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泠因小心翼翼地擦拭着谢泽启脸上的伤口,她刚刚帮泽启冰敷过他肿烫的脸颊,也为他手臂上的伤擦上了防淤青的药膏。此刻,她正用棉棒轻轻点碰着泽启嘴角划伤的小血痕。她专心地为他敷药,想不明白谢泽启的母亲怎么狠心将他伤得那么重,甚至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脸与谢泽启靠得那样近。泽启望着近乎凑到眼前的姐姐,不敢呼吸。泠因纤纤的睫毛、盛满担忧的晶莹眼睛、紧抿的唇、甚至脸上细小的柔软绒毛都与自己贴得这样近,泽启感到泠因温热的鼻息似有似无地打在他颈上,两颊双耳不觉又烫烧起来,他乞求姐姐不会注意。幸而泠因此时只想做一位尽职尽责的“医护人员”,一心想着搜罗尽他身上未受治疗的伤疤。

    似乎看得见的地方都处理完毕了,泠因松一口气,笑着拍拍泽启的后背说:“感觉搞定啦!”不想这一下轻拍却引发泽启刺痛的回避,泠因才注意到在衣服下可能还有她看不见的伤疤。她没有多想就拉扯着泽启的衣服,说着:“你衣服下是不是还有伤?要不你把衣服脱了,我帮你处理?”泽启羞臊难耐,脸胀得通红,挣脱出泠因拉扯的手:“没事,我自己来就好了。”“哎呀,背上的伤你自己怎么擦嘛!我帮你就好啦!”泠因并没有察觉什么不对劲,对于十六岁已自认成熟的她来讲,泽启十足只是个孩子。见泠因似乎要捞起自己的衣服,泽启火速抢过泠因手旁的医药包,站起身就要回房。“我自己可以的!”只留下一句匆忙的话语,泽启便跑回自己的房间。泠因当然没有注意到这位弟弟已烧得绯红的双耳,只想着这孩子怎么这么不领情。

    泠因又不觉回忆起在拉扯间泽启后背露出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痕,似乎还有些结脓的旧疤。泽启脸上、臂上的伤痕对于她而言已经足够触目惊心,那些隐匿在衣裳下的血腥痕迹近乎让她战栗。而另一边的泽启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回忆着泠因的一切,全然已忘了母亲一早的责难。母亲的责备与暴力,他早已习以为常;而泠因表现出的关切和善意,却是他生命中未曾有过的。何况那份少有的关切,来自泠因,那个泠因。

    那晚,泽启做了一个梦。

    泠因为他解去一颗颗上衣扣子,轻抚过他身上的每一处伤痕。那些可怖的疮疤,在她温柔的拂挲下,都变得柔软。她的指尖稍显冰凉,但触碰过的地方都变得滚烫。不觉间,泠因已到自己身后,他看不清她的脸,却感到她柔热的吐息越来越近。她环抱住他,泽启感到泠因凉雨似得璧体紧紧地贴在自己背上。他感到自己全身的每个毛细血管都感受着她均匀的呼吸与心跳,每一个毛孔都在与每一个毛孔贴近。他已全然感受不到自己身上的疮疤,他觉得全宇宙都变得柔软,就这样静静地贴伏在自己背上。在那片令人心安的寂静里,他突然泠因的双唇似乎轻轻贴上,然后一滴泪水紧贴着他的背脊滑落。在通电的战栗中,他感到整个自己,都融化在了这滴冷冽又炙热的泪水。

    那滴眼泪滑落过他身体,要将他融化殆尽的瞬间,他猛然从睡梦中惊醒。他惊觉自己背上沁满汗珠,大腿之间一片潮腻。这个瞬间,泽启再也无法否定回避自己对泠因那不应有的朦胧感情。他感到全身火烧般的羞臊难耐。所以在冲完澡与泠因撞了个满面时,对着泠因打招呼的笑脸,他近乎逃似地躲回自己房间。那天,他特意提早坐公交前往学校,此刻的他真的不知道如何与泠因共处一个空间,要如何面对泠因的一颦一笑。

    泠因坐上车,总忍不住回想起谢泽启今早古怪的神情。是自己昨晚拉扯他衣服做得太过分了吗?虽然谢泽启比自己小两岁,但可能还是到了会对女孩子不好意思的年龄?即便是姐姐,也不能拉拉扯扯,是吗?还是说,谢泽启还是很在意自己发现了他被母亲暴力对待的事实?十五岁的男孩应该正是自尊心高的时候?还有昨晚他背上的那些伤痕,到底是怎么回事?泠因也找不到理由去多问了。泠因摇摇头决定不再多想,她可没那多余的精力去揣度这个年纪男孩的心思。

    泠因这天去经济课教室的路上,恰好路过泽启的班级。他坐在倒数第二排靠窗的位置,阳光恰好从窗外落入,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侧影。泠因这才注意到他与刚刚来她家时长大了许多,已经完全不是一个稚嫩男孩的面孔——即便还是那对小犬般潮湿的眼睛,那挺立的鼻梁与鲜明的下颌线条都述说着他在渐变成熟。教室里的女孩似乎叽叽喳喳地讨论着什么,眼神不由地落在那窗边人身上。而谢泽启只是独自坐着,没有言语,不知在想些什么。泠因从未见过他那样冷淡的神情,在自己面前,泽启总是懂事羞怯到近乎讨好的样子。他实则怎么想的,泠因或许从来没有认真考虑过。她过去只觉得他不讨人厌,但终究只是狐狸的孩子。昨晚发生的事情,固然让泠因对谢泽启的印象发生了微妙的转变。但谢泽启呢?谢泽启看待自己的方式,也会因为昨晚发生的事转变吗?泠因想得出神,直到身边的同学跟她搭话,她才回过神来。

    “泠因,所以申请的事,你想得怎么样了?”说话的人是章瑞舟,虽然有个古朴好听的中文名,她更喜欢别人叫她Skylar。她属于天生爱热闹的那一类,虽然说和泠因不算至亲好友,但也常常说上几句话。不如说,没有Skylar说不上话的人。

    “哦……我可能会考虑香港?”泠因轻笑着回答。

    “诶?我还以为你肯定会出国呢!”Skylar摆出十分惊讶的样子。

    “也考虑过啦,但还是想在离家近一点的地方读书。”泠因依然微笑着回应,她当然不会说这是因为她打算借大学的时间对家里的企业有更多了解,而且距离太远也不方便她找寻机会认识谢家企业内部的人员。

    “没想到你那么恋家呢!I can't wait to run away!”Skylar挥挥手,嬉笑着走远和其他同学搭讪去了。泠因回味着Skylar的话,想着自己何尝不想逃离这个可怕的家呢?但还没到时候,她一定要等到将谢德明吞噬殆尽的那天。不管在此之前,她过得将多么痛苦难耐……

    这天放学司机迟到了一些,谢泠因便站在校门旁等待着。谢泽启似乎放课晚了点,这会儿才从教学楼里走出来。他和刚到家里时那个瘦小的样子已然不同,走在人群中确实十分显眼。泠因不禁想着自己与他朝夕相处,竟然都没有察觉他是什么时候长得这样高的。原来他独自走着的时候,会摆出这样静默冷淡的神情。泠因原以为他那对潮湿的眼睛永远都只能蒙着羞怯的云雾,没想到那雾气也可以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冽。一个貌似是谢泽启同班的女孩跑出来拉住他手臂,似乎是要递给谢泽启一些落下的功课。谢泽启冷冷地推开她的手,礼貌地笑着接过功课书本,但眼中的冷意丝毫没有散去。谢泠因突然感到,眼前的谢泽启变得陌生无比。但霎那间,谢泽启的眼睛碰撞上谢泠因凝望的目光,那对眼睛又变得熟悉起来。虽然他马上像今早一样别过脸去,但谢泠因也敏锐地捕捉到他眼中那抹熟悉的羞怯神色。恰巧司机这会儿到了,谢泠因小跑过去拉住谢泽启:“司机到了,回家吧!”谢泽启瑟缩了一下,但又任由泠因拉着他上车。直到两人坐到车中,谢泽启才回过神来,羞臊地轻挣开泠因的手,别过脸去。一看到泠因的脸,他就不觉回想起昨晚那个恼人的梦境,他绝不能让泠因看到自己的表情。可惜他再怎么别过脸去,也难阻泠因留意到他通红的双耳。

    再如何迟钝,泠因也不可能读不懂谢泽启的怪异举止了。他显然对自己抱有某种暧昧的好感,虽然不知道是出于昨夜她出手相助的感动,还是青春期荷尔蒙躁动的投射,又或是两者糅合给予了这个少年一种误以为真的朦胧情愫。只是看着自己面前一颗赤裸裸少年蠢动的心,她感到一丝难得的兴味。

章节目录

煎水作冰不可得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左珠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左珠并收藏煎水作冰不可得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