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王恒十三年冬十月,秦师攻韩,拔吕,冯中三城,兵锋直逼章陵。

    浓云蔽日寒风凄厉,鹅毛般的大雪降落在这个坐落在渭水的古老的城市,让这座辉煌的城市坠落在一片白色的海洋之中。

    章陵,这个仅次于韩国都城新郑的韩国第二大城市,城墙之外是密集张开的上万张巨弩,其后,六万攻城锐士黑压压排列开来,寒风卷着黑字白底的秦军大旗飒飒舒卷,铁剑黑盾闪着森森寒光。

    此时此刻,只有身披黑色重甲只露出一双眼睛的战马的喷鼻声回响在飒飒风雪中。

    章陵守军乃是由章陵令姜敬所率,姜敬原本在岭水河谷分两路设下埋伏,意图伏击秦军,阻断秦军西进之路,为援军争取时间,却不曾料到秦军料敌机先,反而让章陵守军落入了包围圈中,被秦军悉数歼灭。

    目下,除却老弱病残不能战之军,章陵的守军堪堪只有三千可用,放眼望去,人人身上也有带着伤,与城外的秦军可谓之霄壤之别,胜利的可能也如同冬日起春风一般渺茫。

    姜敬的心也跟这冰天雪地一般寒冷。

    章陵城中已无人烟,章陵城的百姓大都逃命去了,城中只剩下一些逃不动的老弱病残,躲在屋子里不敢出来。

    姜府柴房之中蛛网密结枯草横亘,屋外的风雪将窗子上的破洞越吹越多,只等窗子上的羸弱的白布再也承受住外面强势的风雪,哗啦一声窗子边被吹了开来,大片大片的洁白的雪花翻滚着便落在柴房的厚厚积灰之上。

    窗户旁边堆着许多干草垛,这些干草是姜府用来喂养府中马匹的草料,而就在这层叠堆着的干草堆上,竟然则睡着一位白衣少女。

    如此冷得的天,她竟然能睡得着。

    冷风吹得她的衣衫飘扬,她身上也积了一层薄薄的雪,修长之上睫羽也落了些许晶莹剔透的雪花,像是黑色的枝干上开了白色的花儿。

    屋外落雪簌簌,冷风呜呜,突然之间,少女就睁开了眼睛,黑色的不染俗世纤尘的眼眸瞬间被迎面砍来的刀剑寒光点亮,她将身一滚,那刀剑转瞬就砍在干草垛上,力道之大竟然直直将将地面砍出了裂缝。

    “抓住她!”

    这是两个刺客模样的人,脸上蒙了黑布,单单露出一双凶神恶煞的眼睛紧紧锁定着小邀。

    小邀身形灵活,辗转腾挪避过劈下来的刀锋,又兼柴房物障极多,这才堪堪躲过他们的追杀。

    两人对视一眼,而后一左一右便欲将小邀逼进角落。

    小邀一步一步后退,转瞬间便被逼近了角落,她左右一看,眼眸中却并没有畏惧之意,眼见二人的刀剑就要到了她身上,小邀反手一推,堆在柴房角落那高到房顶的柴火堆瞬间就倒了下来,瞬间乌泱泱一片柴火向着他们砸去,像是雪崩一般的架势,而小邀就趁着这个间隙迅速贴地一滚,躲过了这铺天盖地地一砸。

    她心知这堆柴火可砸不死他们,于是一把撞开了门,逃进了这铺天盖地不分天地的大雪里。

    战鼓如雷号角长鸣,漫天的飞雪转瞬被震碎,化作万千细碎的白,淹没在浩浩荡荡的进攻浪潮之中。

    听闻这动天彻底如巨雷的鼓声号角,这般前所未有的气势,早就韩军将领惊骇失色,正欲指挥之时,却又闻惊声弦响,仰头便见漫天箭矢密如飞蝗,一瞬间便已成铺天盖地之势!

    姜敬心里很是清楚,此战胜利渺茫,可就算如此,他身为章陵令,怎可弃城而逃,将偌大一个章陵就拱手让给诸羽。

    人人都怕他诸羽,人人便都不战而降,可他姜敬不是孬种,他不怕,就算是死,他也要死在战场上!

    登城的云梯攀上城垛,秦军士卒不断爬城而上。

    箭羽疏忽停止,原来是军士已有百人登城,一时之间城上便是刀丛剑术一般地拼杀,爆发出地动山摇的喊杀声。

    城墙之上,姜敬看着已经显出颓势的守城军队,内心的悲凉与凄惶如同潮水一般涌来,他却还是不由仰天长叹:“天亡我姜敬啊!”

    十七封急报去了都城,却都被搁置在丞相的公案之上。

    吾有忠心为君守国,君却弃我于不顾。

    云梯攀上城垛,很快便有秦兵攀着云梯上来,姜敬提剑便要砍断绳索,却被飞来一只铁箭直直射穿手腕。

    鲜血飞溅长剑脱手,姜敬踉跄倒地,却又挣扎在将士的搀扶下艰难站了起来。

    “大人,走罢!”韩国将士焦急劝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啊大人!”

    如今章陵已经守不住了。

    他看着城下,目光所及,皆是乌泱泱大阵列开的秦军,万张弓弩铺陈开来,黑色盾牌熠熠有光,如此之势,如此之威,姜敬顿觉凉气灌顶,当他的目光放在了那坐在重甲战马之上的将军之时,一种巨大压迫感顿时席卷了他的全身。

    年轻的将军再次搭弓,姜敬耳边再度传来箭矢破空之声,搀扶他的那名士卒被射穿了脖颈,鲜血飞溅,溅在姜敬的脸上,模糊了他的视线。

    一片红。

    透骨的冰凉弥漫了姜敬全身。

    此时此刻,姜敬才明白,这位秦国上将军是想要活捉他。于是,他苦笑一声,用未负伤的左手,那起那陪伴了他十余年的,韩王亲赐的宝剑,横于脖颈上。

    他泪眼朦胧,看着漫天阴云,长长地溢出一声喟叹:“天亡韩国啊!老夫当奈何啊!”

    沉重的城门轰然中开,雪沫飞扬中大秦的铁骑列队而来,黑色军旗在冷冽风雪中瑟瑟翻抖。

    马蹄沓沓,战甲森森,秦军步军轰然开进章陵城,肃杀戈矛剑驽之间,中军大棋便在其间。

    黑底白字的中军大旗之上,诸之一字,赫然醒目。

    不过二十二岁的秦国上将军,披着饕餮纹青铜甲胄,在冰冷的头盔之下,是俊美无俦的面容,眉眼上尚凝着未散的血气与寒冷的冰霜。

    修长的五指握着的事皇帝亲赐的金鞘云纹宝剑,纹路之上是缓缓汇聚的温热鲜血,最终凝成血珠,坠落在冰天雪地中。

    上将军诸羽,秦国上将军,凛冽难犯,所过之境,往往狂飙拔城,流血漂橹伏尸上万。

    深红色的斗篷在烈风之中翻抖,他坐身披铁甲头戴面具的高大战马之上,淡漠地扫过已经被全部占领的章陵城。

    “将军,姜氏的人跑了。”

    诸羽并不意外,姜敬也是军事上的奇才,此番秦军佯攻鹿城,自己也未明领此次韩国方面的姜敬便已然做好了防守,意图在岭水河谷设伏。

    若非韩国庙堂托后腿,攻打章陵远不会如此顺利。

    至于姜氏女,他早就在他们逃跑的各处线路之上安插斥候,一旦姜氏经过,几方策应,将其抓获就可。

    没有迟疑,诸羽断然下令:“前军兵马,随我去追。”

    章陵有女,生而天地现祥云,是名副其实的祥瑞,此次不攻鹿城,转而攻打章陵,便是为着此女。

    此女,正是姜敬之女。

    这个传闻中的姜氏女,乃是战国绝色佳丽,中原列国纷纷前来求娶,却被其父一一回绝,说是其女年岁尚小,还未到议婚的时候。

    秦王派特使前往新郑,送上重礼,其中包括河西的三座城池。

    韩王很是动心,河西的三座城池,这般重礼,这般诚意,怎能不动心呢?可是又舍不得传说背负着天命的女子。

    嫁与他国,不是徒将天命送予着虎狼之国吗?

    这般时候,太子昭站了出来,说是我韩国,岂能献无辜女子于虎狼之秦,我韩国甲士自会攻城略地,不用女子作筹码,徒为列国嘲笑!

    一番铿锵之言,说得韩王也甚是感动,但河西三座城池这么好的饵,又兼着秦国东出的压迫感,他怎么可能不上钩,就算不上钩,但是也得被人挂上钩。

    韩王身边宠臣倒是提出了一个看似两全齐美的法子:美人,我韩国多的事,若是真能让姜氏女强我韩国,东压三晋兄弟,西踩蛮夷秦国,岂不乐哉。

    于是姜氏女便与太子昭定下了婚约。

    与此同时,韩王特地选了韩国最美的女子,带上丰厚的嫁妆,说着要代替被瓜分的晋国与秦国再续秦晋之好。

    秦王一手持着画卷,一手看着殿堂下跪着的美人,左瞅右瞅,只能瞧出大致差不多,但是一细看,那便是霄壤之别。

    过了大约三刻钟,秦王方才意识到,自己被耍了。

    韩王正喜滋滋地等着接受城池来,结果秦国交接城池的使节,反而等到了大魔王诸羽的兵锋。

    秦王道,既然韩国这般不守信,那寡人也不说什么了。

    婚约如何,到破城之日也就算不得数了,谁抢到那便是谁的

    眼见此次秦王点名要的追捕对象不在,诸羽便要纵马亲自追捕,却就在战马转向之时却又突然勒住缰绳,他的目光越过那漫天的风雪与硝烟,忽而又拿起伏在背上的长弓来,顺势从箭筒之上抽出两箭,搭箭拉弦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小邀赤足奔逃着在风雪里,白衣广袖盈风而起,苍白双足已然被冻得通红,风雪盛大,一会而那一排足迹便被风雪掩盖。

    她是时不时回头看去,黑色的发便被狂风卷起遮住了她的视线。

    那二人瞥见前头飞扬的诸字大旗,登时一喜,双足加力,转瞬便要逼近小邀。

    惊声弦响顿时压过风雪呼啸。

    小邀一回头,便见两只铁箭先后迎面扑来。

    她瞳孔紧缩,尚未来得反应,这双箭便已然逆风破雪,转瞬间便以雷霆万钧之势呼啸而至。

    小邀万万没想到,还未躲过二人的追杀,便要惨死在这突如其来的暗箭之下。

    可是就在她还未来得及惊慌之时,这两支铁箭却穿过了她飘扬在冷风里的黑色长发,擦过她已然冻僵的面颊,而后直直射向了尾随在她身后的二人。

    那两位刺客显然没有意料到诸羽竟然会直接对他们下手,而后这两只长箭便射穿了他们的脑门。

    小邀脚下也是一绊,重重摔在了雪里。

    诸羽缓缓放下长弓,随后一招手,左右将士立即会意,大步上前将她架起,小邀被两名将士托着两臂,踉踉跄跄地带到了距诸羽的一箭之地处停下。

    她好像是吓晕了,将士一松开她的钳制,她便一下子栽倒在雪地之上。

    狂风呼啸,雪雾混沌,女子白色的衣与黑色的发飞扬着,却不见她起来。

    果真胆小如鼠,救她之箭反将她吓死。

    今日竟也见到惊弓之鸟了,诸羽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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