表德行之类的教导。由女官亲自教授考核,新婚的所有女娘都要前去。

    陈茸茸连字都认不全,过些时日要同一众豪门闺秀一起听授考核,该怎么办?

    眼前的小姑娘不知所措地僵在原地,乔蔚有些无奈。难得又将语气软了几分,宽慰她道,

    “也不必过于忧心,这段时间,我会帮着你读书写字。”

    “日后你再嫁他人,也不会叫人嘲笑。”

    他站起身,修长的影子绕过陈茸茸,径自走出门去。

    再来时,手中多了厚厚一沓书,铺开排在了陈茸茸面前。

    “这些是我年幼时读过的论语、诗经和礼记。”

    “你要记得一天读完半本,不认识的字抄在纸上。”

    不见她答话,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我下朝回来自会同你讲解。”

    甲子进士,多少人想要亲听他指点却求之不得。做到此地步,确实算是仁至义尽。

    “效率低不要紧,但你务要勤奋。” “人若是懈怠则永无法成事,,,”

    陈茸茸一直沉默着不说话,也不见动静。

    他停下翻书的动作,略微思忖,难道是话又说重了?

    乔蔚再抬眼时,却险些被气晕,,,

    对面的陈茸茸哪里是嫌他说重了话。小脸几乎埋进了脖子里,唇瓣微张,,此刻脑袋正像小鸡啄米一样垂下又抬起,嘴角还噙着一抹可疑的水迹,,,

    乔蔚执书卷的手狠敲一下桌面,眉头倏得狠拧起,震得桌上的茶具都抖了抖。

    “本司讲话,你睡什么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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