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姑娘,我也不想瞒着你,此事与你想的一样。”从简压低声音,“自从有孕后,娘娘就像变了个人似的,脾气是变好许多,人却日益沉闷,也不爱跟我们说笑了。”

    她宁愿看到一个嚣张跋扈的贺蕴珠,也不想看到原本鲜活的姑娘随年月枯萎深宫。

    “……身上不舒服,心里难过,人怎么可能不变?”江扶英喉头一紧,把脸偏过去,“从前蕴珠情刚烈,如今变成这样,不知道有多煎熬。”

    “江姑娘,您是娘娘的挚友,事到如今,也只有您才能劝她。”从简默默红了眼眶,“再这么下去,娘娘怕是撑不到明年。她还不到二十一岁。”

    一个人若是想死,方法只多不少,更何况那人还是贺蕴珠。

    江扶英用力抿唇,声音艰涩:“……可我不知道该怎么劝她。”

    与其说是不知道,不如说江扶英根本不想劝。她太过了解贺蕴珠,对贺蕴珠而言,“在后宫中安稳生活、得过且过”,和生不如死也没什么区别。

    贺蕴珠必须离开这里,才能真正的活着。

    月色寒凉如水,江扶英无意识地将目光放远,视线与寒鸦擦肩而过时,她听到自己很轻的声音:“从简,我史书读的不多,你可能告诉我,千百年来,世上有没有过皇后与皇帝和离的例子?”

    *

    “和离?”贺蕴珠慢慢抬起眼睛,嘴角浮起一个极轻的笑,声音温和:“扶英,你又在说笑了。”

    江扶英看着她,放柔语气:“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这世上哪里有皇后与皇帝和离的道理?”贺蕴珠有些怔愣,“我的确不喜欢赵淮宴,可一辈子只能这样了。我还能怎么办呢?”

    “算了。就这样吧。”

    ……但你从前不是这样的。

    江扶英张了张嘴,还是没把这句话说出口。她低下眸子,握住她的手:“有办法的。武则天之前还没有正大光明的女皇帝呢,可她最后还是称帝了,是不是?”

    贺蕴珠沉默,随后无所谓地笑笑:“我哪能和人家比。”

    “都是女人,两只眼睛一张嘴,怎么就不能了?”江扶英握紧她的手,说:“蕴珠,你不能再在宫里呆着了。有些话你不能说,大娘娘还不能说吗?她只有你这么一个亲侄女,总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你陷在这儿一辈子。”

    “她已经陷了半辈子,我陪着她下半辈子也不错。”贺蕴珠惨然一笑,“人都是有私心的,有什么赌的必要?”

    若身份倒换,为了自身利益,贺蕴珠绝不会开这个口。所以,她也不奢望姑母为她谋求生路。

    她们是亲人,贺蕴珠从不否认,可贺蕴珠亦不觉得姑母就该为自己付出,她向来不欠自己什么,没必要挺身走险。

    赵淮宴刻薄寡恩,太后想安稳度过一生并不容易,贺蕴珠不能让她为难。

    “你在宫里没意思地过,我们在宫外也睡不了好觉。蕴珠,你和大娘娘都不好开这个口,我去说,好不好?”江扶英无奈又心疼。

    她最近总是做噩梦,梦里的贺蕴珠和自己不得善终,每每醒来都忍不住心跳失常,怕到了极点。

    “别乱说。”贺蕴珠顿了顿,反手压住她的,“我知道你为我好,我都知道。可有些事已成定局,改不了的。”

    这一次的任性,让她失去了静好她们。那么下一次呢?会不会就是江扶英与高妙淑?

    贺蕴珠害怕了。

    看着神情陌生的贺蕴珠,江扶英的心脏渐渐沉下去。她沉默良久,仿佛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才开口:“蕴珠,如果有机会,你愿意从这里出来吗?”

    “……出来?”许久未听到这个词,贺蕴珠怔愣片刻,明白她的言外之意后,凤眼瞬间睁大:“你疯了?”

    江扶英当然没疯,她清醒得过分。再这么下去,疯的死的只会是贺蕴珠。

    “我很清醒。贺蕴珠,只要你点头,我就会拼尽全力接你出来。”江扶英直视她,“我永远不会让你一个人。”

    或许每个人都有放弃你的理由,可我依旧想要好好爱你。

    贺蕴珠却是一愣。她不明白,满面费解:“为什么?”

    她真的不懂。江扶英和她是好友不假,可自己真的值得江扶英这么做吗?自己值得她冒如此大的风险么?

    江扶英不会把承诺轻而易举地说出口,她既然说了“接你出来”,那便一定是真的。赵淮宴绝不会和自己和离,若想要她出来,便只有一条路——

    假死欺君。

    欺君之罪有多重?足以压下一个家族。更何况,江扶英并没有什么家族。

    她是一个人来到这里的。在这里,只有江扶英一个人。

    如果能够让江扶英安稳平和地度过一生,如果能够让江扶英在陌生世界留下她存在过的痕迹,贺蕴珠心甘情愿地在此沉沦。

    思绪百转千回,声音也在颤抖,贺蕴珠说出了第二句话,她神色淡然地把震颤指尖抽出,隐在被中角落:“我不走。”

    “你不走,我就死给你看。”江扶英心里气闷,也故作淡然,语气算不上好:“走不走?带上昭昭一起。”

    贺蕴珠直直地盯着她:“江扶英,你不怕死吗?”

    “怎么,不乐意和我合葬?”江扶英突然笑了,没有丝毫犹豫地向她靠近,再次握住她的手,两人十指相扣:“可我想和你在一起。”

    她把温柔的声音放轻,“等出了宫,你、我、慕澈之,我们三个有多远就走多远,天高海阔,自由自在。你会永远是贺蕴珠,不是皇后,更不是谁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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