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枝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觉得头疼欲裂。

    梦境之中,她与阿姐陷入了一场无尽的追逐,整个世界都笼罩在阴影之中。

    突然,一把闪烁寒光的利剑向她们刺了过来

    “阿姐——”

    陆枝惊呼着坐起,回应她的只有外面的寂静。

    外头的千夜正坐在台阶上犯瞌睡,却被一阵尖叫声惊起,他愣了愣,起身敲响了陆枝的房门。

    “陆姑娘怎么了?”

    想来陆姑娘因昨夜之事梦魇,怪不得大人让他夜里在门外守着。

    陆枝眼角已有泪水,但还是装作轻松地回复道:“千侍卫,我无事,您怎么还在外头?千侍卫还是早些去休息吧。”

    千夜松了口气,无事便好:“姑娘继续睡吧,我在这等大人,您不用管我。”

    昨夜宋裳衣行刺齐王,竹影为了处理宋姑娘留下的痕迹整夜未归,大人也连夜将宋姑娘送出城门,至今未归,也不知他们二人此刻是否平安。

    千夜的心紧紧揪起,再也没有睡意。

    里面的陆枝也毫无睡意,只能将自己的头深埋于膝盖之中,安静地坐着。

    坐着坐着,天就亮了,她用双手撑起自己的嘴角,似笑非笑,然后随意地用冷水冲了几遍脸,走出了房门。

    她对长陵十坊的大街小巷并不熟悉,几次走错地方,七拐八拐到封住的路口,直到天光大亮,才走到主街。

    早上的长干街同夜间一样热闹,只是换了一拨人,做着更为平凡普通的营生活计。街上的板车被人从东市拉到西市,运输大大小小的货物。路边的早餐摊子也坐满了人,桌上摆满了热气腾腾的面条。陆枝也不急着赶路,遂在一家人少的摊子坐下来,等待一份新鲜出炉的烧饼。

    “诶,我跟你讲,昨晚出大事了!齐王昨夜在金樽楼遭遇刺客。好在旁边的侍卫反映灵敏,齐王才没受伤,不过侍卫却是死了几个。”两个官兵坐在陆枝旁边的桌子上,聊着前一晚发生的事情。

    听着的官兵眼睛瞪得像铜铃那么大,挤得眉头上的皱纹一条条的:“当真是齐王?我没听错?谁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敢对齐王下手!”

    “可不是,昨夜你不在现场,若是我未看见,我也不敢相信。昨夜突然出现一个黑衣蒙面人,休的一下从窗户跳出去,后面紧跟着几个齐王的侍卫,我这才反映过来发生了什么。”

    “可是有人想除了齐王”他瞅了眼四周,只看见一个丫头坐在隔壁,便压低了声音说道:“比如说,恒王……”

    他的话还未说完,便被另一个官兵打断了话。

    “呸,你这张死嘴,小心点,这是能说的吗?”官兵立刻就把身体远离了自己的伙伴:“小心你的脑袋!”

    另一个官兵也不恼怒,反而嘿嘿地笑:“你说的是,不过这和我们也没什么关系。我们哪能参与这些大人物之间的事啊,我还是多担心担心自己的俸禄吧,哈哈哈……”

    “那倒是,不过听说人还没抓到,不知今天会不会叫我们一同去抓犯人。害,我实在不愿和齐王的人共事。”

    “他们那些人,都是主人的第一条狗,还忒把自己当一回事,在我们面前指手画脚的,真是不要脸。”

    话语间,摊子的老板把出炉的烧饼用盘子给端了上来,两人也不再闲聊,赶紧吃完早餐去衙门工作。

    “姑娘,实在对不住,今日我老伴糊涂,把几个饼给烤焦了,让你在这等了那么久。”

    陆枝这才回过神来,淡淡一笑:“无事,您先去忙吧。”

    她一边拿起烧饼,一边回味官兵口中的话。黑衣人,死罪,伙同之罪,包庇之罪,若是她想得不错,昨夜的宋姑娘可能与齐王有关。她觉得有些好笑,自己也算是知道一个惊天大秘密,不知徐大人何时会取自己的性命?

    吃过早点,陆枝走进了附近的一家书店。此时已是天光大亮,书店里的灰尘在阳光下起舞,落在端坐低头的掌柜身上。

    陆枝敲了敲柜台,叫醒正在犯瞌睡的掌柜。

    “掌柜的,来客人了。”一旁小厮对着柜台大喊出声。

    掌柜听见声音,迷糊地摇摇头,清醒片刻才看向柜台前的人。

    “姑娘可是需要帮忙?本店书籍齐全,价格适宜,还售卖一些名家字画,您需要些什么?”

    陆枝也不知道具体书名,只能问道:“可否帮我寻一本书,用作识字。”

    “识字?姑娘已经有孩子了吗?”掌柜的见眼前的姑娘身形瘦小,约莫十六七岁,实在是没料到她竟如此早婚,孩子都要去学堂了。

    陆枝摇头:“并非如此,掌柜只需帮我寻一本识字的书就好。”

    掌柜虽然觉得奇怪,但也没有多问,而是去里面拿了本书出来。

    “姑娘,长陵的学堂用的都是这本《千字文》,孩童初学用的教材不难,你意下如何。这书的价格也不贵,就六十钱。本店是长陵较为实惠的书店了,姑娘去别家店可就买不到这么便宜的书了。”掌柜热情地介绍。

    陆枝郑重地接过了书:“有劳掌柜了。”

    她开始把袋子里的铜板取出,抬头之迹又突然想起什么:“掌柜,你可知哪家学堂学费低?”

    掌柜当她是有弟弟到了该上学的年纪,倒也热心地推荐道:“姑娘这可是问对人了,我们书店和各大学堂都有联系。若说经济实惠,必定是城西的鸿鹄院啊!他们那边一年的费用只要五两银子,这在长陵是最便宜的。”

    他伸出了五根手指。

    五两银子?陆枝有想过费用不低,但是整个长陵最便宜的学堂既然也要五两银子,这是她没有预料到的,她至多能出一两银子。

    她又问道:“可有富贵人家办的义堂?”

    长陵的一些官绅人家会出资办理学堂,一般义堂不收学费,仅图美名。沈府也曾办过义堂,可惜经营不当,早已关门。。

    掌柜拿起蒲扇扇风,这天气是越来越热了:“姑娘,你这要的是小儿识字的书籍,现在的义堂都只收有才之士,小儿是不收的,你还是去问问鸿鹄院吧,那边的先生或许能给你少点银两。”

    陆枝叹了口气:“多谢掌柜,今日我先告辞了。”

    眼下她哪里拿得出五两银子,但既然出来了,终归是要试一试。

    她一路询问方向,终于在响午之前赶到了鸿鹄院。

    “姑娘莫不是在开玩笑?”

    老先生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姑娘,他活了半辈子,从来没见过有哪个女子要读书。就算有,也是高门大户家的千金会请专门的老师进行室内教学。可眼前的这个不知哪里来的黄毛丫头既然说她要同孩童一起学习,这可是败坏妇女的风气啊!

    陆枝看着对方震惊又带点鄙夷的眼神,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直接从包里拿出了钱,想来钱会比自己好说话些。

    “先生,我只认个字,十天半月就好。这里是一两银子,您看能不能通融一下,我不会影响到其他学生。”陆枝尽量诚恳地说。

    学堂先生没有收下钱,反而脸更加黑:“姑娘,别说一两银子,就是十两银子,我也不能让你进学堂啊。这世道,就没有女子进学堂的道理!你还是回去吧,不要在这耽误时间了。”

    陆枝还不死心:“先生,我只旁听,或者坐在帘子后面,不让人发现,这样就不会有人知道,也不会让学堂背上污名,如何?”

    学堂先生重重地叹了口气,拂手而去:“女子无才便是德!女子不需考取功名,姑娘还是多花些心思在女工上吧。”

    陆枝眉头拧在一起,心中虽然郁闷,却不知如何解决。她在世上已无留念之处,唯一的生存希望便是查找阿姐的死亡真相,是以她来到学堂,想着识字之后能够看懂阿姐留下的信件。可惜世人的观念根深蒂固,她在短时间内不可能说服遵循守旧的老先生。

    学堂里传出朗朗读书声,她心里一动,慢慢走近围墙,并随手在附近找了个木墩,踩了上去。可惜,即使有东西垫着,她的脑袋也才刚过墙头,需要用力踮脚才能看见里面。

    院内摆着几十张木桌,学童们正端坐在木桌之前,翻动着手中的书籍,发出沙沙的响声,他们偶尔抬头,跟随先生一并朗读。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影,映照在课本上,随着微风吹动,影子也如游水般在书页上摆动。

    “姑娘在此处做什么?”

    陆枝反映过来背后有人,遂转身走下了木桩,有点心虚地看着面前的人,这位公子正是昨日帮她念出租贴的人。

    “公子,真是有缘,今日又碰到你了。我赶路经过此处,觉得腿有些累便在这墙下歇息。”她脸颊微微泛红,为自己方才的行为辩护。

    在大乾,女子于学堂偷窥乃是道德败坏之事。

    章时盯着她手上的书,挑了挑眉:“姑娘真是闲情雅致,休息片刻还要读书。”

    书院里的读书声还未暂停,章时揶揄道:“奥,不对。姑娘昨日不是不识字吗?怎么今日就能看懂了。”

    陆枝尴尬地笑笑:“公子为何在此处?”

    章时把他背在后头的手伸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一本书,在陆枝眼前晃了晃:“当然是来教书了。我是这里的先生。姑娘你还没回答我,为何在学堂的墙角下,踩着木桩偷看呢?”

    陆枝还是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心里盘算着,既然眼前人是学堂老师,或许可以……

    她脑子一动,问道:“公子,我们今日再次相遇,想来颇具缘分。我叫陆枝,树枝的枝。公子怎么称呼?”

    章时笑道:“在下章时。陆姑娘是在这偷看孩童读书吗?这可不是什么姑娘家的好行为,传出去怕是有损姑娘你的名声。”

    陆枝笑笑,她本不是什么大家闺秀,好名声于她而言还不如一碗饭重要:“章公子严重了。我倒是也想体面一些,但是学堂的先生拒绝我进里面去,我便只能在外面看看。”

    倘若她没记错,昨日章公子手头上也没什么钱。一两银子虽然不多,倒是能救急,不妨一试:“章公子我想同您做一笔交易。我听闻学堂一年的学费为五两银子,我想用一两银子换学堂半个月的学习,您看如何?章公子应当是不亏的。”

    章时心里着实有些吃惊,本以为她只是好奇才在墙头偷看,原来她竟打的是这等主意,可真是不同寻常女子。他叹了口气,摇摇头:“难,难,难于上青天!里面的老先生遵守旧法,不会收女学生的。姑娘还是断了这个念头吧”

    陆枝拿出钱袋摇了摇,她看到章时脸上出现了细微的变化,笑道:“老先生古板,但像公子这样的年轻先生却是灵活变通的,公子,不如我当您的学生吧。”

    她又摇了摇钱:“您看如何?一两银子半个月,公子应当是赚的。至于公子的名声,我必定小心,不让他人知晓。”

    章时无奈地笑笑,这女子可真是独特。他想了想卧病在床的母亲,于是开口道:“姑娘的钱够吗?”

    眼下他确实急需银两,这笔买卖也确实划算。

    陆枝听见他这么问,心里终于踏实:“自然够,一两银子,分文不少。”

    章时咳了几下,掩盖自己弯起的嘴角:“好,那陆姑娘往后半月便是我的学生了。不过你不便同我去学堂,里面的先生若是看见我带你进去,定会阻拦,说不定还会免去我的职位,那我这可就是因小失大了。”

    陆枝当即对着章时行了个礼:“章先生说的是,学生愿意听从先生的安排。”

    “我的屋子内有一小院,平日里无人,姑娘若是不嫌弃,可同我去院内学习。”

    他想起了昨天的事,询问道:“陆姑娘可是找到住所了?”

    对方点了点头,她来时经过西坊,也曾询问过西坊的租房,可惜,价格比东坊翻上几倍,所幸她就在东柳巷住下了。

    她也想得明白,徐大人若是好人,她便无事,徐大人若是坏人,只要自己人在长陵,无论在哪,徐大人都能将自己找出。

    “章先生可是住在乾阳街?”她问道,今日可不要再出什么岔子。

    乾阳街位于长干主街之后,比东柳巷繁华许多。

    章时似乎看出了她的担心,豪迈笑道:“是,我住在乾阳街,不远处便是衙门,姑娘不必担心,我自是不会在衙门眼皮子底下做坏事。”

章节目录

晏山枝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郁雾山孤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郁雾山孤并收藏晏山枝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