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到一年前
初春细雨绵绵，难得有个晴天。
京城最著名的糕点铺子宝酥坊推出了新品桂花酥酪，风靡一时。每日铺子开张前，就已经排起长队。
今日亦是如此，因为是连续阴雨后的大晴天，队伍格外长。而排在队尾的，便是郎中令家的跑腿小厮。
这小厮从天刚擦亮排到正午，终于是轮到他了。
小厮看着旁边桂花酥酪一人仅限购一份的牌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掏出怀里的银子，开口对伙计说道“要你们家的两份招牌红豆酥酪，一份桂花酥酪。”
小厮买的酥酪转眼就出现在张家娘子的桌子上。
“把这碗桂花酥酪放在左边桌子上，对，就是沈锦华要坐的那张桌子。”张家娘子兴致勃勃地指挥着丫鬟布置宴席。
今日，她设宴款待贵客。
“娘子，这宝酥坊的桂花酥酪如今一碗难求，您怎么非要单给这古怪的沈小姐。是，她哥哥是状元郎，又是皇上眼前的红人，可是沈家到底算不上高门大户，费得着这么巴结吗？”
“你懂什么?”张家娘子转了转眼珠，缓缓摇动手中的团扇，“沈小姐今日前来，自然大有用处。”
这张家娘子单名一个霓字，是郎中令最宝贝的小女儿，如今也到了择婿的年纪。
“诶呦喂，我能有什么大用处啊？”
丫鬟的目光顺着声音循去，来人白纱遮面，只漏出一双丹凤眼流光溢彩，眼尾一颗红痣更添风情，正是张家娘子千盼万盼的沈锦华。
“说曹操曹操到”张霓赶忙迎了上去，“锦华，今天你可得好好帮帮我。”
“帮你什么?”沈锦华佯作生气，故意斜着眼睛不去看她，“我早跟你说那王家公子长得肥头大耳，你居然还同意相看。前天谈得怎么样?”
“诶呀，别提了，你想也知道，面对头肥猪，我心情哪里好的起来。我是不听锦华言，吃亏在眼前。”张家娘子连忙认错，说几句好话给炸毛沈锦华顺了顺毛。
“这还差不多，今天请我来干嘛呀？”沈锦华看着桌前的桂花酥酪，肚子里的气消了大半。
张霓笑道，拿了几卷画轴:“当然还是请我们沈大小姐帮忙掌掌眼了。”
祝国的男女婚嫁都是彼此先看画像，双方都有意愿才会见上一面。
按理说，这种方法也没什么弊端，可是防不住有些人贿赂画师，故意美化自己的相貌，大大降低了男女之间的筛选效率。
这时候，就得有双火眼金睛。
“你看这张怎么样？”张霓拿了一张画轴，缓缓展开。画上没有男子的全脸，只画了眉眼。
沈锦华失笑:“这人怎么只画了眉眼”
张霓道:“画师说那少爷只让画眉眼，说他光靠一双眼睛，等着见他面的姑娘就不知道有多少。不过这双眼睛倒真是好看。”
沈锦华用勺子舀了勺桂花酥酪送进嘴里，果然顺滑绵软，口齿留香。
她又大吃一口后，才冷嗤一声，“藏头露尾的鼠辈罢了，只画眼睛，怕不是这张脸上其他部分都没眼看。”
沈锦华看了眼画轴上的小字，董轩。沈锦华心道，我说呢，怎么只画眼睛。
“这董轩，我哥见过他。之前的琼林宴上，他就坐在宴席最末尾。”
“长得怎么样，究竟怎么样啊？”张霓连声问道。
“合不拢嘴。”沈锦华指了指自己的嘴巴，把自己都要说笑了，“牙都跑出二里地了，嘴皮子还在后头追。”
“哈哈哈，骈齿？”张霓被沈锦华的描述逗得笑弯了腰。
“瞧你说的，这么文雅，就是大龅牙呗！唉，不过这董轩倒是乐观豁达。”沈锦华用手指点了点下巴，一板一眼地学董轩讲话，“人家笑他龅牙，他在宴上说，寻常美人三分龅，我这是六分龅，岂不是美上加美。”
张霓笑得直揉肚子，抬手又让丫鬟展开一张图。
“好妹妹，那你看这张怎么样啊？”
这张画上的男人倒是全须全尾，但是沈锦华看了，不自觉紧锁眉头，欲言又止。
“敢问这位公子贵庚啊？”
“弱冠之年。”
“二十啊，怎么长得这么老，看着倒像是比同辈多插了二十年的秧。画师一般都是把人往年轻里画，那他……”
沈锦华觉得自己说的有些刻薄，停了停，眼睛看向别处说道，“其实呢，这种人也不是没好处的，看着他，至少会让人感觉他的话格外有道理，毕竟多活了二十年嘛。”
“你呀你，知道你哥好看，把你嘴都给养刁了”张霓笑着用指头戳了戳沈锦华的脑门，“那你说，除了你哥，京城里就没什么俏郎君?”
“唉”沈锦华把两只食指并在一起，复又摊开手。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若让我贸贸然来说，能与我哥媲美的，便只有那芝兰玉树的谢大人喽 。”
“谢大人，他不是一向与你哥哥在朝堂上不合吗？”张霓好奇问道。
“不合是因为他死板顽固，跟长相没关系。”沈锦华说的起兴，冲着张霓眨了眨眼，“霓姐姐，你知道，对于一个人来说，谁的评价最真实吗？”
“谁的?”张霓瞪大眼睛。
“那必然是他敌人的评价！像我哥，对这个谢千山是方方面面看不上，里里外外都骂了个遍，可是愣是从他的长相上挑不出一点错处。”
张霓叹气，“只是不知要何等容色的女子才能配得上这谢大人。”
沈锦华吃完了最后一口桂花酥酪，没接张霓的话茬，心中却暗想，就谢易那种人，谁嫁谁倒霉!
面上是端方少年郎，内里却是古板小老头 。
谢易在家里连打两个喷嚏。
“少爷，您就别整理这些陈年旧书了。”小厮撑开窗户，“您本来身子骨就弱，不能沾染灰尘，更别说翻阅这些放了好几十年的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书了。”
“阿伦，你知道谁是苏子吗？”
“苏子?”小厮阿伦挠了挠头，憨憨一笑
“少爷，我平常只听你说过孔子、孟子，哦，还有什么老子、孙子，实在没听过苏子，不过听起来和孙子有些相像，说不准他俩是亲戚哩!”
谢易笑着摇了摇头，刚想说些什么，却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
“少爷，王大人来了。”
谢易脸上的笑容敛去，一瞬间又变成那个冰雪自持的谢大人。
谢易洗去手上的灰尘，才往厅堂方向去。
谢易甫一踏入，王晋几乎立刻从椅子上跳起来。
“谢贤侄，前几日你病了没在朝堂上，可给那沈苏华威风坏了!”
如今士族子弟不比从前，平庸之辈居多，谁知这辈中会稽谢氏的谢易却格外出挑，风流蕴藉。由此，谢易自然而然成了士族的门面。
王晋出身云中王氏，出任礼部尚书，是个发福的中年人，一出什么事，心中没个定性，就来找谢易商议。
“怎么，一个寒门子弟，还能反了天不成?”谢易缓缓喝了口茶，“王叔您且先消消气”
刚上市的雨前龙井，甘鲜醇和，兰花豆香氤氲其中，正是姑苏钟氏送来自家茶园的新茶。
俗话说，无千年王朝，而有千年世家 。
祝国建国不过五十年，祝国的老皇帝在乱世打天下，除了他本身出自陇西望族木氏，还仰赖其他五大名门望族资助，分别为会稽谢氏、云中王氏、姑苏钟氏、牧野卢氏以及江陵陆氏。
这几大士族嫡系随着老皇帝逐渐向京城迁徙，在祝国刚建国时分得不少好处，几大世家往来密切，彼此通婚，一时风头无两，权倾朝野。
直到老皇帝禁止这几大世家相互通婚，又力排众议开办科举选拔人才，才将将遏制了这几大世家的发展势头。
如今老皇帝驾崩，新帝登基，有意打压世家，大力提拔寒门子弟，为首便是新科状元沈苏华，是为新帝心腹。
世家走下坡路是大势所趋，可是谢易总觉得，如今新帝未免有些操之过急。
“那沈苏华前几日向圣上提及官员诠选，竟然要求官员不可回本籍贯任职，即便是县尉这样的底层文官，也不可回本乡任职，新帝竟然还同意了，这可如何是好?”
譬如，这人若是籍贯在河西，便去河东等地任职。新晋官员大部分都是出自各地士族，若是河西人，到河东任职便削弱了其与河西士族的联系，避免各地士族进一步发展壮大。
谢易心中不由得赞叹沈苏华的狡猾机敏。如果天下诡计共一担，那么沈苏华独占八斗，怪不得能得到新帝青眼。
王晋气的吹胡子瞪眼，他本来属意儿子回云中任职，家族势力帮衬下儿子的政绩还不转手就来，谁知如今竟被调到夜郎那个穷乡僻壤去了。
“贤侄，此人不除，日后必成大患!”
谢易垂眼，看着杯中漂浮的茶叶，沉思良久才开口，“那其他几大士族怎么说？”
王晋坐了回去，恨恨磨牙道，“京城中这几家都欲将其除之而后快。”
初春细雨绵绵，难得有个晴天。
京城最著名的糕点铺子宝酥坊推出了新品桂花酥酪，风靡一时。每日铺子开张前，就已经排起长队。
今日亦是如此，因为是连续阴雨后的大晴天，队伍格外长。而排在队尾的，便是郎中令家的跑腿小厮。
这小厮从天刚擦亮排到正午，终于是轮到他了。
小厮看着旁边桂花酥酪一人仅限购一份的牌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掏出怀里的银子，开口对伙计说道“要你们家的两份招牌红豆酥酪，一份桂花酥酪。”
小厮买的酥酪转眼就出现在张家娘子的桌子上。
“把这碗桂花酥酪放在左边桌子上，对，就是沈锦华要坐的那张桌子。”张家娘子兴致勃勃地指挥着丫鬟布置宴席。
今日，她设宴款待贵客。
“娘子，这宝酥坊的桂花酥酪如今一碗难求，您怎么非要单给这古怪的沈小姐。是，她哥哥是状元郎，又是皇上眼前的红人，可是沈家到底算不上高门大户，费得着这么巴结吗？”
“你懂什么?”张家娘子转了转眼珠，缓缓摇动手中的团扇，“沈小姐今日前来，自然大有用处。”
这张家娘子单名一个霓字，是郎中令最宝贝的小女儿，如今也到了择婿的年纪。
“诶呦喂，我能有什么大用处啊？”
丫鬟的目光顺着声音循去，来人白纱遮面，只漏出一双丹凤眼流光溢彩，眼尾一颗红痣更添风情，正是张家娘子千盼万盼的沈锦华。
“说曹操曹操到”张霓赶忙迎了上去，“锦华，今天你可得好好帮帮我。”
“帮你什么?”沈锦华佯作生气，故意斜着眼睛不去看她，“我早跟你说那王家公子长得肥头大耳，你居然还同意相看。前天谈得怎么样?”
“诶呀，别提了，你想也知道，面对头肥猪，我心情哪里好的起来。我是不听锦华言，吃亏在眼前。”张家娘子连忙认错，说几句好话给炸毛沈锦华顺了顺毛。
“这还差不多，今天请我来干嘛呀？”沈锦华看着桌前的桂花酥酪，肚子里的气消了大半。
张霓笑道，拿了几卷画轴:“当然还是请我们沈大小姐帮忙掌掌眼了。”
祝国的男女婚嫁都是彼此先看画像，双方都有意愿才会见上一面。
按理说，这种方法也没什么弊端，可是防不住有些人贿赂画师，故意美化自己的相貌，大大降低了男女之间的筛选效率。
这时候，就得有双火眼金睛。
“你看这张怎么样？”张霓拿了一张画轴，缓缓展开。画上没有男子的全脸，只画了眉眼。
沈锦华失笑:“这人怎么只画了眉眼”
张霓道:“画师说那少爷只让画眉眼，说他光靠一双眼睛，等着见他面的姑娘就不知道有多少。不过这双眼睛倒真是好看。”
沈锦华用勺子舀了勺桂花酥酪送进嘴里，果然顺滑绵软，口齿留香。
她又大吃一口后，才冷嗤一声，“藏头露尾的鼠辈罢了，只画眼睛，怕不是这张脸上其他部分都没眼看。”
沈锦华看了眼画轴上的小字，董轩。沈锦华心道，我说呢，怎么只画眼睛。
“这董轩，我哥见过他。之前的琼林宴上，他就坐在宴席最末尾。”
“长得怎么样，究竟怎么样啊？”张霓连声问道。
“合不拢嘴。”沈锦华指了指自己的嘴巴，把自己都要说笑了，“牙都跑出二里地了，嘴皮子还在后头追。”
“哈哈哈，骈齿？”张霓被沈锦华的描述逗得笑弯了腰。
“瞧你说的，这么文雅，就是大龅牙呗！唉，不过这董轩倒是乐观豁达。”沈锦华用手指点了点下巴，一板一眼地学董轩讲话，“人家笑他龅牙，他在宴上说，寻常美人三分龅，我这是六分龅，岂不是美上加美。”
张霓笑得直揉肚子，抬手又让丫鬟展开一张图。
“好妹妹，那你看这张怎么样啊？”
这张画上的男人倒是全须全尾，但是沈锦华看了，不自觉紧锁眉头，欲言又止。
“敢问这位公子贵庚啊？”
“弱冠之年。”
“二十啊，怎么长得这么老，看着倒像是比同辈多插了二十年的秧。画师一般都是把人往年轻里画，那他……”
沈锦华觉得自己说的有些刻薄，停了停，眼睛看向别处说道，“其实呢，这种人也不是没好处的，看着他，至少会让人感觉他的话格外有道理，毕竟多活了二十年嘛。”
“你呀你，知道你哥好看，把你嘴都给养刁了”张霓笑着用指头戳了戳沈锦华的脑门，“那你说，除了你哥，京城里就没什么俏郎君?”
“唉”沈锦华把两只食指并在一起，复又摊开手。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若让我贸贸然来说，能与我哥媲美的，便只有那芝兰玉树的谢大人喽 。”
“谢大人，他不是一向与你哥哥在朝堂上不合吗？”张霓好奇问道。
“不合是因为他死板顽固，跟长相没关系。”沈锦华说的起兴，冲着张霓眨了眨眼，“霓姐姐，你知道，对于一个人来说，谁的评价最真实吗？”
“谁的?”张霓瞪大眼睛。
“那必然是他敌人的评价！像我哥，对这个谢千山是方方面面看不上，里里外外都骂了个遍，可是愣是从他的长相上挑不出一点错处。”
张霓叹气，“只是不知要何等容色的女子才能配得上这谢大人。”
沈锦华吃完了最后一口桂花酥酪，没接张霓的话茬，心中却暗想，就谢易那种人，谁嫁谁倒霉!
面上是端方少年郎，内里却是古板小老头 。
谢易在家里连打两个喷嚏。
“少爷，您就别整理这些陈年旧书了。”小厮撑开窗户，“您本来身子骨就弱，不能沾染灰尘，更别说翻阅这些放了好几十年的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书了。”
“阿伦，你知道谁是苏子吗？”
“苏子?”小厮阿伦挠了挠头，憨憨一笑
“少爷，我平常只听你说过孔子、孟子，哦，还有什么老子、孙子，实在没听过苏子，不过听起来和孙子有些相像，说不准他俩是亲戚哩!”
谢易笑着摇了摇头，刚想说些什么，却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
“少爷，王大人来了。”
谢易脸上的笑容敛去，一瞬间又变成那个冰雪自持的谢大人。
谢易洗去手上的灰尘，才往厅堂方向去。
谢易甫一踏入，王晋几乎立刻从椅子上跳起来。
“谢贤侄，前几日你病了没在朝堂上，可给那沈苏华威风坏了!”
如今士族子弟不比从前，平庸之辈居多，谁知这辈中会稽谢氏的谢易却格外出挑，风流蕴藉。由此，谢易自然而然成了士族的门面。
王晋出身云中王氏，出任礼部尚书，是个发福的中年人，一出什么事，心中没个定性，就来找谢易商议。
“怎么，一个寒门子弟，还能反了天不成?”谢易缓缓喝了口茶，“王叔您且先消消气”
刚上市的雨前龙井，甘鲜醇和，兰花豆香氤氲其中，正是姑苏钟氏送来自家茶园的新茶。
俗话说，无千年王朝，而有千年世家 。
祝国建国不过五十年，祝国的老皇帝在乱世打天下，除了他本身出自陇西望族木氏，还仰赖其他五大名门望族资助，分别为会稽谢氏、云中王氏、姑苏钟氏、牧野卢氏以及江陵陆氏。
这几大士族嫡系随着老皇帝逐渐向京城迁徙，在祝国刚建国时分得不少好处，几大世家往来密切，彼此通婚，一时风头无两，权倾朝野。
直到老皇帝禁止这几大世家相互通婚，又力排众议开办科举选拔人才，才将将遏制了这几大世家的发展势头。
如今老皇帝驾崩，新帝登基，有意打压世家，大力提拔寒门子弟，为首便是新科状元沈苏华，是为新帝心腹。
世家走下坡路是大势所趋，可是谢易总觉得，如今新帝未免有些操之过急。
“那沈苏华前几日向圣上提及官员诠选，竟然要求官员不可回本籍贯任职，即便是县尉这样的底层文官，也不可回本乡任职，新帝竟然还同意了，这可如何是好?”
譬如，这人若是籍贯在河西，便去河东等地任职。新晋官员大部分都是出自各地士族，若是河西人，到河东任职便削弱了其与河西士族的联系，避免各地士族进一步发展壮大。
谢易心中不由得赞叹沈苏华的狡猾机敏。如果天下诡计共一担，那么沈苏华独占八斗，怪不得能得到新帝青眼。
王晋气的吹胡子瞪眼，他本来属意儿子回云中任职，家族势力帮衬下儿子的政绩还不转手就来，谁知如今竟被调到夜郎那个穷乡僻壤去了。
“贤侄，此人不除，日后必成大患!”
谢易垂眼，看着杯中漂浮的茶叶，沉思良久才开口，“那其他几大士族怎么说？”
王晋坐了回去，恨恨磨牙道，“京城中这几家都欲将其除之而后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