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上那座桥的时候,埃达望向更远处的城镇,心底有些奇异的感觉,好像踏出了安全区域一样。

    前边一行人倒是有说有笑,威科姆十分绅士地拿走了埃达提的篮子,不过他大约是知道那是伊莎的物品。

    黑发的少年叫布莱克,也是颇为安静,慢慢地走在后边,他虽然已经十四岁了,但是还有些矮,台农人比较高大,但是可怜的埃达年幼时候没有得到很好的照顾,所以一直都是偏瘦小的,比她年纪小一些的维姬跟伊莎都已经长到了3.8腕尺左右,换算到厘米制就是大约173了,而她只有3腕尺。

    但是黑发少年比她还要再矮一点。

    虽然埃达找的话题都有点像是长辈,但是这个少年还是很礼貌地回答每一个问题。

    最后埃达自己都觉得问的问题太像是女性长辈了,但是也实在不知道应该再说点什么。

    两人就这样沉默了,至于布莱克的堂哥,早已经高高兴兴站在了最前边,只时不时回头跟伙伴们说话。

    埃达原本是走慢一点,免得各位少年少女觉得拘束,估计是黑发少年觉得她有些孤单,反而走慢了些,他刚才可是走得比威科姆还要前边一点的。

    只有伊莎会时不时回头看一眼埃达有没有跟上,说实话她也觉得埃达像那种会趁机溜走的扫性子。

    沉默了一阵子之后,埃达听见少年还有些清脆的声音,“埃达,你知道巫师传说吗?”

    埃达回头看了这个秀气的少年一眼,说道:“我知道,你想听吗?”她笑笑,又说道:“不过我看的都是教堂给我的,估计会有些偏颇。”

    “也看吟游诗人集吧。”少年说道。

    埃达摇摇头,桥上的风有些大,吹得她最外层的头巾跟裙角都有些飞起,她伸手压了压头巾,说道:“我看到的吟游诗人集,多半都是讲一些故事,很少听到讲巫师的,偶尔会看到女巫审判。”

    “我有些好奇,为什么被抓住审判的都是女巫,我看过的诗人集里,提到不少男巫。”

    “这有些复杂,不过你看的是什么诗集,如果可以的话,可以借我阅读一下吗?”埃达问道,她能看到的书,都是以前的老牧师和现在的帕特里克牧师借给她的。

    “是落希尔人写的。”

    埃达低头,稍微有些失望,“我还不会落希尔语呢,你这么年幼,还会两种语言。”

    布莱克少年看了一眼这个低着脑袋的少女,她看起来其实特别小,所以威科姆在森林里踌躇的时候,他还疑惑了一下。

    是的,威科姆有些害怕埃达,他总觉得这个少女身上有种家长的感觉,看见伊莎跟埃达在一起玩,他虽然很想去找伊莎,但是总是越不过去。

    布莱克催促他,“拜托,要去赶紧去,我们的时间可不多,过了桥之后还要走两小时的路呢!”

    然后就听见他堂哥跟其他的伙伴们抱怨埃达有多么可怕,他们可不太喜欢她,聪明又疏远,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还特别喜欢去教堂学习,老牧师还在的时候就特别喜欢她,导致她成了大部分父母都喜欢的小孩榜样。

    布莱克看看少女,又看看离得快有半厄尔远的伙伴们,终于相信了伙伴们的心情了,确实是有点闷。

    然后他听见这个少女用那种温柔的声音向他解释他的问题。

    “你留意到那些女巫多半都是单身的女人吗?她们拥有财富,有技能,或者有美貌,但是她们不结婚,也不愿意有后代,更重要的是她们……不太信教。”还有一个原因她没有说出来,教会养了很多术士,而巫师们有着可以与术士们匹敌的力量,但是却不信教,神权跟王权是相互配合又相互竞争的,但是在这件事情上,大家都选择了配合。男巫们很少被抓是因为男人们受到的桎梏更少,而女巫们作为女人受到的桎梏更多,也就更容易被苛责,其实那么多女巫里又有几个是真的,好多都是人们为了泄私愤或者侵占心捏造出来的。

    “我觉得能被抓到无法逃脱的,多半都是普通人。”布莱克说道,“台农很少发生这样的事情,但是落希尔有很多,不过这几年据说好多了,大约是恶鬼出现了,教会有了新的惩处对象。”

    布莱克抛了抛手中拿着的野果,见埃达的目光从他的脸上转移到手上,他便把手伸了出去,“你要这个吗?”

    埃达用手轻轻摁了一下空空扁扁的腹部,但是嘴上还是婉拒了,“我只是在看你的动作而已。”

    布莱克还是伸着那只手,说道:“这个果子是我在森林里随便摘的,那树比较矮,我看果子红红的,好像很好吃。”

    埃达有些吃惊,这果子不会有毒吧?她已经闷到让少年们动了杀心吗?

    布莱克又说道:“我吃了两个,威科姆吃了三个,挺好吃的,你知道这个果子叫什么吗?”

    埃达摇摇头,她暂时还没看过讲解自然的书本。

    “我留着这个果子就是想去镇上问问有没有人认识,不过看起来你饿了,快吃吧,我下次摘一个去问。”

    埃达还有些犹豫。

    “快吃吧,”布莱克直接把他手上的果子塞她手里,那种冷冰冰的触感顺着他的手延伸到了身体内部,他有些惊讶,“日神啊,你手好凉!你还好吗?”

    她点点头,说道:“只是手有点凉而已,天生的,并没有什么问题。”

    “好吧,如果你担心我会看着你的话,我可以往前走一点。”他看埃达有些拘束,知道埃达是比较矜持又想保持距离的人,主动道。

    埃达感激他的贴心,说道:“谢谢你。”

    一个果子下肚之后,果然是觉得好多了,心情都愉悦了不少,不过她还是有些惦记那几个松饼,前边那几个热闹的家伙肯定会在半路就分吃完了。

    她摸了摸腰带上系着的马革袋,她带了一点铜币,可以进镇子之后买点吃的。

    过了桥之后就看到了一大片麦田,已经发黄了,约莫很快就要收获了。

    虽然威科姆当时说走一个小时就会到了,埃达眯着眼看了一下天上太阳的走向,这个位置,应该已经是中午大约十二点了,也就是说她走了快两个小时了,她的双腿都快要废了,但是威科姆一行人倒是依旧十分精神。

    幸好秋日近了,天气并不算热,不然真的要热到倒下。

    一阵风吹过,麦子翻起了金色波浪,她拿出手帕擦擦额角,突如其来的美景简直要把她看呆了,田里的农夫并不多,三三两两分布在大片的麦田中。

    布莱克看见她停住了脚步,贴心地问:“埃达,走累了吗?”

    埃达一时间没听清他说什么,只觉得两耳边都是风吹过的声音,满眼都是眼前的风景,感觉从前在油画里见过的场景跃现眼前。

    布莱克已经顺手拦下了一辆装满农作物的马车,有些农夫给点小钱就顺带拉一路,有些好心的不用钱他都顺带拉一下。

    埃达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布莱克已经拦下了一个满脸胡须的农夫了。

    布莱克帮她拍了拍空余地方的泥土,然后扶着她的手让她坐了上去,两个人有了马车的助力之后,很快就超过了威科姆一群人。

    经过威科姆一行人的时候,还能听到威科姆大喊:“嘿!嘿!布莱克你们这是作弊!”

    布莱克笑得十分灿烂,风把他的黑发吹起,露出光洁的前额,他心情很好地跟这位堂兄打招呼:“哈哈哈,威科姆,我先到维尔家的小店等你!”

    埃达憋了憋嘴角要溢出的笑意,只是走一段路而已,这群少年们居然还比上了速度。

    乘上马车之后,两人很快就到了隔壁的小镇上,布莱克介绍道:“这个高峰小镇已经很老了,传说是比卫城还要更早存在,很久以前的落希尔语民谣中提到,高峰小镇曾经有龙,不过那是非常非常久时候的事情了,那时候台农人还没独立呢。”

    “黄金镇的帕特里克牧师借了我一本《龙传说》,不过我还没开始看。”埃达顺着话头接道。

    “太棒了!”布莱克羡慕道,“高峰镇的教会很少会把书本借出去,对比起帕特里克牧师,柏德马牧师简直是太过固执、死板了,他觉得学习应该是修士们跟术士们的事情。”

    布莱克抱怨道:“我只能不断花钱去买书本,要知道书非常稀少,非常贵。”

    埃达有些吃惊,没想到布莱克居然有钱买得起书,要知道现在的书简直比金子还贵,就算她是家里唯一的孩子,而爱德华多也是一个十分慷慨的父亲,但她的本子还都是攒了很久钱,也拜托了好几位要出门的镇民,才买到的。

    闲聊中,马车很快就到了高峰镇,镇门的最外边有治安官跟修士在观察每个过往的人。

    埃达扶着布莱克伸出的手,往下一跳,下了马车,她灰蓝色的裙子已经被泥土沾得有些脏。

    布莱克留意到埃达脚下穿的是一双马靴,而不是现在流行的皮鞋。他很快就发现自己的眼睛在看什么,有些不好意思地转移了一下视线。

    “走吧,我们先去维尔的小铺等一下威科姆。”布莱克收回了自己的手,握了下拳,赶走了那有点发麻的感觉。

    走到威科姆跟布莱克嘴上说的维尔家的小店,才知道原来维尔是个木匠,铺子窄小窄小的,堆满了木头木屑木板,整个屋子脏脏的,来的时候刚好听见他在骂自己的学徒。

    看到布莱克到了之后,木匠乱糟糟的胡子里露出一排牙,“你好啊,布莱克。”然后发现有个陌生的少女之后,又闭上了嘴,继续回去对小学徒骂骂咧咧。

    无论布莱克怎么打招呼,都置之不理。

    布莱克也不介意,继续跟埃达谈起话来。

    “我觉得他们应该还有半小时才能到这里。”等了一小会儿之后,布莱克反应过来,农夫的马车虽然快不到哪里去,但也比两条腿快多了。

    “走吧,我带你逛逛这里。”他说道。

    据说黄金镇的人以前就是从高峰镇搬过去的,因而在结构上两个小镇大同小异。

    但是高峰镇的人实在是比黄金镇多,而且有相当多的外乡者,操着卫城口音的、或者说着埃达听不懂的言语的比比皆是。

    逛一下就过了时间,反应过来的时候,等两人回到维尔家的小店,威科姆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就剩他一个在等布莱克,布莱克是他的弟弟,而伊莎因为相信威科姆跟布莱克会照顾好埃达的,已经先跟伙伴们去逛街了。

    因为威科姆看到布莱克的时候,直接乱发了一通抱怨——他可不敢朝着埃达发脾气,只能找找自己堂弟的晦气。

    “你说你会在维尔家等我的,你这个谎话精!”威科姆大声抱怨道,“我好不容易……”他是想说好不容易能想办法跟伊莎一起游玩的,但是反应过来,埃达就在边上,就又住嘴了。

    但是一路上威科姆都是黑着脸走在前边,他自认为已经长得很高大了,深深觉得后边那两个简直就是小短腿,走路总是慢慢悠悠的。

    但是当他回头的时候又不得不露出一副笑容来。

    埃达觉得一早上的郁闷都结束了,只是回想起黄金镇的生活,她还总是有些担忧。

    感觉像是有无尽的黑暗包围着,并不知道这些黑暗什么时候就要开始侵蚀吞噬周围的一切,但她知道这团黑暗是存在的,也是会发展的。

    威科姆在小声地念叨:“伊莎会去哪里呢?”他父亲时时会送他到高峰镇来,他的祖父母跟堂叔都在这里生活,这个小镇他已经十分熟悉了,但是现在逛起来总觉得没个去处。

    然后他就听到了埃达温和的声音,“我猜伊莎喜欢裁缝铺,你可以看看裁缝铺。”

    之后他情不自禁地回答道:“谢谢m……”大概是意识到自己嘴巴闯祸了,“嗖”一下就开溜了。

    埃达问布莱克:“我猜高峰镇不止有一个裁缝店吧。”

    布莱克点点头,“但今天是礼拜日,几位虔诚的教徒并没有开店,开店的只有一家,我带你过去就好了。”

    埃达又问道:“威科姆知道这件事吗?”

    然后她就看见布莱克笑到几乎要岔气了。

    “我的日神啊,我今晚一定要嘲笑他!”

    等威科姆找到了对的地方时,太阳已经转西了,这也意味着他们要回去了

    埃达今天可能会比较开心,但是威科姆感觉今天是他长大以来最倒霉的一天了。

    太阳转西的时候,一行人起了程,太阳快到两点的时候就转西边,比起之前来的时候,往回走的路程时间多了些,所以几人都是慢慢地走,伊莎手里不断摸着新买的一条缎带,她没带钱,钱都还是埃达先帮忙付的。

    等几人回到了旦斯森林,太阳就渐渐有些泛红了,一行人刚好在回去的路上遇到了不少回镇上的人,队伍瞬间就十分壮大了。

    小伙伴们就眼睁睁看着一下午看起来好相处多了的埃达,又变成了邻居家的好小孩。

    “哦不,”威科姆痛苦地喊了一声,“我妈妈也在。”队伍走到旦斯的时候,威科姆就发现了自己最大的克星——妈妈。

    正在笑着的布莱克也合上了嘴,把白白的牙藏好了。

    “威科姆,布莱克,我留意到你们两个今天又不在家里,吉博尔修士在家等了你们很久。”威科姆的母亲——林茨太太,走到了两位少年的面前,他们的父亲都是金匠,并不缺银钱,甚至还可以悄悄塞钱给修士,让修士充当教师。

    “林茨太太,日安。”埃达朝林茨太太打了个招呼。

    林茨太太这才发现她在,毕竟埃达的外貌不太起眼,虽然长得确实很好看,但总有种灰扑扑的感觉,不过埃达真的是镇里最有名的小孩了,作为家长确实很喜欢这样的孩子,于是林茨太太把两个少年淘气的事情盖了过去,开始愉快地跟埃达聊起天来。

    不过多半是问埃达学习上的事情跟教堂的事情——这些也是家长们最羡慕的部分。

    回到镇上的事情,教堂的晚钟还没有敲响,埃达跟行人分别之后,就独自往屠夫街去了,布莱克看了一眼她远去的身影,有些没想到埃达居然是屠夫的女儿,他是第一次到黄金镇来,以往都是威尔姆去高峰镇的。

    走到爱德华多的肉铺时候,爱德华多正好在处理最后一批肉,有一位治安官买走了最后一些肉。

    “我亲爱的女儿,你怎么了,看起来不算太开心,我听到格伦说你跟他女儿去郊外了,发生了什么吗?”爱德华多处理完了肉,就吆喝让学徒们收拾东西,自己擦了擦手,一瘸一拐走过来。

    埃达原本是坐在凳子上爱德华多,脑袋低垂着,发觉爱德华多走了过来之后,便抬起头来,有些遗憾地说道:“是的,我早上听说已经来了一位新的牧师助手,感觉有些失落。”

    爱德华多比埃达更现实一些,他摸了摸埃达的脑袋,说道:“这不是你的错。”毕竟自己的女儿只是多蒙受了一点恩德而已,这就已经非常好了,他的地位不高,勉强也是不愁吃喝,但是埃达受了教堂那么多庇护,以后的出路比起一般的女子要好上太多。

    不过他也该想想埃达的以后了,他瞥了一眼那两个学徒,原来他是打算招一个差不多跟埃达一样大的年轻人做学徒的。

    教堂的晚钟终于响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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