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去了殿内,陈之钰才终于松开了她的手,他走到柜子旁,蹲下去摸了药瓶出来。

    走到了明无月面前,打开了药瓶,指尖勾抹了药。

    明无月还不曾反应过来,陈之钰的手指便碰上了她的脸。手指冰凉,触感十分明显。他的动作却十分轻柔,明无月似感觉不到他的动作。

    两人距离极近,他就这样低着头,神色认真。

    指尖的肌肤柔软,几乎是他生平碰过最软和的东西了,好像用点力,都会将其戳破揉碎。

    陈之钰的指尖分明冰凉透骨,可不知为何,明无月却觉被他抚过之处,有些许生热。

    陈之钰擦完了药之后,将药瓶放回原位,拿出了一张锦帕擦除手上残余的药膏。

    从始至终,明无月就这样安静等在一旁。

    做完了一切的陈之钰,拿过了明无月手上的糕点,走到桌边,将其打开。

    他一边将糕点拿出,往桌子的碟中摆去,一边开了口说话。

    “这世上谁都会有自己不喜欢的东西,就如我今日进宫,又去见了他。我同他提起了母后,同他吵了架,我厌他恶他恨他,可人前人后,我都必须要去恭恭敬敬尊他一声父皇。”

    “你可以不喜欢陆舟这人,但是你现在,也必须对他恭谨,如若不然,他也不会让你痛快。”

    “早上我会生气,是因为,你总是喜欢将自己置入险境。”

    他若不出现,陆舟真的能掐死她。

    他就算是杀了她,又能怎么样?

    在她没有能力去和他抗衡之时,她实在不该做出这样冒险的举动。

    明无月站在一旁,噤若寒蝉。

    分明陈之钰也没有说什么重话,可是她这幅样子,倒像是他在训诫她似的。

    虽作态如此,但明无月心中的那根弦却彻底放下了。

    他不生气便好了。

    而他说得也不错,对陆舟,她也不可再这般了。

    陈之钰没再看她一眼,也不再谈此事,随手拿了块糕点在手上。

    糕点在他葱白如玉的手上更衬精巧玲珑。

    明无月见他将糕点塞入口中,面上有几分紧张,问他道:“好吃吗。”

    她早就听瑶殊说京城那家福露斋的糕点十分出名,百年的老字号,每日都要排起长队,明无月也算运气好,去的时候没什么人。

    她也好奇这糕点的味道,除了给陈之钰的那袋之外还,还藏了些一会带去同瑶殊一起吃。

    百年字号的糕点自是不错,只是陈之钰口味清淡,平日里头也不大喜欢甜辣之物,这东西在他嘴巴里头吃着无甚特别,他抬眼看到明无月那好奇的眼神,却忽然起了捉弄的心思。

    他伸手将糕点递到了明无月的面前,“好吃吗?你尝尝就知道了。”

    他只是思即以往她总是挑弄于他,所以此刻竟也生出了捉弄于她的心思。

    但,也仅仅限于捉弄。

    看到她错愕的神情之时,陈之钰的眼中难得露出一抹不常见的狡黠,平日里头从没有过这样的神情。

    明无月看着陈之钰逗弄的眼神,马上意识他这是在捉弄自己。

    明白了陈之钰的意图之后,她竟堂而皇之张开了嘴,咬上了陈之钰递过来的糕点。

    贝齿擦过了陈之钰的手指,还没反应过来之时,明无月就已经咬走了一口糕点。

    这回,愣住的人便成了陈之钰。

    低头看向她,却见她眨巴着那双圆溜的杏眼一动不动看向他,一脸的精灵顽皮之相。

    陈之钰意识到自己又叫他将一军,撇了撇嘴,将剩下的糕点塞到了嘴里。

    *

    到了傍晚,陆舟下值回了东宫,径直去寻了陈之钰。

    陈之钰要去文华殿上值的消息早在午后就已经传到了他的耳中。

    他来了此处之时,陈之钰正坐在桌前,面前还放着一盏糕点。

    陆舟大步走到了他的面前,自顾自坐下。

    看到他面前放着糕点,忙了一日刚好有些空肚,伸手便要去拿,可还不待他碰到,陈之钰就将糕点移开。

    陆舟面露震惊,看向他道:“你不至于吧,不过一盏糕点,还当成宝贝不成了?”

    然而陈之钰却还是没有给他的意思,只听他道:“明无月买的,你也吃?你今晨可还掐了她。”

    原是她买的,难怪当成了个宝贝。

    陆舟抽了抽嘴角,颇为无语,又恐他要没完没了地扯起了早上的旧账,也不再争,只是不咸不淡讥讽他。

    “得,我不吃,您老拿去供着。”

    陆舟收回了手,陈之钰才将糕点放了回去。

    陆舟也没再去同他贫顶,说起了正事。

    “明日便去上值了?”

    陈之钰点头。

    陆舟得到了肯定的回答,靠倒在了椅背上,讥笑了声,“这回坤宁宫倒有得好吵了,当初人人都说废嫡立长,现下这春风终吹到了东宫。”

    皇后他们这些年对太子之位虎视眈眈,当初,人人都以为陈之钰太子之位不保,可是如今,不过几日之间,一切都已经变了。

    当初皇后如此做派,害得陈之钰在皇宫内的那段时日如此难熬,现下她所受的气又哪里比得上陈之钰当初万分之一。

    即便现下知陈之钰不会蠢笨,但陆舟还是忍不住提醒道:“她现在是被禁足,却也不是死了,只怕还不不会甘心,说不准便在明日你上值之时,做些什么手脚出来。”

    陈之钰呵笑了一声,“她若能安生,便也不是她了。”

    *

    很快便到到了第二日,果不其然如昨日他们二人所料,陈之钰的上值之路并不顺畅。

    从前太子年少之时在此地读书学习,便已经有不干净的人混杂在里头,而现在他又离开如此之久,里面被穿插了多少眼线,里头又有多少的人是皇后或者别人的,可想而知。

    总之,在陈之钰来上值的第一日,便没有一人欢迎于他。

    他过去的处境,就同这已经被架空了的文华殿一样,岌岌可危。

    但现下,陈之钰却已经没有空再去同他们扮演什么人善可欺的傻太子戏码。

    在第三个人对陈之钰的指示视若无睹,充耳不闻之时,陈之钰便笑着下了仗则三十的命令,那人一开始还以为陈之钰不过是在开玩笑,毕竟说,即便是连文华殿的侍卫也都是皇后的人,怎会听从他的调遣。

    这也是他们一开始敢去如此有恃无恐的缘故。

    因背后有皇后在撑腰。

    然而,陈之钰带来东宫的侍卫。

    那人这才开始慌了。

    他在那里拼命求饶,涕泗横流,可一切都为时已晚。

    三十大板,几乎快将人打没了气。

    文华殿这地方见了血,里头的人好像才能认清太子已经不是从前那个蠢太子的现实。

    面若佛陀,笑起来却若罗刹厉鬼。

    没人再敢不将他放在眼里。

    除了这一件插曲之外,陈之钰今日便再没碰到旁的事了。

    毕竟现下,人人自危,都怕那三十板子会落到自己的身上。

    明无月在快到了中午之时,去了文华殿给陈之钰送饭。

    她来的时候,里头的板子已经打完了,就连痕迹也都清理干净了。

    只是从空气之中弥漫着微弱的血腥气,还有众人不寻常的神色,她也能敏锐发现古怪。

    她提着饭盒去了陈之钰办理公务的厢房,见他神色如常一如往日。

    陈之钰还坐在那处办公,今日是他第一日上值,公务繁多,忙不过来才是常事。

    明无月先在另一旁的空桌上布好了菜,而后,陈之钰便起身过来。

    明无月在陈之钰动筷之前,先一步开口问道:“早上是出了什么事吗。”

    陈之钰笑了声,道:“哦,是出事了,因为有个人不愿意给孤带路,所以孤就打了他三十大板,他皮开肉绽,七窍生血,差点就没能熬过去了。”

    他说得不甚在意,可在他的描述之中,他听着就像是个无耻、难以伺候的古怪主子,一点不顺心就想了仗毙了奴仆。

    毕竟,他做了这样的事,他就是这样的人。

    不过,他才不会在意旁人如何去想,如果在意,他就不会去做。

    可是,在明无月面前,他却总是会多想在意。

    为何如此?

    他不知道。

    一个在地狱中生活过的人,却开始害怕别人会以为他是厉鬼,开始害怕让人知道,他其实没有那么干净。

    有点太古怪了。

    陈之钰装作不在意往口中送了口饭,可握着筷子的手背,却青筋凸起,十分明显。

    昭显了他此刻的心绪。

    然而,明无月却疑惑地看向他道:“殿下,那人的血是溅到你的身上了吗?”

    明无月总是会问出这些奇怪的问题来,他不知道这样的情形下,她为何会问出这样的话。

    可他却如实摇头。

    “既然没有被那人的血弄脏,殿下为何看着这样惶惑不安。”

    他干干净净的,他为什么要这样不安呢。

    陈之钰只觉那口饭有些苦涩,在口中尝着竟带着了几分苦味,他艰难地将饭咽下了喉咙,又艰难地开了口,声音听着沙哑得不像话。

    “我不脏吗。”

    “你难道觉得我不脏吗。”

    陈之钰忽然觉得有些可笑,从前手上分明沾染了这样多的血,现下却还这幅样子。

    他低着头,自嘲似的笑了笑。

    可不待一会,却听明无月又出了声。

    她说,“几年前,我还不大的时候,走在院子里头,曾踩死了一只青蛙,那只青蛙跳到了我的脚下,我不曾注意,就踩死了它。青蛙死在我的脚下,黏腻的脚感让我惶恐不安,觉得它恶心至极。可是更要命的是,那天还是在一个我十分在乎的人家里,相比于那恶心的感觉,我更害怕那人看到我踩了青蛙,会觉我生性残忍,伤天害理,就连一只青蛙也要踩死。”

    她说的便是,十二岁在陆家的那段日子,那是她来的第一日,他们一行人在走过后花园那处之时,一只青蛙就忽地从池边跳到了明无月的脚下。

    明无月那时一门心思扑在别处,哪里注意得到脚下的动静。

    于是乎,一脚踩了上去。

    不出意料,小小青蛙,“四分五裂”。

    “青蛙很恶心,我很害怕,可在那一刻,我更害怕他会忽然从天而降,看到这可怕的一幕,他会以为,我是一个喜欢杀生的坏姑娘。”

    毕竟世人总是爱联想,看到你踩死个东西,便能想到你不善良,便能想到你这人不守规矩,便能想到你这人不通礼节,去别人的家里面专门踩死只青蛙。

    尤其说,那可以算是他们第一次正式见面。

    “其实不会,根本不会。”

    一切不过是杞人忧天。

    一个卑劣的仰慕者的杞人忧天。

    没有人会因为一只死青蛙,而去讨厌一个好姑娘。

    当然了,除非他不知道你是一个好姑娘。

    也不会有人因为一个该死的人,而去讨厌面前的这个好太子。

    陈之钰自然能听懂明无月的言下之意。

    其实她口中那关于青蛙的事情,他也有印象。

    明家一行人到了侯府的那日,他刚好和陆舟就在后花园的廊庑之下路过,只是他们的那个位置,有些许草木遮蔽,所以明家人的并没有看到他们。

    他们二人将一切都尽收眼底。

    明无月踩到了青蛙之后,先是小声惊呼,而后一脸囧色看向了一旁的兄长与姐姐,那副样子,几乎快要哭出来了。

    一旁的陆舟只是瞥了一眼就不想继续待下去,但陈之钰却生了兴趣,没法,两人便继续留下来看。

    后来,只见那个小姑娘,不过是踩死了只青蛙,却活像是犯了什么塌天大祸,两眼憋得通红,好悬是没有直接哭出来。

    她的哥哥姐姐以为她是吓着了,没法,姐姐帮她脱去了那只踩了青蛙的脏鞋子,哥哥将她背在了背上。

    两人说说笑笑,还在那里说些什么宽慰她的话。

    好在来往也没什么人,他们走了小路,去了事先安排好的住处。

    陈之钰的视线从离去的那行人身上移了回来,他对一旁的陆舟道,“那人好像是外祖给你挑选的小娘子。”

    “你要给你。”陆舟十分嫌弃。

    他身上还有伤,是捕猎恶狼之时留下的,虽然养了半月有余,可还是没有大好,说着话的时候,牵动了伤口,忍不住咳嗽。

    他喜欢的女子,可是连狼都能杀,怎么会因为一只青蛙就哭哭啼啼呢。

    陈之钰听到陆舟的话却也没恼,脸上竟还笑得更叫厉害。

    “好啊,给我。”

    这样有趣的人,他可求之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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