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继续道:“镇淮军军纪严明,作战骁勇,待小镇淮王长大成人,必能统领镇淮军,再创其父的辉煌。”

    唐笙对上皇帝衰老却威严的眼神,正色道:“镇淮军是陛下的军队,是大梁百姓的军队,护卫大梁是镇淮军的职责。”

    不知皇帝是否满意唐笙的回答,他面色不变,又说了几句寒暄的话,唐笙才落了座。

    不过李景倒是一直留在了皇长孙的身边。二人玩得开心,无论朝堂和大人之间多么风起云涌,他们小孩子心性总是单纯的。

    顾令盯着唐笙的身影,对身边的一名宫女低声吩咐了几句,便低头饮酒,时不时看向唐笙的方向。

    唐笙品了口宫廷贡茶,只觉得这普洱茶的味道似乎有些不对,她又多品了几口,直至一饮而尽,拎壶倒茶,发现壶内茶水已见底。

    这时身边一名宫女端来一壶茶:“王妃请用。”

    唐笙点点头,示意宫女放在桌上即可,未曾注意到身边的宫女已经换了一个人。

    一碗温茶忽而洒在她的胸前。

    “王妃恕罪。”那宫女慌乱跪下求饶。

    “无碍,快起来吧。”

    唐笙低头向胸前衣襟看去,黄色的茶汤粘在那红色的衣衫上,流下一片痕迹。这茶并不热,没有什么大碍,只是有些不雅。

    “王妃,不如奴婢带您去偏殿换一下衣衫。”

    唐笙点点头道:“也好。”

    唐笙留下郑嬷嬷,远观李景与嫡长孙玩耍,便随宫女去了偏殿。

    *

    偏殿内,宫女取来一身给女客备用的衣裙,便出了偏殿。

    唐笙换上,打理妥当后走出门外,却不见那宫女身影,想来是宫宴上太忙先行离开了,便循着记忆原路返回。

    “唐笙。”

    唐笙向前的脚步一顿,这声音她再熟悉不过,是顾令。

    与往日的清冷淡雅相比,如今带着一丝阴暗压抑。

    她攥紧了腰间的裙摆,在夜色下转过身去,隔着帷帽看向顾令。

    他站在廊下,在红色灯笼的照映下,脸色微明微暗。

    唐笙感觉到顾令探究的眼神,如有实质地透过帷帽,聚焦在她的脸上。

    由于帷帽的阻隔,他的身影隐隐有些模糊。

    好在,时隔三年,还能看到他。

    夜色下她轻声道:“顾大人认错人了。”

    “是吗?”

    冬日的夜晚里,顾令的声音比刺骨的寒风还要冰冷。

    他眼含凉意,一步一步向唐笙走来。

    唐笙从未见过顾令如此,那眼中的幽怨恨意令唐笙心中猛然一惊。

    三年前的他不是这样的。

    顾令步步紧逼,此时二人之间的距离仅余方寸,唐笙脚步微动,向后移去,直至后背靠上廊柱。

    三年了,他找了三年。

    这三年他四处寻觅,日日寻找,无时无刻不在想,若是找到她,他必将让她见识到自己此时的位高权重、有权有势,让她悔不当初。

    甚至是让她对自己俯首称臣,祈求求饶。他从未想过再次相见会是这般模样。轻飘飘的一句认错了人便要将他打发了。她还是如三年前那般,冷心冷情。

    所以这三年来,只有他一人在心心念念,而眼前的这个女人,说不定早已不知将他忘在了哪个角落,想到此,顾令心中泛起无限痛意。

    他伸手碰触上唐笙的白色帷帽。

    “怎么?是心虚不敢见我吗?”

    唐笙看着身前顾令幽暗的眼神和痛恨的表情,她心尖一颤。

    她从未想过让他变成如今的样子,她只是想他建功立业,完成他心中所愿。从未想过他竟会心怀仇恨,毕竟他是那样一个不甚在乎世间一切的一个人。

    顾令这三年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会变成这副模样?唐笙心中暗暗疑问。

    见顾令就要掀开他的帷帽,嘴上却道:“顾大人,我是镇淮王妃,此处是皇宫,请顾大人自重。”

    顾令低下头去靠近唐笙,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唐笙的脖颈间,她有些不自在的转过头去。

    顾令见唐笙转过头去,更加贴近了唐笙,他的脸颊几乎要贴上唐笙白色的帷帽。

    “既是认错,怎知我姓顾?”

    “年仅二十三岁的内阁次辅顾令,如今大梁谁人不知?”

    顾令抬起手,眼见就要掀开帷帽,唐笙伸手阻止,覆在了他的手背上。

    久违的温热触感令顾令心尖一颤。

    “即便顾大人如今身居高位,也不可欺辱我一个寡妇吧!”

    “若是传入言官耳中,那就不好了。”

    顾令不屑冷笑:“知道又如何?我不在乎。”

    唐笙心中一痛,他不在乎自己的名声,可她在乎。

    顾令拨开唐笙的手,今日他偏要揭开这帷帽!

    忽而天空传来一声乍响,漫天焰火在夜空中盛放。五彩斑斓,纷纷扬扬,美妙至极。

    顾令掀帷帽的手一顿。

    二人抬头向夜空望去。

    那晚,齐云镇的夜空下,他们对着焰火许愿的情景忽然从存封的记忆中溜了出来。

    “三愿......顾令长命百岁,天天开心。”

    “愿唐笙所愿皆成。”

    唐笙看着漫天焰火,低下头去,幸好,顾令长命百岁的愿望有望实现。

    另一边,大殿内的皇长孙听到外面烟花盛放的声音,吵闹着:“皇爷爷,孙儿想去观星台看焰火。”

    皇帝拗不住皇长孙的纠缠,带着文武百官走上了观星台。

    观星台是整个皇宫的最高处,平日里供钦天监在此处观星象、测吉凶,站在其上,整个皇宫可尽收眼底。

    站在观星台上,众人有一览众山小之感,离天上焰火更加近了。

    只是,皇帝看到不远处的廊下,顾令和那戴着帷帽的镇淮王妃抱在了一起。

    他双目睁大。

    顾令不是向来不近女色吗?为何与这镇淮王妃......

    众臣见皇帝神情有异,顺着皇帝的目光看去。

    便见那向来不近女色的顾大人,在廊下正抱着一个女子。

    他高大的身躯挡住了那句女子的身影,然而女子头上所戴的帷帽,暴露了那女子的身份。

    正是如今寡居的镇淮王妃!!!

    顾大人一直不近女色,洁身自好,二十三岁还未成婚。

    一直单身的顾大人与寡居的镇淮王妃?

    这......

    若是没记错的话,他们今日宫宴是初次见面。

    内阁首辅萧寒也看了过去。

    这个顾令和镇淮王妃是真的情不自禁?还是在密谋些什么?一个前途无量的内阁次辅,一个影响着镇淮军的军事大权。这两人若是相熟,那可就大事不妙了。

    “母妃!”李景惊呼出声。

    明明有这么好的看台可以赏焰火,笙笙为何与一个陌生的叔叔在廊下?

    他故作成熟地叹了口气:大人的世界真是难以理解。

    唐笙和顾令怔怔地看着天上烟花,三年前齐云镇的回忆不约而同地在各自的脑海浮现。

    此时一声惊呼,唐笙回过神来,她循着声音看去。

    竟是皇帝和文武百官站于高台之上看着他们!

    她心脏几乎要跳了出来,猛地一推,将身前的顾令推了开。

    顾令也注意到了台上众人的目光,收敛了几分,又恢复了往日不近人情的冷漠脸。

    二人忙上了观星台,跪下向皇帝请罪。如此情景教皇帝看到,是大不敬之罪。

    “顾令,镇淮王妃,你们二人,一个是堂堂内阁次辅,一个是镇淮王的遗孀,堂堂宫宴之时,在这皇宫内院之内举止亲密,该当何罪?”

    皇帝那张原本因为年老显了些慈悲的方阔的脸板了起来。

    朝臣们见皇帝面色严肃,也有些紧张。

    观星台上,原本和谐热闹的氛围陡然一变。

    唐笙正要开口,顾令抢先一步:“陛下,此事皆因我而起,与镇淮王妃无关——”

    “哈哈哈哈.......”

    顾令还未说完,皇帝就哈哈大笑起来,那笑声爽朗大气,洪亮有力,丝毫不像年已六十的老人,嘴角更是开心地扯开,似乎对于逗弄到两个年轻人,开心不已。

    “好你个顾令,平日里一副生人勿近,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多年来不近女色,洁身自好,朕只以为你对此无心,没想到今日你竟然与这孀居的镇淮王妃.......”

    “陛下,不是您想的那样——”

    唐笙开口解释,可皇帝却自顾自说了起来。

    “不如,朕为你们两个赐婚如何?”

    这一语激起了千层浪,众大臣心中皆骚动不已,陛下这是什么意思?原本只是成年男女的男欢女爱,风流韵事一桩,可皇帝三言两语竟要为其赐婚?

    到底是为了镇淮王妃改嫁之后,小镇淮王又年龄尚小,可以将镇淮军的军权彻底掌控,甚至是直接收回,还是为了将镇淮王妃嫁于顾令,好加深对镇淮军的控制?

    众人一时震惊不已,当然,最震惊的还是唐笙。

    拒绝反驳的话几乎就要脱口而出,可......她的衣袖被顾令拉住拽了一下,示意她不要直言反对,眼中显然是皇威在上,不要违抗的意思。

    可......这怎么行?

    顾令拉住唐笙,心中想法只有自己知道,不仅是因为皇威不可违抗,此刻,他清楚地认识到。

    他,顾令。

    对三年前抛弃他的唐笙。

    不论如何。

    他要抓住!

    爱也好,恨也罢,他此生注定了要和身边这个女人纠缠不清,如今,陛下的赐婚是一个再好不过的时机,不是吗?

    一个陛下喜闻乐见的利益结合,一个“镇淮王妃”推拒不了的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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