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飞逝,不觉春已至。

    窗外传来热闹的走动谈笑声,斜在床榻上的女子静静抬了眼。她的模样并不突出,在后宫之中只算平平无奇,可看着却有一种莫名的吸引力。女子的音色有些沙哑:“小欢,这是怎么了?好吵。”

    蓝衣内人臂弯中还搭着件素色披风,她动作轻柔地为她披上,回答道:“娘子,今儿是清明,宫里人都忙呢。”

    “……都清明了啊。”轻碧晃了晃神,复而低下眼睫,“日子过得好快。”

    细细算来,她的孩子已经没了许久。

    和她同时有孕的顾听棠,却在前不久顺利诞下了官家的皇长子。虽说是早产,但自古就有“七活八不活”的话,顾听棠这胎还是平平安安地生下来了。

    皇长子身子孱弱,连哭声都细不可闻。皇帝便没有取名字,只是让众人唤一声“皇长子”。按皇家不成文的规矩,若早产儿平安长大至周岁,便可正式取个名字。

    不过,顾听棠一定给她的孩子取了乳名吧?轻碧也给自己的孩子想过,男男女女都想过。

    小欢见她似乎不高兴,连忙又开口:“昨日两位王娘子给您送来不少新奇玩意儿,您那时身子不舒坦,都没能看看,如今把玩几件可好?就当是解闷儿了。”

    轻碧轻轻摇头:“不必,我不闷。你去挑几个自己喜欢的玩便好。”她稍停,道:“日后,等咱们有了好东西,莫要忘记给她们回礼。”

    “嗯,奴不会忘的。”小欢抿唇点头。

    轻碧的语气听起来不悲不喜:“这几个月来,二位王娘子也不算得宠吧。能搜罗出好东西送我,并不容易。”

    小欢的头不禁变低一些,“是……这些日子,大都是杨才人、宋才人陪着官家。韶宣郡君从未侍寝过,而自从年初郡君染疾,王才人也没再单独见过官家。”

    “……宋才人病好了?”轻碧问。

    小欢应声,“十日前好的。听说宋才人甫一病好,便去佛堂为官家娘娘祈福,刚好与官家碰上,官家感念她心诚,对她自然多了几分青眼。”

    轻碧无声嗤笑,眼角眉梢透着从前从未有过的风情,“刚好?那还真是巧啊。”

    小欢小心翼翼地觑她一眼,不敢继续说话。

    自从没了孩子,她家娘子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原本都好好的,谁知有日却做了个奇异的梦,娘子刚醒来就抓着她的手,一边颤抖一边说有人要害她。

    小欢当时都吓坏了,连忙拍着她的背,问她是谁。可娘子发愣,唯有口中喃喃自语道:“我不知道,但一定有人……”

    听完,小欢更加害怕。但还好,娘子只是被梦魇着了一阵儿,过两日便都好了。

    然而,怪事不止这一件。

    好不容易娘子不再说胡话,给人的感觉偏偏开始大变样。明明眼睛鼻子嘴巴都是原来的样子,但看起来就是和从前不一样。小欢说不出具体的所以然来,只觉得她愈发惊艳迷人,仿佛多看她一眼,就会被吸引进她的世界。

    而轻碧并不在意小欢说不说话。如今的她,早已不是从前那个只求安分度日的小小宫人。

    小产后不久,她“因祸得福”,于梦中碰着了位名为“宠妃系统”的神仙。神仙无身无形,神通广大,不仅告诉了她小产并非无妄之灾,还施下法术、使她的气质更加出众。

    “若你能够运用好这具身体,成为皇帝宠妃,指日可待。”神仙的话语仿佛还飘在轻碧耳畔,“等到你荣登贵妃宝座的那一天,我便可功成身退了。”

    轻碧心中不解,“可是,您赐我良多,我怎么能不回报一二?难道我不需要为您做些什么吗?”

    “为我?”神仙笑了,“只要你得宠,让皇帝日日夜夜都念着你、想着你,就是给我最大的回报。我只怕你做不到。”

    …………

    小欢见轻碧又出神,心里忐忑不安,大着胆子唤人:“娘子,您有什么想吃的?奴看自鸣钟已经快到午时了。”

    轻碧把目光放回她身上,轻轻一笑,温和道:“老规矩,不须特意去安排。我听你说了许多人,还不知皇后娘娘那儿如何?”

    重新看到熟悉的笑意,小欢松了口气,也笑起来,脆生生道:“皇后娘娘说这几日饮食不振,连带着脸色都不太好,便免掉请安,好久不见人了。不过您也知道,娘娘最爱玩儿,二月二的时候宫里不是进了不少新宫人吗?听说最机灵的都进了坤宁殿。”

    轻碧对皇后的感情很复杂,一方面,她感激她曾经对她有意无意的维护;另一方面,她又耿耿于怀那只害了自己的狸猫。但梦中神仙已告诉她,此事完全与皇后无关,轻碧便不再揪着意外不放。

    如此说起皇后,她微微勾起唇角:“娘娘若能高兴,莫说是几个机灵的小宫人,就是正儿八经的诰命夫人,官家也会召进宫来的。”

    “……娘娘和官家认识了那么久,官家自然会对她好。日后年年岁岁地过,官家迟早也会对您很好很好的。”

    一说起皇帝,小欢就怕轻碧伤心。她忍不住握住她的手,柔声安慰。

    轻碧低眉浅笑,手上默默回握,答非所问:“官家对我如何并不重要。小欢,只要我们两个一直对彼此最好就够了。”

    “嗯。”圆脸姑娘抬脸笑,荡出一边的小酒窝。

    这厢气氛正好,她们谈论过的“坤宁殿”却并不安宁。

    新来的小宫人活泼得过头,嘴上也没甚遮拦,贺蕴珠不喜欢,光是看着就烦。她随便寻到几个由头,便让人把她们打发去了外殿伺候,眼不见心不烦。

    “娘娘还气着呢?”静好莞尔,坐在她身边,温柔地顺她后背,“毕竟是新进宫的小姑娘,不懂事也正常,您莫要和她们一般计较。”

    静好对同为宫婢的姑娘们一向宽容,她们犯了不痛不痒的过错,自然也会帮忙遮掩略过。

    “你怎么不听听她们说的都是些什么混账话?”贺蕴珠越想越气,干脆把盏中茶水一饮而尽。水意微亮的红唇紧抿,她很是不满:“赵淮宴究竟给她们灌了多少迷魂汤,怎么就成大圣人痴情种了?”

    贺蕴珠对赵淮宴十有五六没好脸色,剩下五四她有求于人;赵淮宴对贺蕴珠十有八九热脸贴冷面,剩下二一则是他强行托大。

    两人的相处方式从来如此,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坤宁殿的“老宫人”都是看惯了的。

    新进来的这几个倒好,一个两个的都来劝自己“惜取眼前人”、“莫要如此对真心待您的人”、“官家不容易”。

    贺蕴珠听一次两次还能体谅她们少不更事、被赵淮宴的容貌所惑,可时间一长,她心里只有烦躁。

    她很是不解——说句不好听的,她们不过是一群奴才,上赶着心疼最大的主子作甚?还是说自己让她们太闲了?以至于她们日日想着男人?

    贺蕴珠头一回见这种堪称“下贱”的人,越想越恶心,连饭都吃不下。

    静好叹气:“人的年纪一小,脑子便难免时好时坏。不若我和从简从湘商量商量,把她们送到别的宫室?”她把一旁的青釉牡丹纹刻花瓷碟拿来,“对了,您尝尝透花糍吧,这可是江姑娘特意送进来的。”

    贺蕴珠望过去,转瞬噗嗤笑出声:“我还是第一次这种猫爪形状的糕点。”

    静好看她笑了,笑意也渐渐加深:“可不是?据说这仿得还是圆圆的猫爪呢。”

    “她向来最有心。”贺蕴珠拈了个咬下,清甜入喉,口感绵密又细腻。她心情好了不少,“至于那些宫人的去留,你们看着办。”

    术业有专攻,她才不揽多余的活儿。

    “是。”哄好贺蕴珠,静好也高兴。看静言等这时进来,静好便主动退下,去安排新宫人的事。

    “皇后娘娘的脾性果真是名不虚传,真真儿是张扬跋扈到了极点,”尖下巴小姑娘撇嘴托下巴,“一会儿好一会儿坏,动不动就让咱们滚。”

    她右侧的大眼睛姑娘愁眉苦脸:“你能不能别说了呀……本来娘娘就不高兴,你还上赶着说官家如何如何惹人心疼。咱们都入宫多久了?你难道看不出来娘娘厌烦官家吗?”她低声嘟囔,“自己上赶着找骂,还连累了我们一起挨骂。”

    尖下巴瞪眼:“什么呀,你就没说?刚开始是谁最先劝娘娘听官家的?你不开这个头,我哪里敢说话?”

    左边的蓝绢花双手捂脸,无奈又苦恼,“骂都骂过了,你们再吵也无济于事,何必再说呢?”

    “怎么就不能说了?”尖下巴不服气,“官家可是皇帝,普天之下最尊贵的人!他待娘娘那样好,娘娘怎么就不领情呢?”

    尽管对她的鲁莽不满,但大眼睛姑娘仍然默默点头。官家就是对娘娘很好啊,权利、身份、地位、财富、宠爱……一个男人能给女人的东西,他明明都给她了。可为什么娘娘还是不高兴呢?真是让人不明白。

    和尖下巴关系最好的小姑娘附和,“就是就是。我没进宫的时候,爹爹就在家里说过这事。他说官家是他见过最好的男人了,又能做一个好皇帝、把政务处理得比先帝还好,还对娘娘一心一意——若是当年娘娘收敛一下自己的坏脾气,说不定这后宫中就她一个人了呢。”

    “真的假的呀?”蓝绢花听到这儿放下了手,好奇地看过去。

    那姑娘挺直腰板,“自然是真的啊,我爹爹再不济也是个员外郎,我家里也是有宫里人脉的。”

    尖下巴用力点头:“肯定是真的!我也听说过这事,说到底还是娘娘这人太不知好歹了,连皇帝都不假辞色,动不动就甩脸色闹脾气,什么男人会喜欢这样的女子呀?”她语气不屑,“若是换了我,我定会好好待官家、心疼官家,必不让他在后宫中受委屈。”

    大眼睛震惊,不假思索地伸手捂住她的嘴巴:“你疯了不成?这话也是能轻易说出口的?”

    尖下巴没好气地挣开她:“我才没疯,我就是说实话。怎么,在坤宁殿呆了半个月,你真觉得皇后娘娘是正经主子了?”她扬起眉梢,“这里是禁中,只有官家才是天,平日里咱们伺候娘娘、娘子们,不过是为官家解决后顾之忧罢了。”

    “哦?是么。”

    就在此时,隐蔽的小门被推开,静好面无表情的面庞出现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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