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完丽雅,宿彧再次拖着行李箱去往飞机场。这次,她的终点站是中国。

    她有很重要的事要做,除此之外,现在也是国内大学的毕业季——四年后的现在,也是谢池春的毕业季。大学之后就是分道扬镳和天南海北,也许,这是最后一次宿彧远远见他一眼的机会了。

    在宿彧意识到她对谢池春的爱情后,她尝试去追寻他们曾经在一起的痕迹,但他们之间没有一张合照,宿彧甚至没有他的任何一张照片。

    如果真要说有什么谢池春留下的东西,那大概是她当年亲手替他戴上的颈链。

    她对谢池春说过的最后一句话,“送你的东西,不用还我,你随意。”——真是冷漠得剜心。

    谢池春离开时,把那条颈链端正地装回盒子里,摆在客厅的桌子上。

    仔细回想,除了谢池春要的那本签名和宿彧挑选的那身西装,宿彧并没有给过他什么。谢池春从不向她索要什么,宿彧就没想过为他再做什么,甚至连一句爱都忘了说。

    在拥有那份热烈又真挚的爱情时,她太吝啬了,尤其吝啬她的爱。

    谢池春是个太会宠溺人的爱人,宿彧只是在谢池春几乎无穷无尽的信任、坦诚和爱意里,任性地挥霍她所拥有的、为数不多的被爱的机会。

    漫长的飞行后,宿彧落地中国。

    二十岁的宿彧拖着笨重的行李箱,兴奋又激动,她终于远离了羁绊,能在她的故乡自由地创作。宿彧怀着热切的期待和惴惴不安,她年轻、有天赋、足够努力,她想,总有一天,她的故事会被这里的人们看到、喜爱的。

    三十三岁的宿彧已经实现了当年的梦想,她行李轻松,却近乡情怯。她如同当年一样惴惴不安,但不再是为了远离羁绊——

    她正是为了羁绊而来。

    *

    宿彧之前在国内的号码弃用了很久,她落地后换了个新号码。宿彧时隔四年回国,孟杭组了局,宿彧委婉地拒绝了。

    四年前的那晚像个萦绕不去的噩梦,噩耗让眼前吵闹的派对一瞬间内抽干成了真空,几乎寂静得耳鸣。同样也是那个夜晚,宿彧失去了谢池春,失去了她最靠近答案的时刻。

    捱过了那个失眠的夜晚,宿彧在第二天清晨就出了国,一走就是将近四年。

    也许当时没带谢池春去派对,他们的关系还能再久一点,说不定她突然就想通了,两人都不必经历分手——但宿彧很清楚,这是借口。

    哪怕不是那次派对,他们的关系也难以维系。他们都走在钢丝上,稍有不慎就会坠落。

    如果不是失去的苦痛难捱,宿彧会永远浸泡在名为谢池春的糖罐里,永远逃避她的感情,更久地伤害谢池春。

    一段无解、无疾而终的爱情。

    宿彧回了一趟她在南京的住处。她雇人定期来打扫别墅内部,但任由小花园枯萎,毕竟,没有人期待它们的盛开。

    洗漱后,宿彧化了淡妆,挑选了青春些的衣服搭配,开车去了谢池春的大学。

    宿彧在保安处登记后,终于再一次走近了这座校园。她只来过一次,为了谢池春的主持。那时,她逃避内心的波澜,中途离席,在校园里漫步。

    四年前,她短暂地想过他们的未来,或许没有那么长远,但至少在情人坡前驻足前,她的确期待过和他一起度过的春天。

    可惜,他们并没有等到春天降临。

    校园里已经有了穿着学士服拍毕业照的学生。宿彧走到偌大的草坪上,学校特意搭建了拍摄毕业照的地点,大多数是几个朋友在一起,宿彧也看到了不少想要留下纪念的情侣。

    宿彧没有想过真能遇到谢池春,校园毕竟这么大,说不定她来校园的时候,谢池春恰好不在这里,更说不定,谢池春早就找到了新的爱人。

    她的初衷只是为遗憾添上一个完整的句号,不想再打扰他。因此,她在听到旁边路过的一群人朝不远处打招呼,喊着“谢池春”、“谢学长”时,她呼吸一窒。

    宿彧远远望去,一眼就看到了谢池春。他站在摄像机后,没有穿学士服,而是一身清爽的短袖夏装。他只是站在那里温和地笑着,气质都是日光融雪般的温柔干净。惊艳又耀眼。

    谢池春注意到了她,惊讶地缓慢眨眼——宿彧想,然后呢,下一秒他会是怎样的神情?

    直到这一刻,宿彧才发觉,她是多么不希望看到他的“释然和平”。

    *

    从宿彧的家中独自离开的那夜,谢池春感受到了早春的春寒料峭。春天真是近在眼前,希望、复苏、触手可及的爱情好像都要落定,但是早春的寒冷那样难捱,总有事物死在春天真正降临之前。

    谢池春其实早有预感,这份爱情是见不到底的。难道,他要一辈子在宿彧身边不安地期待、迟疑地试探、自言自语地安慰吗?迟早有天会溃散的,只是,他没想到是以那样惨痛的方式。

    在宿彧身边的时候,他被他洪水般的爱意蒙住了双眼,在宿彧离开后,他终于能冷静下来。

    三个月和宿彧本人的相处,因为她的亲近平和,谢池春都忘了宿彧身为作家的那一面是多么传奇——传奇到,就算他和朋友说,“嘿,我的爱人是那位作家”,他们都只会不相信地笑笑。真是梦一般的“高攀”。因为他预见到了,所以谢池春从不和别人提起。

    谢池春想,他年轻的爱情悄无声息地埋葬在了那个早春。

    在外人看来,谢池春情绪消沉了一段时间,并且变得非常忙碌。不仅是本院的学业和学工处的工作,谢池春甚至还办了旁听证,去外国语学院旁听法语课。

    管溯是那次陪同他主持的女主持人,她是外国语学院的,恰好专业就是法语,谢池春偶尔会向她要他缺课时的笔记。

    管溯出于好奇心问过一次,“谢池春,你为什么想学法语?”很多人学语言,是想以后去这个国家留学或者生活,但她并没有听谢池春提过这方面的意愿。

    谢池春拍好她的笔记,收了手机,笑了笑说,“为了看书。”宿彧的法语和文学功底深厚,网上的中译聱牙诘屈,谢池春想用最贴近她本意的语言理解少女时代的她。

    谢池春想过再去找宿彧,毕竟那个夜晚太过离奇,留下了太多悬而未决的谜团,他们太冲动了,匆匆就说了结束——或许,那本来该是一个转折点,宿彧终于愿意向他敞开心扉,谢池春终于能够不在一步之遥外看她独自下雨。

    但宿彧的电话成了空号,她的花园别墅也人去楼空。宿彧只需要远离他一步,谢池春就再也找不到她了。

    谢池春偶尔会散步散到她的别墅旁,在外围绕一圈,再折返回校园。他不知道他在等待、或者期待着什么,或许,他只是想远远地看到她的灯亮起来。

    花园里的鲜花顽强地盛放了一个短暂的春天,谢池春隔着玻璃看,在心里安慰它们,你们的主人看不到绽放,但我依然期待你们的美丽。

    但这之后就是奄奄一息、枯萎、凋敝。再之后的三个春天,谢池春没见过灯亮起来,也没见过它们的生机。

    原来不止是他的爱情,那团团簇簇的鲜花也没能真正捱过那个早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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