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当离开后去了二食堂。

    此时饭点儿已经过了,食堂里尤为冷清。他走进去,一眼便瞧见了趴在中间桌子上学习的陈望安。

    “咚咚——”

    郑当走近,用手杖在她面前的桌子上敲了两下。

    陈望安写写算算,学得太过入神,根本没有觉察到这一响动。她只觉有人站过来挡住了光线,于是缓缓抬头,先是看见那根熟悉的手杖,紧接着便是郑当的脸。

    她慌忙站起来。

    “老师,您来了!”

    “在这儿干什么呢?”

    “我在看您给我的书。”她摊开手,把方才正在写的东西展示给郑当看,并解释道,“食堂晚上也有灯,亮堂!我借着光学一会儿。”

    “你跟闫冬岳见过了?”

    “嗯,我们刚才吃饭的时候还在聊呢!不过冯教官说今晚有夜训,要跑步,他们就出去了。”

    郑当点点头。

    他又看了一会儿陈望安做题,觉得没什么意思,转身朝打饭的窗口走过去。

    “呦!瘸子!你也没吃饭呢?”一道凛利的叫喊忽然从食堂那头传过来,把低头算数的陈望安吓了一跳。

    她抬头看了一眼,果然,能喊郑当“瘸子”的人,也就只有雷处长一位了。

    “雷处长辛苦,这时候才来吃饭。”郑当不恼,转过身来回应她。

    “不辛苦!不过是刚看完新人们拉练,倒是觉得他们都很合适,一个个精神意志顽强,未来可期啊!”雷婷边说边打开饭盒,让打饭的同志给她盛了些米饭。

    “诶,你这怎么拿了两份?那份是给谁捎带的?”雷婷看见郑当手里端了两只饭盒,不觉有些奇怪。

    郑当没说话,就近找了个平台,把其中一只饭盒的盖子扣好,招呼道:“陈望安,你过来!”

    陈望安赶紧小跑着过来。

    “你把这个饭盒送去密档室,给韩冰——就在荣誉室旁边。他心情不好,你给他放在手边上就行,叮嘱他趁热吃。”

    陈望安一一点头。

    雷婷皱眉看着她,依旧是有些偏见:“你能找对地方吗?密档室在东楼二楼右手边最后一个房间。”

    “是!”陈望安对雷婷的不信任没有辩解,乖乖立正敬了个礼。

    望着陈望安逐渐跑远的背影,雷婷问郑当:“你把韩再兴牺牲的事情告诉韩冰了?”

    “嗯。”

    “也好……”

    两人陷入沉默。

    面对面坐在饭桌上,郑当低头吃了几口,忽然问道:“雷婷,你对陈望安有看法?”他只是瘸,不瞎,也不傻,自然看得出雷婷的态度。

    “确实。一个动不动就哭鼻子的可不是什么好战士。”

    “她还小……”

    “小什么小!农村孩子这个年纪都能下地帮家里干活了!你别给她找借口。”雷婷语气很冲。她觉得郑当对这个孩子有些过于上心了,她担心再这样下去,郑当会为她丢了原则纪律。

    “可她会是破译出紫密的人。你相信我,她有一般人难以企及的天赋。”

    “天赋?你说数学那些东西?我不懂,但我觉得她会是个累赘!况且她腿上有伤,一年半载好不利索,以后怎么出任务?郑当,我拜托你清醒一点,这里是701,不是幼儿园!我先说好,如果最后的考核她没有通过,你休想让我为她网开一面……”

    郑当喉头蠕动,却一个字也没有说,端起吃完的饭盒起身走出了食堂。

    陈望安站在密档室门口,抬手敲了敲门。

    里面没有声音。

    “韩冰哥哥,你在吗?”她陆陆续续敲了几次。在一直没有得到回应的情况下,她决定推门而入。

    “吱呦”一声,门开了。

    韩冰坐在房间中央的长桌前。

    “哥哥,吃饭吧。”陈望安把饭盒放在韩冰面前的桌子上,想了想,又帮他打开摆好,“这是郑处长让我送来的,你要趁热吃!”

    韩冰没有反应,只是怔怔地望着桌面。

    陈望安用余光打量了一下房间,看见四壁都是一样大小的铁皮箱子,忽然想起了冯教官在入党仪式后说的话:

    “从今往后,你们的生命不再只属于你自己,也将属于国家!为了党和国家的利益,我们在必要时,可以放弃自己的一切,乃至生命!在密档室里,701的每个人都有一只属于自己的小箱子。等训练结束,我会让你们每人写一份遗书放在里面——你们可能很难接受这个事情,但这就是事实。这封遗书的意义非凡,有了它,你们的生命将永垂不朽,你们的青春将无比光荣……”

    北面墙上有一扇半掩的箱门,陈望安又看见韩冰手里攥紧的信纸,很快意识到,这不是信,而是一封遗书——

    大概有什么人牺牲了。

    她偷偷抬眼去看位名叫韩冰的同志。

    他年纪并不大,和闫冬岳差不多,甚至还要再小一些。从瘦削的脸颊还有黝黑的皮肤能看得出,他过去大概常经历风吹日晒之类的,没过什么精致日子。

    不过他那双眼睛格外漂亮,双眼皮,尾角上挑,带着鹰一般的犀利,衬得整个人透露出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

    陈望安并不觉得害怕,反倒有些好奇,想多了解他一些。

    但显然,现在并不是时候。

    她放下盒饭,再次叮嘱了一句:“记得趁热吃,放凉了就不好了。”

    说罢转身要走,背后却传来一个声音:“你叫什么名字?”

    她转头望向韩冰,却发现他一动未动,好像方才只是她的幻听一般。

    但屋子里只有他们。

    韩冰抬起头,用那双刚刚哭过还有些泛红的眼睛盯着陈望安,再次重复:“你叫什么名字?”

    “陈望安。”

    “……谢谢。”他低下头去,似乎有些失落。

    陈望安默默退出去。

    宿舍没人,她取了自己的那支竹笛又走出门去。医生说她要多走走,肌肉才好恢复。

    密档室的灯依然亮着。

    在院落中央的草地边她停下来,席地而坐,把竹笛放至嘴边。

    母亲说,笛子是会说话的。

    她选了她最熟悉的一支曲子,把安慰的话和感同身受的情绪一并融进去——

    望生者莫悲切,愿英灵长安魂。

    韩冰听见笛声不由自主向窗外望去。楼前矮树遮挡了一半的视线,他没看见陈望安,却望见山岭外满天的星辰。

    人死后会变成星星,他的星星在哪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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