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忍贺是在开学第三周返回校园的,那天刚好是星期天返校,下了雨。

    许忍喜提前跟她打过电话,说要回来,她就撑着伞在校门口等着许忍喜,等了一会儿许忍喜没来,许忍贺来了。

    下着雨的天,许忍贺穿了一件单薄的黑色外套,手上握着把蓝色的雨伞,朝她走来。

    人走近了,她才发现许忍贺又瘦了,像抽条的枝丫,声音带了些喑哑:“许忍喜又要去医院一趟,暂时不回来了。”

    她很快反应过来,试探着问:“小喜,她的病很严重吗?”

    假期里许忍喜就告诉她和李望月,说要去医院复查,前两天她跟许忍喜聊天,许忍喜还说自己没事,很快就回来了。

    她真以为许忍喜没事,但今天见到许忍贺这副样子,她就有些担心,许忍喜不会真的出什么事了吧。

    许忍贺摇了下头说:“不算很严重,就是得跑医院做治疗,江县这边的医院做不了。”

    江县的医院做不了就意味着许忍喜得在江县和市里两头跑,她好像一下就明白许忍贺为什么会那么沉重了,要是她家里人这样来回折腾的话,她的心情也不会好到哪去。

    她心里也难受,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许忍贺,只好说:“分班了,小喜在文A1,我和你在理A1。”

    许忍贺知道这些,点了下头。

    她想了想又说:“今年的雨好像变多了。”

    以前江县一年四季都下不了几场雨,但今年的雨水似乎特别多。

    许忍贺知道她是在安慰他,虽然她的安慰没有起到作用,但是这拙劣的没话找话还是让他笑了一下,他又想起高一刚开学时鹿嘉在校门口说出的“丧尸”言论,他问:“鹿嘉,你要是变成丧尸的话喜欢雨天还是晴天?”

    她乍一听到这个问题时,怀疑是她的耳朵出了毛病,许忍贺看起来很像那种不管是看丧尸片还是看鬼片都不会害怕的人,他还会对丧尸感兴趣吗?不过,许忍贺这么问了,她就跟着一想,她要是变成丧尸的话应该不会喜欢雨天。

    许忍贺撑着伞,跟着她的步调,问:“为什么?”

    她说:“丧尸不会躲雨,别把我泡发了。”

    许忍贺听着她的言论笑了一声,下雨又不是下海,哪会被泡发,她的脑回路果然清奇。

    她和许忍贺一同回到教室,许忍贺才进门,陈向就带着几个男生在许忍贺面前闹了起来。

    陈向对许忍贺意有所指地说:“人我可是帮你留住了,你打算怎么回报我。”

    许忍贺一下捂住了陈向的嘴,她默默地走到位置上坐下,装作没有听见他俩说话的样子翻起了面前的书。许忍贺拽着陈向去了教室另一边,不知道发生了些什么,有个男生大声地喊了一句:“我靠,许哥你真牛,这是我最喜欢的手办了,太爱你了。”

    另一个男生也说:“许哥送的礼物就是香。”

    她翻着书,许忍贺那边的动静偶尔有两句钻进她的耳朵里,渐渐地这些声音小了,许忍贺走到她旁边坐在了位置上,清瘦的手在她面前摊开,一只金黄色的小鹿躺在手心,是个钥匙扣。

    许忍贺说:“许忍喜让我给你带的。”

    她没想到许忍喜又给她带了礼物,说了声“谢谢”就从许忍贺手里接过了那只小鹿。

    小鹿身上还有许忍贺掌心的余温,那温度不高但是落在她手心就变得格外焦灼起来,她的心有些慌乱,余光瞥到许忍贺的脸会无所适从地收回视线。

    那只小鹿被她收在了包里,一把钥匙也没往上挂。

    班里人各自有了小团体,女生之间谁和谁玩得好,一眼就能看出来,她挤不进那些团体里,许忍喜没回来的日子,她大多数时候都是独来独往,一天下来跟她交流得最多的人就是许忍贺。

    许忍贺这人其实也不怎么爱说话,对于周围人在他面前的笑闹,他偶尔会插上两句,但她发现许忍贺每次跟那些人笑的时候,笑意都不及眼底,他身上好像始终围着一层什么东西,把他和那些人隔绝着。

    她把那东西称作“疏离”,心里对于许忍贺的了解又多了一点,许忍贺其实是个疏离的人。

    她和许忍贺每天的交流几乎都是从许忍喜开始的,许忍贺每天都会告诉她关于许忍喜的最新动向,她听着总希望许忍喜明天就能回到校园,但事实上许忍喜回校的时间一天比一天晚。

    她给许忍喜打视频,许忍喜总说她很好,做完治疗就能回来了,但半学期过去了,许忍喜还是没回来。

    许忍贺坐她旁边,眼底挂着的黑眼圈越来越重。

    她在旁边默默地看着,总觉得从李望月离开江中起,江中的一切都变了。

    她有种无能为力的感觉,明明知道她身边的朋友们都过得力不从心,但她却什么都做不了,就连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

    说出来了有什么用呢?

    不管是许忍喜还是许忍贺,他们要的从来都不是安慰和怜悯,他们要的是许忍喜能健康地回来。

    可她隐隐有种不详的预感,许忍喜也许回不来了,一切都回不来了……

    许忍贺开始翘课了,最初许忍贺只是翘掉一些白天的自习课,偶尔有老师来问她旁边的人去哪了时,她还会给许忍贺打掩护,说许忍贺只是去了厕所。

    后来,许忍贺越来越猖狂,他不仅翘自习课,就连有老师的课他都翘了。

    她的谎言根本就包不住,老师很快就发现了许忍贺的逃课行为。

    某天上课的时候,一向和蔼的班主任第一次在讲台上发了火,小老头掰开白花花的粉笔头直砸在许忍贺的头上,恨铁不成钢地说:“许忍贺,你知道你这次月考排名多少吗?”

    班里一片寂静没人敢说话,许忍贺抬头看向老头。

    老头把成绩单甩出来说:“九百多名,这就是你考出来的成绩!”

    霎时间,她感受到周围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九百多名意味着在年级排名倒数,而这成绩竟然是许忍贺考出来的!她转头看向许忍贺,许忍贺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他似乎并不震惊自己的成绩,只说:“我没做完卷子。”

    老头冷笑一声:“那你知道为什么你现在做不完卷子了吗?因为这学期讲的东西你一个都没听,做不出来!”

    老头没有给许忍贺留一点面子,想用激将法的方式把许忍贺从悬崖的边缘拉回来,少年的自尊心被踩在地上狠狠摩擦,“你就是狂,自以为自己是年级第一就了不起,实际上年级第一不学习跟年级倒数第一也没有区别。我看你就混日子吧,看你能混到哪天。”

    她听着老头的话,为许忍贺捏了把汗,这话说得好重,重得许忍贺一向高傲的头都低了下去。那节课下了,许忍贺扯了卫衣的帽子,盖在头上,趴着桌上闷头就睡。

    陈向静悄悄地走到她旁边给她递了几张答题卡,都是许忍贺的答题卡,老头专门找出来的。她接过去,点了点头,目光落在答题卡上大片大片的空白处上。

    许忍贺的数学很好,可是这次考试他的数学却是空得最多的,后面的几道大题,许忍贺几乎都是写了个开头就把那些开头划成了一团乱线。

    她看着那些乱线,心里有些难过,她以前见过许忍贺做数学题的样子,那些数字落在许忍贺的笔下就像是会跳舞的音符,那样整洁流畅,怎么现在就变成这样了呢?

    许忍贺睡醒了,她才把答题卡递过去。

    许忍贺接过去,说了声“谢谢”就把那些答题卡,团似的塞进了桌肚里。

    她看着觉得有些惋惜就说:“你不看一眼吗?老班特意找出来给你的。”

    江中的答题卡一般收上去之后就不会发下来,想要拿答题卡的人只能在全年级的一堆答题卡里挨个找。许忍贺的答题卡也是老班从一堆答题卡里找出来的。

    许忍贺摇头:“不看,没什么好看的。”

    她一噎,觉得许忍贺这样不太好就说:“你别这样,老班说的是气话。”

    许忍贺看向她,眼神很静,她看不懂许忍贺在想什么,只好说:“小喜肯定也不希望你变成这样。”

    她知道许忍贺的突变都跟许忍喜有关。

    提到许忍喜,许忍贺的眼神有了变化,他把那些答题卡从桌肚里拿出来,一张张地在桌上铺开说:“鹿嘉能拜托你一件事吗?”

    她说:“什么事。”

    许忍贺指着答题卡上的空白:“帮我讲讲题。”

    她的成绩已经稳定在了年级前三十,给现在的许忍贺讲题是绰绰有余。

    她没有犹豫就答应了下来,给许忍贺讲题之后,她才发现许忍贺这学期的知识点掉得有多严重,他本来就来学校得晚,又不上晚自习,又逃课,折腾下来,他这学期等于没有学习。

    她只好翻开书,从头给许忍贺讲起。

    许忍贺聪明,许多东西,她只讲了一遍,许忍贺就懂了,根本不用她多费心血。

    许忍贺却总是夸她讲得好。

    “鹿嘉你真的很会讲题,你很聪明,也很有耐心。”

    她从小到大在面对别人的夸奖时,都会有些手足无措,她觉得自己没有别人说的那么好,回答的时候总是下意识的贬低自己。

    她说:“没有,我就是只是重复了一遍知识点,是你很聪明,一下就能明白。”

    许忍贺笑了一下,没反驳什么,而是说:“鹿嘉你有什么梦想吗?”

    梦想?

    她没有,如果非说有的话,那她最大的梦想就是考出江县,但显然许忍贺说的梦想不是这个梦想。

    她摇头。

    许忍贺郑重地说:“你去当老师吧,你很有亲和力,也很有耐心,你要是当老师的话,一定是班上同学最喜欢的老师。”

    当老师?

    她在脑海中想象自己当老师的画面,不知怎的一想到有一天她要是真成了老师,站在讲台上讲题,她就有些想笑。

    她要是当了老师,那一定会是最没有威严的老师。

    “算了吧。”她回,“我不太擅长教育别人。”

    “那你以后想做什么?”

    夕阳下,她和许忍贺背着书包走出教学楼,地上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她和许忍贺站得有些近,那两道影子跟线似的靠在了一起。

    “没想好,不知道做什么。”

    她不了解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未来想做什么,这个问题想不出答案。

    她没想到许忍贺还会接话。

    许忍贺说:“我以后就想做生意,不是想当什么造福社会的企业家,就想挣钱,俗气吗?”

    她有些意外,她以为像许忍贺这样的人,梦想会很高大上,什么科学家啦、教授啦、飞行员啦、警察啦……没想到许忍贺的梦想竟然是做生意。

    但她没觉得许忍贺的梦想俗气,起码许忍贺还有自己想做的事情,不像她连个方向都没有。

    “不俗气。”

    “我大概率会是个奸商。”

    “为什么?”

    “因为无奸不商。”

    许忍贺讲出来的冷笑话,令她莫名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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