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至寅时,雄鸡啼晓,长夜即将燃尽,天边隐约泛起鱼肚白。

    住在城外的李五一家已有人从酣睡中醒来,正是李家的大丫头,她一听到鸡鸣,便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伸手推醒身边的李家老二。

    “大姐”李家老二睁开惺忪的睡眼,“这天还暗的很,还没到下地干活的时候,你把我叫醒干啥?”

    “你忘了昨天说的?我们要去城里看谢家成亲!”

    “对嘞!”听到谢家成亲,老二困意去了大半,这谢家是大户人家,不,她听李秀才说是什么世家大族,接亲的一路上都撒喜钱哩。

    李老大已经下床穿鞋,她嘴上哈欠连天,眼里却炯炯有神。

    “我昨晚都算好了,我们住在城外,走上半天才刚到城里。要是不早点走,到时候迎亲的道路上肯定夹满了人,我们还抢什么喜钱?”

    深秋清晨,霜凝露重,暗色中的几声狗吠更显前路寂寥。两个小丫头怀里揣着充饥的地瓜干,就这样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城中走去。

    刚走了没几步,便看到前方树林里似乎有个飘忽不定的人影。

    天色太暗,树林里又起了晨雾,更显得那道人影鬼气森森。

    “大姐,我害怕,那是鬼吗?”李老二到底年纪小,看到树林里的人影后腿都吓软了,拽着李老大的衣角不敢往前走。

    “别怕。”李老大心中鼓面也咚咚咚地响个不停,但仍强作镇定,壮着胆子对着人影喊道,“前面的人,莫要装神弄鬼,快快出来。”

    那道人影听了这话,竟然真不动了,缓缓向着李家的两个丫头飘来。

    “大姐,这可咋办啊?”李老二害怕地用手捂上眼睛,眼看着就要哭出来了。

    李老大咽了两口唾沫,她看清靠近的人影竟还穿着白衣服,莫非真是什么女鬼,也吓得失了声。

    雾气缓缓散去,人影走出树林。

    两人吓得坐到地上,闭紧双眼哇哇大哭,齐齐求饶道,“女鬼姐姐,别杀我啊!”

    “李家的两个丫头,你们怎么在这?”

    这声音怎么有些熟悉,李老大偷偷把眼皮抬了个缝。

    眼前这人,不是村口的李秀才又是谁?

    李老大抹去小脸上的眼泪:“呀呀呀,李秀才,你大清早的吓人作甚?”

    “什么叫我吓人?你们二人天还未亮就到处乱跑,也不怕被拐走?”

    “什么乱跑,我们是要去城里拿谢家喜钱的。李老大两手插在腰上,气鼓鼓的瞪着李秀才,显然对他给两人造成的惊吓很是不满。

    ”李老二在李老大身后探出头来,幽幽道:“李秀才怎么也这么早去城里,不会也是想抢谢家喜钱的吧?”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你们这两个小丫头眼皮子就是浅,喜钱喜钱,我是贪图那几文钱的人吗?”李秀才对两人的话嗤之以鼻。

    “那你去干嘛?”

    “此事说来话长”李秀才看着逐渐亮堂的天色,“罢了罢了,你们两个小丫头独行也不安全,索性我们三人结伴而行吧。这事我在路上再与你们慢慢说道。”

    李家丫头点了点头,三人一道向城中行去。

    “我此次前去,是想趁着谢家的喜事,自荐入谢府。”

    “自荐入谢府,李秀才,你不参加科举了吗?”李老大好奇问道。

    李秀才神色黯然,语气里透着淡淡的挫败和失落,“科举不糊名,考官们都能看到试卷们姓甚名谁,一味地偏袒世家子弟,我们这样的平头百姓,若不投靠世家,哪里还有出头之日?”

    李老二:“原来如此,可是我听说前几年的一个姓沈的平民书生中了状元哩,这又是怎么回事?”

    李秀才听到这话,本就垂着头,如今连腰弯下去了,但语气里又带着向往,“那沈苏华是惊世之才,我如何能比得?若是可以,我也想像昔日沈状元一样,拙文得圣上亲批,打马御街前,亲赴琼林宴,帽插宫花四月天。可惜如今世家垄断官位,我何时才能有出头之日?”

    眼看着李秀才又要大发牢骚,李老大忙开口打断道“好了,李秀才,老听你说这些,好没意思,说说谢家的新娘子吧。”

    “唉,说起谢家的这桩婚事,也是奇了。因为这桩婚事,这会稽谢家现如今都成京城的笑柄了。”

    “什么意思,怎么成亲这样的喜事也招人嘲笑呀?”李老大疑惑道。

    “还不是因为这新娘子的身份!世家的婚事都讲究门当户对,世家大族的子弟是绝不和平民小户的百姓联姻的,而这次谢易这次要娶的沈锦华,不只是个平民女子,还是他在朝堂死敌沈苏华的妹妹。

    可叹可叹呐,这沈状元前脚被世家联合害死在牢狱中,后脚沈锦华便要嫁入世家之首谢氏了,荒唐荒唐啊,不知沈状元一案中是否又有谢易的手笔?”

    “呀呀呀,李秀才,照你这么说,这沈锦华是被逼着嫁到仇家了?”李老大听着,心里竟觉得闷闷的。

    “可是,这谢家为何宁愿遭人耻笑,也要娶仇家的妹妹呀?难道是沈锦华貌若天仙?”李老二很是不解。

    “还真不是,我也是道听途说,据说沈锦华脸上有道大疤,还有人说是一脸麻子,平日里以纱掩面,是个有名的丑女,而且其兄一味骄纵,德行亦是不佳。”

    三人一边说着一边走着,竟然不知不觉中到了城门口。

    城中入目,皆为红色。

    会稽谢氏不仅纵横官场,亦是经商有道。京城中大半商铺都是谢家的,门口都挂上了红绸布灯笼,装饰着红色纱幔,一排排灯笼延伸向城内,纱幔被阵阵清风吹起,道路两边站满了翘首以待等领喜钱的男女老少,仿佛举城都在欢庆这场婚礼。

    三人刚走两步,便听到远远飘来一阵丝竹之声,即使李家两个丫头不通音律。也觉得甚为悦耳。

    一队人马就这样从三人眼前经过,队内人员皆是红衣,衣着光鲜,排列有序,那阵悦耳乐声正是源于从队前吹奏之人。

    “李秀才,我平日里听的嫁娶唢呐声都是大剌剌的,怪吵耳朵的,这是什么唢呐,竟吹出这样柔和悠扬的声音?”

    “傻丫头,这哪里是唢呐,这是世家成亲才用的名贵芦笙。”李秀才抚掌感叹道,“也只有会稽谢家这样的世家大族,才能有这样的排面。”

    “那个骑在马上的人是新郎官么?”李老二盯着那人,眼睛根本挪不开,她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

    “是了,那是正是谢易,字千山,谢家如今的当家人,学富五车,才高八斗,世人誉其清朗如松风水月,温润若仙露明珠。”

    “所以这样一个人,为什么会娶一个毫无德行的丑女?”李老二再次发问。

    “小姑娘,这你就不知道了”三人身旁挤过来一个小厮,听语气像是个明白人,“城里的人都在传,因为死去的沈苏华手里握着谢易的把柄,临死前给了妹妹,沈锦华以把柄要挟,这才嫁入谢府。”

    “是啊,可惜这样好的谢公子,不得不娶沈锦华这个丑八怪。”旁边的女子手里死揪着手绢,咬牙切齿道。

    “这么说,不是谢家逼沈锦华出嫁,反而是沈锦华逼谢易娶她了?可是谢沈两家不是仇家吗,为什么沈锦华要求嫁入谢家呀?”李老大还是不明白。

    拿着手绢的女子不屑道“还不是贪慕谢氏荣华富贵,哪怕她哥哥还在,沈家也高攀不上谢氏,更别说她哥哥死了,况且她这种毁容的女子,哪有人会愿意娶,便只能踩着她哥的尸骨往上爬了。”

    “这样啊,这沈氏真是蛇蝎心肠,怪不得这谢易身着红衣,脸上看不出一丝喜庆。”李秀才点点头。

    迎亲队伍走后,撒下一堆喜钱,引得众人哄抢,队伍末尾撒钱的谢家小厮谢伦听到这几人的议论,摇了摇头,心中只觉得离谱。

    虽说平日里谢易从来都是喜怒不形于色,可他贴身伺候谢易,对谢易的喜怒哀乐不说了如指掌,但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谢易今日出门前,穿着喜服对着镜子看了很久,嘴角总不由自主的含着笑。

    出门后,他仿佛顾忌着什么,才将脸上笑意收敛。

    虽然谢伦不懂公子娶这么一个臭名昭著的沈娘子有什么好高兴的,但是他确实能肯定,公子内心是喜不自胜的。

    大婚当晚,谢府上下张灯结彩,人来人往。

    谢易在应付完外面的客人后,终于走回婚房。

    镜子里映入谢易的背影,一身喜服更衬得他长身玉立,宽肩窄腰,红色的烛光侧打在他脸上,更映显其骨错落有致。他看着坐在床边披着红盖头的沈锦华,嘴角不住地翘起。

    “阿锦,我可以这样叫你吗?从此之后,我们……”

    情在心头,欲语还休。

    没人会想到,一向端庄自持,处变不惊的谢易会有这样期期艾艾的一面。这个从小就让谢氏引以为傲的君子,如今却像个毛头小伙般,看着就在眼前的心上人,眼中满是情意。

    沈锦华却没有说话。

    谢易几步向前,拿起玉制的喜秤,半跪着的姿势有着朝圣一般的虔诚,挑开沈锦华头上红色的喜帕。

    沈锦华的脸露出,没有传言口中纵横全脸的疤痕,更没有一脸麻子,有的是一双冷冽如剑光般的双眼,与谢易满是情意的桃花眼不同,这双凤眼里恨意充盈。

    她袖中藏着的匕首露出,寒光一闪而过,电光火石间,匕首便刺入谢易胸腹。

    血液涓涓流出,谢易胸腹转眼暗红一片。

    “阿锦,你?为什么?”谢易倒在沈锦华脚下,“我以为你是愿意嫁给我的。”

    “愿意,倘若我一直被蒙在鼓里也许就愿意了。可是谢千山,你千防万防都没想到,昨日张霓来了沈府。

    她告诉我说,贪污案是你一手设计,诬陷我入狱,害我不得不放弃沈苏华的身份,以沈锦华之名嫁入谢府。我真傻,居然会相信一个世家公子,愿意背叛自己的家族来帮我。”

    “是你,杀死了沈苏华。”沈锦华站起身来,言语里透着刻骨的恨意,“是你,我的新婚夫婿,将我所费心得到的一些都烧的精光。”

    “不是的,阿锦,你听我解释。”谢易挣扎着向沈锦华的方向爬去,他的喉中腥甜,嘴里却发苦。

    沈锦华向后退去,却撞到木椅,闹出不小的动静。

    “少爷,少夫人”谢伦敲了敲门,“有事吗?”

    “没事的,阿伦”谢易勉强出声,可是一出声,紧接着却咳得惊天动地,兴许是那一刀伤到了肺。

    谢伦听到谢易把自己咳死一般的咳嗽声,还是不放心地推门进来,一眼就看到谢易躺在地上,口吐鲜血。

    而少夫人却站在一旁,手里拿着染血的匕首,最令谢伦感到震惊的是,少夫人竟和谢易的政敌,死去的沈苏华,长着同一张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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