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无月没有在此地待多久便离开了,回去了东宫之后,已是午后。

    陈之钰和陆舟都不在东宫之中,而文序也跟在了陈之钰身侧,如此一来,明无月便更自在了些。

    只是不想,今日东宫会来一位不速之客。

    来的人是华元。

    那个娇蛮的公主。

    也不知她来这处是做些什么,毕竟陈之钰不在,她就算是来,也寻错了时候吧。

    她来之时,明无月正同瑶殊坐在院中闲话,两人先是闻得一阵香味,而后便听飒沓之风从耳边传来,伴随着裙钗环佩之声作响,再然后,就见人已经站到了跟前。

    她的身后还跟着东宫的侍从,面露难色,想来是方才想要拦她,却拦不住。

    也是,华元的身份,若是强闯,谁敢去拦?

    明无月认出她来,拉着瑶殊起身同她行礼,而后如实道:“殿下现下去上值了,不知公主来此处是......”

    人都不在这里,她今日来是做什么?

    华元却自顾自坐到了两人方才坐着的地方,她道:“谁说我是来找他的?”

    明无月同瑶殊更觉她奇怪无常,面面相觑。

    不来找陈之钰?那是找谁。

    “我听人说陆舟现下住在东宫?一下值就往这处跑,早上也都是从东宫这里走的?”

    原来是为了他来。

    “小侯爷这些时日确实是在东宫之中。”

    明无月可没想给陆舟省事,况说,骗了华元,她保管记恨上她。

    这事华元基本已经肯定,但她今日来,想问的可不是这个。

    她美目一扬,看着明无月问道:“太子生辰那日可是去了陆家?”

    此话一出,明无月的心跟着跳了跳。

    太子那日去了陆家,虽说不算得上私密,但从华元口中这般问出,多少带着点古怪的意味。

    如今谁都对这太子之位虎视眈眈,况说华元还是三皇子同父同母的亲生姐姐,虽不看三皇子年纪小,这皇位之争波及不到他的头上,可谁知道,淑妃他们又有没有野心......

    实不知她今日来意为何,明无月还是长了个心眼,但关于华元问的这个问题,还是如实地回答,毕竟,这事不是一个秘密,也没有什么隐瞒的必要。

    “是去了侯府。”

    华元对明无月一问一答十分满意,她又继续问她,“我听闻陆舟那日带了个女子回家。”

    自从华元看上了陆舟之后,他便一直瞒着云若禾的存在,毕竟按华元那样的性子来说,若是被她知晓,恐怕有一阵好闹腾,若光是闹倒还好说,怕就只怕,她一疯起来,不知道又能做出什么事情来。

    她那眼里容不得沙子的性子,若是知道了云若禾的存在,岂还得了。

    明无月显然也能明白其中关节。

    华元问她,“我听别人说陆舟和家里面的人吵了架,好像是因为带了个女人回去,你可瞧见了?”

    她死盯着明无月,眼中尽是咄咄逼人。

    似不得到回答不能罢休。

    明无月可不想插手他们之间的爱恨情仇,她自乐得在一旁看陆舟和华元掐得死去活来,可若是让陆舟知道,是她从她的口中泄露了云若禾的存在,若云若禾出了什么事情,他一定会来寻她的麻烦。

    所以,她不能说。

    但这幅样子落在了华元眼中,便是忤逆。

    她朝她一步一步逼近,眼睛拧死在了她的脸上,“你不肯说?是在忤逆本公主吗。”

    明无月仍旧不肯做答,却低着头恭谨道:“不是不愿意说,是那日我一直在外间等着,没看到里头是什么情形......”

    可却被华元直接打断,“你当本公主是傻子吗,看不到?你一直跟在太子身边,他们吵起架来,你还会听不到吗?”

    明无月没有想到华元竟这般难缠,她抿紧了唇,一时之间没再开口。

    华元来了气,“不过是问你句话便支支吾吾!莫不是打量着太子如今开始摄事,你跟在他身边也神气起来?惯会勾引人的贱皮子,真是做狗当奴才的命,我问陆舟的事情,你又替他去遮掩些什么?!”

    本就因为云若禾的存在有些气闷,现下见明无月这样遮掩,更是来了气。

    华元果真如传言那般,这样的疯子,说她无礼骄纵,倒真也没冤枉了她。

    不过这么几句话的功夫,竟就叫气成了这样。

    明无月不住后退,想要离她远些,生怕殃及。

    可这个举动却彻底惹恼了华元,她一把抓住了明无月,问道:“竟还敢躲?反了你了!”

    怎么,难道她是以为陈之钰得了势,便了不得了?

    况说,在她的眼中,明无月不过一个奴婢罢了,就算是再怎么受主人家的宠爱,那也不过是个奴婢,她怎么敢几次三番忤逆于她?

    明无月知道华元可能会发作,却没想到竟直接动手了。

    谁还没些脾性,若是寻常的人,明无月早就撕扯回去了,可这人是华元,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公主。

    一旁的瑶殊急得团团转,想要上去拉劝,却被华元身边的婢女狠狠刮了个眼刀子,吓得她也不敢再有动作。

    明无月那边实在被她扯得疼了,忍不住扭身想要挣脱。

    可这一动作,却换来了华元的掌掴。

    华元可没收力,明无月被打愣了,脸上剧痛让她缓了许久才回了神,她没有再去争闹,只捂着脸不再吭声。

    这人说不明白道理,越讲,她越能来劲。

    挨了这一巴掌就挨了吧,不然还能怎么地?打回去吗。

    华元出完了气,不见明无月再反抗,神色稍霁,知道从明无月这边再套不出什么有用的话后,便只道:“行,你替他守口如瓶,且看他知道你出卖了他,会不会待你好些。”

    留下了这句不明所以的话,她便离开了此处,明无月猜想,她定是去陆舟那里去做些什么动作了。

    但能将这尊大佛送走已经是谢天谢地,她也不敢再去奢求什么旁的了。

    到时候的事情,到时候再说吧。

    华元走后,瑶殊终敢上前,她看着明无月迅速泛红的脸颊,眼睛都看酸了,她愤愤地“呸”了一声,“怎么会有这样的人!这是咱太子的宫殿,她强闯就算了,哪里还有上来就打人的道理啊!发这么一通疯,没得叫人恶心......”

    瑶殊胆子小,分明这巴掌甩在明无月的脸上,却叫她吓红了眼。

    明无月拍了拍她的手背,以作安抚,而后的看着天上的时日,估摸还有一个时辰陈之钰就该回来了。

    她不想叫他看到脸上的红印。

    安抚了两句瑶殊之后,她便进了陈之钰的屋子,又翻出了药膏往脸上涂,而后往铜镜那里照了下。

    红肿依然明显。

    她叹了口气,恐这掌印没个两日也消不下去。

    罢了,晚上装病不出好了。

    让瑶殊代她一下吧。

    *

    很快便到了下值的时候。

    或是第一日上任,陈之钰许是被那堆公务缠住,即是到了酉时也不见归来,倒是陆舟今日竟比以往回来得早。

    一回来,就气势汹汹去寻了明无月。

    明无月缩在房中的床上,然而,忽听到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她想起了华元走之前给她留的那句话,不多想便也知道是陆舟来“寻仇”了。

    明无月下了床,穿了鞋履,起身开门。

    门一打开,果不其然就见到陆舟的那张死人脸。

    现下已到傍晚,黄昏垂落,霞光却不如往日那样亮堂,许是被云层遮蔽,带着些许暗淡之气。

    陆舟站在门口那处,更显他面色阴沉。

    他开门见山说道:“是你同华元说了若禾的事情?”

    语气不善凶狠。

    但说完了这话,他才注意到明无月脸上红肿一片,赫然一个掌印。

    昏黄的夕阳之下,带着几分不可说的惨意。

    明无月守口如瓶,白挨了这么一巴掌不说,现下倒还叫他如此诘问,一时之间也生了气性,恨不得也往他脸上去刮一巴掌,只堪堪忍住。

    “小侯爷在大理寺当值,时职大理寺左少卿,我闻时人爱重小侯爷,因小侯爷聪明灵秀,年少有成,不都说少卿断案无数,冤案数桩,无一错断?可为何现下事情到了自己的面前,怎就算成了糊涂账。公主说什么便是什么,公主没脑子,难道说英勇神武的小侯爷、端庄公正的左少卿,也没有脑子吗?”

    她句句称耀于他,却无不是在阴阳怪气。

    陆舟只见得她红唇一张一合,耳畔是她清脆略带些尖锐的声音。明无月的一大串话就跟倒豆子一样往陆舟身上砸,一时之间竟就将他砸得哑口无言。

    “你急些什么......”

    听陆舟这话,倒好像是她在无理取闹,她快叫气笑了,本就看他不顺,现如今只快白眼翻飞,一时再顾不得什么,反唇相讥。

    “我急些什么?我凭什么不急。小侯爷自己做事不干净,被人寻了马脚,公主找来东宫,我替你隐瞒,白白挨了她一巴掌,倒是小侯爷有趣,分明不喜公主,讨厌公主,可她说什么话,你都能去信。”

    还不可笑吗,说是讨厌她讨厌得要死,但华元跑他面前说个两句,他就能奉为圭臬。

    “哦,不对,我明白了!小侯爷即便知道公主是在骗你又如何?左右小侯爷也不喜我,刚好就借着这次机会发难是吧。倒如此,将才我还不如直接同她说了明白,省得去两头受罪。”

    陆舟彻底无言,那双丹凤眼难得染上除开了“冷淡”二字的情绪,也收敛了素日的乖张锋锐,薄唇紧紧抿着,叫人辨不出他此刻的情绪。

    他从前是知道明无月不喜欢他,却从不知她能这般牙尖嘴利。

    可他这一刻竟也生不出什么驳斥她的情绪。

    也只是任由她指着自己骂。

    明无月最后只道:“小侯爷,我对你们之间的恨海情天没有兴趣,只想留在东宫好好服侍太子殿下。而小侯爷的当务之急也不是同我算账,而是去看看她有没有去寻你的心上人!”

    留下了这句话,明无月便合上了房门,转身进屋。

    “叭”的一声关门声,门几乎就要碰到陆舟的鼻尖。

    他有些被骂懵了,可是再反应过来之时,脑海之中只有明无月那双瞪着他的俏生生的眼。

    碰了一鼻子灰,可这大少爷却出奇地没发火。

    陆舟在门前愣了好一会,终回了神来,方准备转身,却就碰到了陈之钰已经站到了他的跟前。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一点声音也没有就站到了身后。

    陈之钰问,“你站这里做些什么?”

    陆舟想起了方才的事情,颇为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没做什么。”

    陈之钰倒难得见他这幅神情,又见他站在明无月的房门口,怎可能不多想。

    他凉凉道:“没做什么你站在宫女门前鬼鬼祟祟?”

    他堂堂陆小侯爷,大理寺左少卿,怎在他口中像是什么狂奴变态一样?!

    陆舟咬牙切齿,“你有病啊,陈之钰。”

    他们两个倒是情深意重,一个要给人当奴仆,另外一个生怕他害人。

    陆舟现下不知为何胸口之中一阵说不上来的心烦,他不再同陈之钰继续说这些话下去,只道:“我可没怎么着她,提醒你一句,方才你妹妹可来了一回。”

    陈之钰正色,眉眼一凛,“华元?”

    他方从外头回来,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期也还没有机会来得及知晓。

    “不是她还能有谁。”

    除了她能放肆到东宫里头动手伤人,又还会有谁。

    陆舟留下了这话,便出去了,想来是去防着华元。

    陈之钰在门口这处站了许久,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最后还是文序先开口道:“公主怎么还是这幅样子,如今都十六了,还这样娇纵,淑妃也不见得如此跋扈,她这做派倒像出自中宫。”

    也不明白淑妃那样的女子,怎能将孩子教成这样,还是得怪景宁帝,如此纵容。

    “还不是因为只有她这一个女儿吗。”

    景宁帝膝下子嗣并不丰满,左右不过三个皇子,一个公主。

    而那两个皇子当初还是在王府之中生下。

    因先皇后陆暖茵子嗣不息,二人婚后久久不曾有孕,倒还是先叫如今的皇后钻了空子,先行生下了陈之齐,这才造成了陈之钰虽嫡非长的局面。

    嫡、长之分一开始并没有如此重要,只是后来,如今的皇后入主东宫,才会造成这样的局面。

    现今皇后还是皇贵妃之时,为人善妒,眼中也容不得沙子,也就造就了陛下子嗣稀薄的情形,淑妃的公主,还是寻求了先皇后的庇护,当初日日在坤宁宫养胎才得以生下。

    而至于三皇子,便是先皇后死后,淑妃得了恩宠,才有幸生下。

    皇帝三个皇子,可却只有一个公主,光是想想,都知他有多疼她。

    相比之于陈之钰这个窝囊太子,两人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可谓天差地别。

    陈之钰没有继续留在这处,先是回去找了瑶殊问了今日发生了何事。

    这才知道华元原是气势汹汹来了这处,打了人一巴掌。

    夕阳已经落下,不知怎地,天边涌来一片乌云,转眼之间就落了雨,雨水噼里啪啦落在廊庑上,又急又吵。

    屋内黑暗,点着一掌昏暗的孤灯。偶有雷电闪过,带来了片刻的澄明。

    陈之钰一人坐在桌边,闪电打下的白光偶尔照在他的侧颜,可以窥得他面无表情。单薄的背影在风雨声中略显孤寂,他抬眼看向窗外,院中的梨花被风雨狠狠催折,可每每在枝干被吹得凌乱,让人以为它要被折断之时,却又忽地弹起,重新在风中摇曳。

    陈之钰眸中泛着浅淡的冷意,他的视线最后从窗外收回。

    他看向了文序,道:“往后让人看好东宫的门,若再放些不三不四的人进来,也不必再留着了。”

    言行举止虽看着平淡,可那眼神却像寒冬的弯月,盛气逼人,带着凛冽的冷。

    文序知道,自从那回宫宴之后,陈之钰已经的没有打算继续隐忍下去,再说了,华元打谁不好,偏偏要去打她。

    文序又问,“那公主呢?”

    难道就不管了吗,那岂不是吃哑巴亏。

    “今日她来,不知是她自己一兴起,还是背后有人指使。”陈之钰意味不明道。

    文序瞬间就明白了陈之钰的言下之意,他道:“殿下今日才上值,她便来了东宫,还弄出了这档子事......”

    陈之钰第一日上值,她就敢来东宫寻衅,她这般做派,是打明无月的脸,却更是打陈之钰的脸。

    实在不难叫人多想。

    难道是淑妃......

    陈之钰眼中浮起了笑,可是眼中却并无笑意,似乎笑,不过是习惯,毕竟这么些年,在人前做得一副人善可欺之态,以至于,即便是无人之时,也难改习惯。

    他的眼神凉薄,那双好看的桃花眼,空洞泛冷,在幽暗之中,竟带着几分诡异。

    “父皇不管她,孤来替他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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