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珠,我是为你好。”哪怕听了“大逆不道之言”,赵淮宴也只是安静下来深吸一口气,“世上之事难以预料,总该做两手打算。”

    贺蕴珠收回自己的手。她抬起眼睛,直视赵淮宴,一字一顿:“若官家真心疼爱昭昭,怕她日后受委屈,为何不封昭昭为皇太女,将大雍皇位传给她?”

    她语气认真:“在这世上,谁敢把皇帝送去和亲?”

    “……珠珠,不要乱说。大雍自开国以来便没有什么皇太女的说法,朕又怎能冒天下之大不韪开此先河?”赵淮宴似是无奈极了,他温柔地拉回她的手:“我们再给昭昭生一个弟弟,让她有人护着,岂不更好?”

    “可我并不觉得亲弟弟会护着她。”贺蕴珠没甩开他,全盘接受他的动作,说话却不顺从,直白得过分:“官家心肠歹毒,臣妾亦并非善类,昭昭未来如何尚不可知,您还想要第二个么。”

    “莫说护着昭昭,恐怕高高兴兴地卖掉才是正理。你要面子要夸赞,我却从来不稀得那东西。第二个孩子若是像我,就该把整个大雍都卖了。”

    赵淮宴有一瞬间的沉默,贺蕴珠却不想给他太多时间,转而又开口,语气冷下来:“生昭昭时有多凶险,赵淮宴你全部看在眼里。如今你对我说这些,是想让我死么?是嫌我还活着、大大碍你的眼么?”

    赵淮宴怔愣,反应过来后马上解释:“珠珠,朕不是这个意思,朕只是想让你和昭昭的未来更加安稳一些……”

    “安稳?你好好活着不行吗?”贺蕴珠的声音听起来咄咄逼人,偏偏面上没有一丝一毫的额外表情,“若是第二胎也是女儿呢?你是不是还要为了我生第三个?赵淮宴,你当我是傻子么?我为什么要为了虚无缥缈的未来去冒险送死?”

    看着对面人面无表情、手指肩膀却都在颤抖的模样,赵淮宴慌了神,连忙唤宫人进来,让她们抱走小公主,自己专心哄贺蕴珠。

    男人把她拥进怀里,小心翼翼地抚着她的后背,“是我心急,是我关心则乱,珠珠不要生气,我怎么舍得让你冒险?可自古以来,有宠的皇后哪个不是儿女绕膝的?我只是不想让你……”

    “她们想去死我不想!”贺蕴珠指尖发颤,眼神莫名放空,不知道在看些什么,口中念念有词,“别人怎么样和我有什么关系?谁稀罕什么帝王宠爱?哪怕你现在废了我,我都不会多说一个字!”

    心头被恐慌包裹,赵淮宴连忙把她抱的更紧了些,他努力放轻自己的声音:“珠珠,都是我错了,我并非是想让你铤而走险,你冷静一下,咱们以后再也不说这个了好不好?”

    贺蕴珠浑身颤抖,她不再说话,渐渐平静下来,略有波动的眼神重新归于一潭死水。

    女子入睡后,赵淮宴无声地起身,披衣走到外殿,唤来从简静好。

    他眸色沉沉:“这几个月,把江夫人和高夫人传进宫,让她们贴身陪着皇后。”

    “……官家,可娘娘不愿见人。”静好大着胆子说话,“江夫人已多次递了帖子,娘娘回回都驳了回去,说是气色不好,就算见面也会平添烦忧。”

    “皇后产后不正常,不是这两日的事吧。”赵淮宴冷冷道,“你们怎么当差的?”

    静好从简默默对视一眼,随后整齐跪下。

    “臣有罪。”

    “有罪,便将功折罪。皇后若不吃医官局开的药,你们便把药掺进日常膳食中,良药苦口利于病,不要替她遮掩。”

    从简低眉:“官家明鉴,娘娘每日都有好好吃药。只是药石唯可治身病,不可医心病。”

    “不可医心病,那就少和娘娘说那些有的没的,”赵淮宴嗤笑一声,“皇后如今最重要的是养身子,日常闲聊时,多同她讲一讲历史上的贤后事迹,离经叛道之人,她不必深知。”

    唐朝的安乐公主,实在不算安生的女人。贺蕴珠本就行事荒唐,若再看武后韦后上官之流,怕是会生出许多不该有的心思。

    赵淮宴并不介意给贺蕴珠放权,他甚至乐意扩大贺蕴珠身为皇后的权利。可贺蕴珠身边不安分的女子太多,她又是个极易情感用事的人,他给她的权利,不知何时就会变成刺向自己的尖刀利刃,赵淮宴必须小心。

    从简还欲再说话,却被静好一把拉住衣袖。

    “奴等明白了,官家放心。”

    她看向从简,动作轻微地摇摇头。

    官家只会听自己想听的话,我们说的再多再有道理,也是无益。

    *

    “算算日子,也快到了。”

    数日后的傍晚,宋知晗放下手中的婴儿肚兜,抬眸望向天边绚丽的晚霞,似叹非叹。

    杨善仪顿了顿,侧过脸去看她,轻声询问:“快到什么了?”

    柔软的霞光映在姣好侧颜上,宋知晗唇角漾起一个带了悲伤的笑意:“快到皇后娘娘解脱的时候了。”

    几乎是同一刻,在她话音落下时,殿外传来纷乱的脚步声,伴着阵阵惊呼:“坤宁殿走水了!”

    杨善仪眸中震颤,讶然地看向宋知晗。而对方只是摇头起身:“你有孕在身,能不去坤宁殿便不去。今晚,怕又是个不眠夜。”

    ……

    此时此刻,华美坤宁殿的大半宫室已然变为废墟,众人鼻尖萦绕着木材的烧焦味道,行色匆匆的宫人更为破败的宫阁增添一抹慌张色彩。

    赵淮宴的心情差到极点,但他的面色仍旧正常,唯独语气沉沉:“坤宁殿的人是怎么当差的?朕说过多少次,这几日好好照看皇后,你们是记不住么?”

    静好双颊犹有泪痕,她却仅仅是面无表情地领着众人垂首认罪:“官家恕罪。按娘娘的习惯,这时候她都是要一个人安静看书的,并不许人进来打扰。临近晚膳时分,宫人多有松懈在所难免,望您明鉴。”

    “放肆。”赵淮宴冷冷打断,“如今皇后身子不好,谁准许你们松懈的?”

    静好默默抿唇:“是。奴等有罪。”

    “……这一次,若不是长公主及时发现不对劲,皇后与小公主早已葬身火海。到那时,你们能有几条命?”

    赵淮宴一一盯过坤宁殿宫人,他眸色冷淡,强行压下汹涌的后怕与杀意:“国朝没有处死皇后近身内人的先例,朕不会杀了你们,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从今日起,除了从简从湘,坤宁殿的女官内人全部更换。”

    闻言,静好等人瞬间变了脸色。静思不假思索地抬脸出声:“官家三思!娘娘身边离不得我们,奴等与娘娘一同长大,她病了,怎么能没有知根知底的人陪在身旁……”

    “这里几时有你说话的地方?”赵淮宴的眼神更冷,他毫不留情地开口:“来人,把静思带出去,禁闭三日。皇后当真是太过宠你,如今你的胆子是越发大了。”

    静言蹙眉,刚想求情就被静好拉住衣袖,理智随时间推移重回大脑,她闭了闭眼,保持静默。

    把“心腹大患”除去,赵淮宴终于把目光投向太医,声音温和了些:“皇后和小公主如今怎么样了?”

    太医满腹忧愁,面上亦是眉头紧皱:“回官家,二位主子此时无碍。多亏了长公主殿下及时发现,火势得到控制,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在他看来,现在最大的问题不是皇后的身体,而是皇后的想法。

    坤宁殿戒备森严,怎么会无故起火?除非这火就是皇后娘娘自己放的。她放火干什么?还不是不想活了。

    皇后自戕,还带着襁褓中的公主,简直是恒古奇闻。

    “坤宁殿的宫人不中用,换一波便罢。”赵淮宴深深呼吸一口,将大火起因简单归咎到侍女身上,只字不提贺蕴珠,“张允成,你现在出宫,把郡夫人国夫人通通召进宫,没有朕的允准,不许她们离开皇后。”

    话音落,他目光扫过沉默不语的后宫娘子,“皇后身子不适,这几个月的后宫事宜全权交于太后,你们若有什么事,便去找太后,不必来叨扰皇后。”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又道:“从今日起,小公主还是抱到太后身边养吧。皇后只需专心养病,若你们闲来无事,就去慈宁殿陪陪两位公主。”

    娘子们心中莫测,口上皆应了:“是,臣妾明白了。”

    坤宁殿被贺蕴珠烧了大半,一时是住不得了。问过小长公主的意见后,赵淮宴把贺蕴珠与小公主安排进了宝盈殿——原定给赵曦禾的宫室。

    当晚,江扶英和高妙淑快马加鞭地进了宫。

    夜色深沉,寂静的女官卧房中,只见两位蓝衣女子并肩而坐。

    身量较高的那位嘴角绷成一条直线,分明是温柔的音色,可能是夜色浸染,在此时听上去却格外清冷:“从简,我只想知道一件事。这把火,是不是蕴珠自己放的?”

    “表姐陪着蕴珠,她不在这儿,你尽可以直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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