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青云的回信来得很快,比乔真真预料得更快,因为他没有通过驿站寄信,而是派了从虎啸营带回来的莫子路亲自骑了一匹快马,从前线把回信送到了乔真真的手里。
看到莫子路的时候,乔真真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子路?你怎么在这里?将军回来了吗?”
“仗还没打完,将军怕是还有些日子要在前线。”莫子路憨厚地笑了笑,露出一口大白牙,将信递给乔真真:“我回来给您送信。”
“送信?”乔真真疑惑了:“送信也用不着你亲自回一趟吧,交给驿站不就好了?”
自从离开虎啸营回京,向青云被擢升为从四品宣威将军,那十个被他带回来的士兵,有的进了禁军,有的被安排去了城防,各自都当上了校尉,唯有莫子路和闵子骞一直跟随向青云南征北战,从来没有离开过。
乔真真没想到,向青云竟然会把莫子路派回来送信。
“大哥还带了一些土特产回来,叮嘱我送给老将军和夫人,我先过去一趟。”莫子路没有回答乔真真,匆匆行了个礼就快步跑开了。
乔真真拆开向青云的信,信很短,字迹也有些潦草,可见写得仓促,第一句话就是:
“不要急。”
他知道她是着急的!
乔真真深呼吸了一下,忍住眼泪,继续往下看:
“商行诸事,都是利字当头,不要为情所困,单看利去何处,是人是鬼自然分晓。”
写到这里,又是一句“不要急”。
向青云真是太了解她了,知道她一定急着把一切都弄个水落石出,急着决定要不要投靠姚师姐先去苏杭织造谋一份差事。所以才又接下去写道:
“想清楚你要的是什么,莫要自乱阵脚。姚要帮你,也是要用你,你也要将姚用起来。世间万物,皆可为你所用。子路回京,可以差遣。”
最后一个“遣”字,笔画明显更加潦草,还有墨迹未干就被折叠而留下的印记,可见向青云片刻都不想耽误,所以才会将莫子路都派了回来。
乔真真知道,派回莫子路也是这封家书的一部分,向青云想告诉她,虽然他不能亲自回来,但对于她信中所说一切,都是万分的重视,并且愿意不惜一切代价帮她解决困难。
夫妻之间,许多事,往往有这么一点点重视,就已经足够。
想到这里,乔真真又把信展开默读了一遍,字字句句,读到“单看利去何处,是人是鬼自然分晓”,不由得又反复默念了几遍,心中渐渐有了计较。
第二日,乔真真便专门叫上丫鬟红蕊到了自己房里,拿了一套簇新的细绸缎鹅黄裙子给红蕊,叫她换上。
红蕊接过裙子,两根水葱似的指头捻了捻料子,问乔真真:“夫人,这裙子可是江宁织造的?我摸着料子,怕是一点水都沾不得,给我真真是糟蹋了。”
“你穿上,跟我一起去一趟云锦织造。”乔真真说:“咱们就说是慈济堂的采买娘子,要找云锦织造定一批货,找他们的代办推司先了解一番。”
“啊?”红蕊愣了一下,紧接着噗嗤一声笑出来,说道:“我说句不好听的话,夫人可千万别动气,穿这衣服扮慈济堂的娘子怕是不得行。慈济堂的娘子我见过的,人家穿得可都是苏杭织造产的绫罗绸缎,用得是当年最新的蚕吐的丝织的布,冰凉细腻,放在桌上,跟水一样,哧溜一下就滑到地上去了。”
“朝廷年年拨款,京州的官员也年年给慈济堂捐钱,我还道慈济堂的日子过得清苦,不曾想,他们如今竟这样有钱了?”乔真真颇感意外,又打开衣橱开始寻找起来,还有没有更金贵的衣服。
“可不是么。”红蕊说:“我原来也道慈济堂的日子苦,直到后来我母亲的表兄弟家的侄儿娶了一个慈济堂的娘子,方才知道,那里头过得是神仙一样的逍遥日子。那里头的孩子人也小,不懂事,但凡有不听话的,打一顿关几天就老实了。所以开销极少,善款倒有一大半都被管事的娘子挥霍掉了。”
乔真真没说话,静静地听着,近来她突然变得很喜欢听别人说话了。
“我一开始还不信,这事要是被官家知道了还了得?”红蕊说:“后来才知道,分钱的除了这些娘子,还有官家的人。”
乔真真翻找的手停了下来,叹了口气:“算了,我也找不出那样档次的衣服,我原想着糊弄一下也就罢了,眼下看来是不行了,走吧,咱们上街现买。”
“啊?”红蕊没想到乔真真是这个反应,忍不住好奇:“苏杭织造的新品贵的离谱,都是被人哄抬上去的,咱们花这么多银子,就为了扮慈济堂的娘子,到底是要干什么去呀?”
正说着,外头传来一个管家娘子的声音,乔真真认得那是周得旺家的。只听周德旺家的回话道:“夫人,刚收到一份礼,帖子上写的是一位姓姚的代办推司送来的,苏杭织造今年新出的春装四套,裙子六条,随身香袋八个,鹿皮短靴两双,湖绸单鞋两双,堆纱单鞋两双,木屐两双。”
姓姚的代理推司,那必是姚师姐无疑了。
“这也太巧了!”红蕊奇道:“才打着瞌睡,这不就有人来送枕头了。这位姚推司是你的朋友吗?”
“是。”乔真真说,对于这件事,她觉得没有必要解释太多,接着便安排周得旺家的前去预备回礼:“周大姐姐,你去账房支些银子,然后去买一副金丝八宝坎肩,回赠给这位姚推司。”
所谓金丝八宝坎肩,是将金子打成细细的线一般,然后再穿上翡翠、玛瑙、蜜蜡、珍珠、红蓝宝石、琉璃、绿松等八样宝石,打成络子样的一圈。和江浙一带每年端午节用彩线打成的蛋络子看着相似,不同之处在于,蛋络子上下收口,好把鹅蛋放在其中,这坎肩却上下都是开了好大的口,穿时系在脖颈上,长度到齐胸的位置,最是光彩夺目。
乔真真曾见向夫人的侄女来玩耍时候穿戴过,着实是令人一见难忘的珠光宝气,富贵逼人。
之所以这样回礼,是因为乔真真之前跟着向青云学过,送人礼物是有讲究的,给根据对方的性格来,比如像姚师姐,既然她说了出门办事,要一身赫赫扬扬的行头,好让人一来相信她本人能挣到钱,二来相信她能带着自己挣到钱,那送她的礼物,最好就说要能穿戴出门,还不能太重,之前她头上戴的镶金翡翠,美则美矣,但是重量太大,戴久了压头发,真正的大贵之人,是很少戴的。
姚师姐收到乔真真的回礼,知道自己这趟苏杭的新衣服算是送对了,乔真真和她的关系,从此之后,便比起简单的师姐妹又亲厚了一层。
姚师姐是带着这金丝八宝坎肩去见的端木。
一见面,端木的眼光便直愣愣地盯着乔真真脖颈里的坎肩,啧啧称赞:“姚师妹最近又发财了。”
“师姐这么说就是打我脸了。”姚师姐笑吟吟地说:“我这都是自己花钱买的,强充门面罢了,成日风里来雨里去,给人赔尽笑脸,赚这么几个子的辛苦钱,还是端木师姐好呀,大梁第一制造行的夏布监造,下面管着那么多个画工绣工,舒舒服服站着就把钱挣了。”
端木听得脸上一红,论画工,当年她在师门里是中游,师父就曾批评过她的画毫无灵气,只是些山水或者花鸟的堆砌,每每画到人物,便是神情木讷呆板,看着倒像是死人还魂。论说话办事八面玲珑,那就更不不如当年还是姚十八子的师妹了。如今这个夏布监造,当然不是她凭自己能力当上的。
实际上,在当夏布监造之前,她还在焦头烂额地看着手下一堆画工交上来的画样子,不知该如何选择,担心被上头的推司责怪。但娘舅的荣升,突然让她的问题迎刃而解。
当了监造,自然有下面的人去解决画工能力不行的问题,当她坐上了高位,才忽而察觉到,原来这世上的事情,原来一件件都这么好办。与此同时,也多了几分担心,怕自己随时会从这高位上掉下去,再回到那日夜战战兢兢,忧心自己选的画样子被监造嫌弃,忧心画样子经过绣工绣出来配色难看,忧心做成的布料销量下降的时候。
所以她人生的所有目标,都变成了:留在这个位子上,只能升,不能退。
为了这个目标,即使骗了乔真真,也是没有关系的。
是的,她骗了乔真真。
面对姚木子的试探,端木搪塞了几番,终于说出了实话,其实她早就想说,但若是不搪塞几番,就不会让最后的坦白显得真诚,越是欲言又止,越显得此刻说得全是实话。
“我其实也不想这样的。”端木叹了口气。
不想这样?姚师姐心里冷笑了一声,事情都做了还说不想这样。这样的人她在过去见过太多了,嘴上说着不想这样,不想影响感情,不想让她误会,不想损害她的利益,实际上的意思确实,虽然我一定要损害你的利益,但是却希望你不要因此而反抗。
但是姚木子面子上却是一副好奇加上宽慰的表情:“哦?师姐怕是有什么隐情?”
端木等的就是她这句话:“怪就怪乔真真画了那套百燕图,她画的那个图,一上来就被徐大人的女儿看上了,所以当季布料画样大选,乔真真自然就落选了,徐淮玉画得那一套多子多福,跟乔真真的百燕图比起来,几乎一模一样。这其实是他们内部早就谈好了的,若是徐小姐看上别的图样,也是一样的操作。”
姚师姐点了点头:“是了,怪就怪乔真真画得好,才被人盯上了。怀璧其罪。”
“单是这一件事,便罢了。”端木说:“原本这事,云锦织造卖徐大人一个人情,捧徐小姐的画样子,徐大人管辖的几家商铺都来订云锦织造的冬衣,慈济堂也去订了衣服。冬布卖的太好,有人眼红了。”
“你说还能是谁?”端木一副过来人的语气:“要么是春秋夏这三季布料的监造,怕她靠着这一层关系再往上升,要么就是对家,比如你们苏杭织造,或者是我们江宁织造的人,不想被云锦织造切走这么大一块蛋糕。又或者是徐大人的死敌,趁着这个机会想把他拉下马。这都是不好说的事。徐大人把举报信封了,送到云锦织造,给钱鹤来,为的不就是让他去查嘛。”
“但是钱鹤来不想查。”姚师姐及时总结:“因为他既不想换手下,也不想跟另外两家开战,更不想被徐大人当工具找出政敌,所以最好的办法,就事内部找一个说得过去的替罪羊,把这个事糊弄过去。”
“是啊。”端木说:“所以其实是云锦那边的夏布监造娘子,来找我商议的这个法子,让我设法把乔真真挖到江宁织造,这样乔真真自愿请辞,人走了,她们才好暗中散布谣言,将举报的事推到她头上。我当时心想,真真画工是好的,这你也知道,咱们学画的时候师父就没少夸她,把她收到我们织造行的夏布监造来做画工,也算是一举两得。”
“结果出了岔子?”姚师姐心中了然,谣言这种事,一旦开始散布出去,就不会再受传谣者的控制了,所以,要么不传,一旦开始传就要做好接受结果的准备。
“是呢,不知道怎么回事,传到我们这里来了。”端木说:“我们当家的找我谈,说能做这种事的人,不适合织造行。你说三家织造行,哪一家是干净的,若是人人像她这样,受了点委屈就要闹到官府去,搞得大家都下不来台,最好还是别工作了。”
“确实为难啊师姐。”姚师姐及时地表达了自己跟端木的共情:“当家的说她不能用,你也不能跟上头说,乔真真是被造谣的,这万一传出去了,又把钱鹤来得罪了,所以想来想去,只能放弃真真了。”
“我也不想这样的。”端木又说一遍:“大家在这行里吃这口饭,也都不容易,是不是。”
“可不是呢。”姚师姐笑着说,举起茶杯跟端木碰了一下,关于乔真真夫家的事情只字未提,毕竟,在她来之前,心中就已经站好队了,未来能成为她朋友的人,就是乔真真,而不是端木,对于不是朋友的人,信息差越大越好。
“我也不想这样的,端木师姐,是你一开始就选错了。”姚师姐在心里默默地说。
看到莫子路的时候,乔真真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子路?你怎么在这里?将军回来了吗?”
“仗还没打完,将军怕是还有些日子要在前线。”莫子路憨厚地笑了笑,露出一口大白牙,将信递给乔真真:“我回来给您送信。”
“送信?”乔真真疑惑了:“送信也用不着你亲自回一趟吧,交给驿站不就好了?”
自从离开虎啸营回京,向青云被擢升为从四品宣威将军,那十个被他带回来的士兵,有的进了禁军,有的被安排去了城防,各自都当上了校尉,唯有莫子路和闵子骞一直跟随向青云南征北战,从来没有离开过。
乔真真没想到,向青云竟然会把莫子路派回来送信。
“大哥还带了一些土特产回来,叮嘱我送给老将军和夫人,我先过去一趟。”莫子路没有回答乔真真,匆匆行了个礼就快步跑开了。
乔真真拆开向青云的信,信很短,字迹也有些潦草,可见写得仓促,第一句话就是:
“不要急。”
他知道她是着急的!
乔真真深呼吸了一下,忍住眼泪,继续往下看:
“商行诸事,都是利字当头,不要为情所困,单看利去何处,是人是鬼自然分晓。”
写到这里,又是一句“不要急”。
向青云真是太了解她了,知道她一定急着把一切都弄个水落石出,急着决定要不要投靠姚师姐先去苏杭织造谋一份差事。所以才又接下去写道:
“想清楚你要的是什么,莫要自乱阵脚。姚要帮你,也是要用你,你也要将姚用起来。世间万物,皆可为你所用。子路回京,可以差遣。”
最后一个“遣”字,笔画明显更加潦草,还有墨迹未干就被折叠而留下的印记,可见向青云片刻都不想耽误,所以才会将莫子路都派了回来。
乔真真知道,派回莫子路也是这封家书的一部分,向青云想告诉她,虽然他不能亲自回来,但对于她信中所说一切,都是万分的重视,并且愿意不惜一切代价帮她解决困难。
夫妻之间,许多事,往往有这么一点点重视,就已经足够。
想到这里,乔真真又把信展开默读了一遍,字字句句,读到“单看利去何处,是人是鬼自然分晓”,不由得又反复默念了几遍,心中渐渐有了计较。
第二日,乔真真便专门叫上丫鬟红蕊到了自己房里,拿了一套簇新的细绸缎鹅黄裙子给红蕊,叫她换上。
红蕊接过裙子,两根水葱似的指头捻了捻料子,问乔真真:“夫人,这裙子可是江宁织造的?我摸着料子,怕是一点水都沾不得,给我真真是糟蹋了。”
“你穿上,跟我一起去一趟云锦织造。”乔真真说:“咱们就说是慈济堂的采买娘子,要找云锦织造定一批货,找他们的代办推司先了解一番。”
“啊?”红蕊愣了一下,紧接着噗嗤一声笑出来,说道:“我说句不好听的话,夫人可千万别动气,穿这衣服扮慈济堂的娘子怕是不得行。慈济堂的娘子我见过的,人家穿得可都是苏杭织造产的绫罗绸缎,用得是当年最新的蚕吐的丝织的布,冰凉细腻,放在桌上,跟水一样,哧溜一下就滑到地上去了。”
“朝廷年年拨款,京州的官员也年年给慈济堂捐钱,我还道慈济堂的日子过得清苦,不曾想,他们如今竟这样有钱了?”乔真真颇感意外,又打开衣橱开始寻找起来,还有没有更金贵的衣服。
“可不是么。”红蕊说:“我原来也道慈济堂的日子苦,直到后来我母亲的表兄弟家的侄儿娶了一个慈济堂的娘子,方才知道,那里头过得是神仙一样的逍遥日子。那里头的孩子人也小,不懂事,但凡有不听话的,打一顿关几天就老实了。所以开销极少,善款倒有一大半都被管事的娘子挥霍掉了。”
乔真真没说话,静静地听着,近来她突然变得很喜欢听别人说话了。
“我一开始还不信,这事要是被官家知道了还了得?”红蕊说:“后来才知道,分钱的除了这些娘子,还有官家的人。”
乔真真翻找的手停了下来,叹了口气:“算了,我也找不出那样档次的衣服,我原想着糊弄一下也就罢了,眼下看来是不行了,走吧,咱们上街现买。”
“啊?”红蕊没想到乔真真是这个反应,忍不住好奇:“苏杭织造的新品贵的离谱,都是被人哄抬上去的,咱们花这么多银子,就为了扮慈济堂的娘子,到底是要干什么去呀?”
正说着,外头传来一个管家娘子的声音,乔真真认得那是周得旺家的。只听周德旺家的回话道:“夫人,刚收到一份礼,帖子上写的是一位姓姚的代办推司送来的,苏杭织造今年新出的春装四套,裙子六条,随身香袋八个,鹿皮短靴两双,湖绸单鞋两双,堆纱单鞋两双,木屐两双。”
姓姚的代理推司,那必是姚师姐无疑了。
“这也太巧了!”红蕊奇道:“才打着瞌睡,这不就有人来送枕头了。这位姚推司是你的朋友吗?”
“是。”乔真真说,对于这件事,她觉得没有必要解释太多,接着便安排周得旺家的前去预备回礼:“周大姐姐,你去账房支些银子,然后去买一副金丝八宝坎肩,回赠给这位姚推司。”
所谓金丝八宝坎肩,是将金子打成细细的线一般,然后再穿上翡翠、玛瑙、蜜蜡、珍珠、红蓝宝石、琉璃、绿松等八样宝石,打成络子样的一圈。和江浙一带每年端午节用彩线打成的蛋络子看着相似,不同之处在于,蛋络子上下收口,好把鹅蛋放在其中,这坎肩却上下都是开了好大的口,穿时系在脖颈上,长度到齐胸的位置,最是光彩夺目。
乔真真曾见向夫人的侄女来玩耍时候穿戴过,着实是令人一见难忘的珠光宝气,富贵逼人。
之所以这样回礼,是因为乔真真之前跟着向青云学过,送人礼物是有讲究的,给根据对方的性格来,比如像姚师姐,既然她说了出门办事,要一身赫赫扬扬的行头,好让人一来相信她本人能挣到钱,二来相信她能带着自己挣到钱,那送她的礼物,最好就说要能穿戴出门,还不能太重,之前她头上戴的镶金翡翠,美则美矣,但是重量太大,戴久了压头发,真正的大贵之人,是很少戴的。
姚师姐收到乔真真的回礼,知道自己这趟苏杭的新衣服算是送对了,乔真真和她的关系,从此之后,便比起简单的师姐妹又亲厚了一层。
姚师姐是带着这金丝八宝坎肩去见的端木。
一见面,端木的眼光便直愣愣地盯着乔真真脖颈里的坎肩,啧啧称赞:“姚师妹最近又发财了。”
“师姐这么说就是打我脸了。”姚师姐笑吟吟地说:“我这都是自己花钱买的,强充门面罢了,成日风里来雨里去,给人赔尽笑脸,赚这么几个子的辛苦钱,还是端木师姐好呀,大梁第一制造行的夏布监造,下面管着那么多个画工绣工,舒舒服服站着就把钱挣了。”
端木听得脸上一红,论画工,当年她在师门里是中游,师父就曾批评过她的画毫无灵气,只是些山水或者花鸟的堆砌,每每画到人物,便是神情木讷呆板,看着倒像是死人还魂。论说话办事八面玲珑,那就更不不如当年还是姚十八子的师妹了。如今这个夏布监造,当然不是她凭自己能力当上的。
实际上,在当夏布监造之前,她还在焦头烂额地看着手下一堆画工交上来的画样子,不知该如何选择,担心被上头的推司责怪。但娘舅的荣升,突然让她的问题迎刃而解。
当了监造,自然有下面的人去解决画工能力不行的问题,当她坐上了高位,才忽而察觉到,原来这世上的事情,原来一件件都这么好办。与此同时,也多了几分担心,怕自己随时会从这高位上掉下去,再回到那日夜战战兢兢,忧心自己选的画样子被监造嫌弃,忧心画样子经过绣工绣出来配色难看,忧心做成的布料销量下降的时候。
所以她人生的所有目标,都变成了:留在这个位子上,只能升,不能退。
为了这个目标,即使骗了乔真真,也是没有关系的。
是的,她骗了乔真真。
面对姚木子的试探,端木搪塞了几番,终于说出了实话,其实她早就想说,但若是不搪塞几番,就不会让最后的坦白显得真诚,越是欲言又止,越显得此刻说得全是实话。
“我其实也不想这样的。”端木叹了口气。
不想这样?姚师姐心里冷笑了一声,事情都做了还说不想这样。这样的人她在过去见过太多了,嘴上说着不想这样,不想影响感情,不想让她误会,不想损害她的利益,实际上的意思确实,虽然我一定要损害你的利益,但是却希望你不要因此而反抗。
但是姚木子面子上却是一副好奇加上宽慰的表情:“哦?师姐怕是有什么隐情?”
端木等的就是她这句话:“怪就怪乔真真画了那套百燕图,她画的那个图,一上来就被徐大人的女儿看上了,所以当季布料画样大选,乔真真自然就落选了,徐淮玉画得那一套多子多福,跟乔真真的百燕图比起来,几乎一模一样。这其实是他们内部早就谈好了的,若是徐小姐看上别的图样,也是一样的操作。”
姚师姐点了点头:“是了,怪就怪乔真真画得好,才被人盯上了。怀璧其罪。”
“单是这一件事,便罢了。”端木说:“原本这事,云锦织造卖徐大人一个人情,捧徐小姐的画样子,徐大人管辖的几家商铺都来订云锦织造的冬衣,慈济堂也去订了衣服。冬布卖的太好,有人眼红了。”
“你说还能是谁?”端木一副过来人的语气:“要么是春秋夏这三季布料的监造,怕她靠着这一层关系再往上升,要么就是对家,比如你们苏杭织造,或者是我们江宁织造的人,不想被云锦织造切走这么大一块蛋糕。又或者是徐大人的死敌,趁着这个机会想把他拉下马。这都是不好说的事。徐大人把举报信封了,送到云锦织造,给钱鹤来,为的不就是让他去查嘛。”
“但是钱鹤来不想查。”姚师姐及时总结:“因为他既不想换手下,也不想跟另外两家开战,更不想被徐大人当工具找出政敌,所以最好的办法,就事内部找一个说得过去的替罪羊,把这个事糊弄过去。”
“是啊。”端木说:“所以其实是云锦那边的夏布监造娘子,来找我商议的这个法子,让我设法把乔真真挖到江宁织造,这样乔真真自愿请辞,人走了,她们才好暗中散布谣言,将举报的事推到她头上。我当时心想,真真画工是好的,这你也知道,咱们学画的时候师父就没少夸她,把她收到我们织造行的夏布监造来做画工,也算是一举两得。”
“结果出了岔子?”姚师姐心中了然,谣言这种事,一旦开始散布出去,就不会再受传谣者的控制了,所以,要么不传,一旦开始传就要做好接受结果的准备。
“是呢,不知道怎么回事,传到我们这里来了。”端木说:“我们当家的找我谈,说能做这种事的人,不适合织造行。你说三家织造行,哪一家是干净的,若是人人像她这样,受了点委屈就要闹到官府去,搞得大家都下不来台,最好还是别工作了。”
“确实为难啊师姐。”姚师姐及时地表达了自己跟端木的共情:“当家的说她不能用,你也不能跟上头说,乔真真是被造谣的,这万一传出去了,又把钱鹤来得罪了,所以想来想去,只能放弃真真了。”
“我也不想这样的。”端木又说一遍:“大家在这行里吃这口饭,也都不容易,是不是。”
“可不是呢。”姚师姐笑着说,举起茶杯跟端木碰了一下,关于乔真真夫家的事情只字未提,毕竟,在她来之前,心中就已经站好队了,未来能成为她朋友的人,就是乔真真,而不是端木,对于不是朋友的人,信息差越大越好。
“我也不想这样的,端木师姐,是你一开始就选错了。”姚师姐在心里默默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