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路，什么才叫走到了同一条路？
孟显允被击晕之前在想——她是王道，和沈颂庭从来就不在一处。
若是倒溯十数年的时光，回到诸人都未曾相遇的时候，孟显允与沈颂庭大抵也会是今时今日这般的结局。
毕竟沈孟二人可是棋逢对手的宿敌，这一点怎样都改不了。
成吉十三年，冬至。
宫墙内，两株红梅在雪中娇俏摇曳。宫殿长廊下挂着冰霜，见一行宫娥步伐紧促赶路，于一扇黄铜朱红木门停下，为首的宫娥与守在门外的内侍对了个眼神，才轻推开门，缓步走了进去。
已经正身坐在铜镜前的皇子年岁尚幼，他目不斜视地望着镜中的自己，如同审视。
当今圣上有皇子七，公主八，孟显允是第七子，排行十一，生母自戕后孟显允便由当今皇后抚养。
抚养孟显允的皇后并非是当今圣上的第一任妻子，成吉帝的发妻昭颐皇后于成吉七年薨逝，只留有一子。
继后恩威并施，将各宫管理得井井有条，但在教养孟显允这位十一殿下时偶尔会让下人觉得过于宽宥。
譬如，任由孟显允一人独居一宫，不许任何内侍与宫娥擅自入内。
坐姿端方的皇子伸手拨动箧盒，在一众描金错银、镶有宝石琥珀的发饰中选中了一支绿檀木簪。
绿檀簪身雕刻一株卧倒的青松，悬着一弯弦月。不仅在箱箧内格格不入，而且素洁朴素到能让其他皇子肆意嘲笑。
孟显允简洁明了地吩咐：“束发。”
为首的大宫娥恭敬地接过，转而却将绿檀簪放了回去，她小声开口：“十一殿下，这不合规矩，咱们换一只吧。”
宫娥在箱箧内随手一探便取出一只乌金簪，簪身刻着几株不蔓不枝含苞待放的清莲，璋华且贵，并不刻意；大陈视道教为国教，这支莲花乌金簪两厢得宜，挑不出任何错处。
今夜皇帝要为得胜归来的沈家庆贺，大宫娥在提醒孟显允不要失了身份——亦是在试探孟显允的底线。
——以便日后僭越，替这位皇子做主。
孟显允瞧向宫娥。
他五官姣艳、肤色胜雪，本该让人深觉诡丽阴柔的长相在清贵气质的烘托下却只会显得端方、精致。
轻而易举地吸引住旁人的目光。
孟显允淡说道：“还是你仔细……”
待到孟显允梳洗齐整，宫娥望着孟显允与内侍离去的背影，她突然脚软，摔倒在地打翻了一旁盛水的铜盆，溅得一身狼狈。
她脑海中回想着孟显允先前冰凉的眼神，修长的十指不自觉地攥皱了衣摆，在心底暗骂：
冷宫里爬出来的小畜生！
孟显允向成吉帝请安过后便去往皇后处，行至半道，便有内侍沿着长巷匆匆跑来——
沈家今日班师回朝，此刻大抵已入京，莫不是出什么事了？
与孟显允所猜相差无几，内侍俯身轻声转述，今早沈家在城外“闹”出来的事，虽不大，也不妨碍什么，只是弄得这沈家的脸面……不大好看。
“沈四子沈颂庭骑艺不精，当着城外百姓的面坠马断骨，现今已送至宫中医治……”
孟显允一边听着一边思忖着，这个时机……
今冬朝廷在关外打了胜仗。靖安候沈霆与其长子沈言归大败瓦剌，策马行军直取可汗头颅，驱逐瓦剌于大漠深处再不能饮马于咽泉河边。
此等大捷在十日后传递到了平宁，皇帝龙心大悦，当即吩咐下来，要等沈霆回朝大办一场。
文武百官皆知宴席不过是个由头，众人都盯着觥筹交错后的加官进爵——这沈霆都已经是侯爷了，武职升无可升，总不可能封个异姓王吧？
天子多疑，沈氏一族这一场仗打得再漂亮也是败。
孟显允眼底闪过一抹暗光，沈四是吗？
那对沈家而言这一摔摔得反倒不丢脸，是保命啊……只是不知到底是巧合还是沈家故意为之，用来消减帝王疑心了……
今晨寅时一刻，平宁城外三十里。
凯旋而归的部队步伐规整沉重，训练有素，将士们的面容大多粗粝坚忍，饱经风霜；而他们即将抵达的都城，歌舞升平，是与关外截然不同的繁华。
“皇帝想赐婚？”副将沈盖云单手握住缰绳半侧着头向兄长道，“皇帝膝下公主都快嫁完了，外头都知道我们家小四随军多年，去年才刚开蒙，识字不过百还是个顶懦弱无能的性子，后宫娘娘们不至于再生个小公主来配我们家的傻阿颂吧？那也不舍得啊！”
沈盖云家中排行第二，但他和长兄沈言归年岁相差不大，同斩去可汗大纛的大兄说起话来并无顾忌。
后宫三千佳丽是权力的另一类表称，娘娘们不仅云鬟雾鬓天姿国色，心中的城府谋算与大臣们相较也不遑多让。
将膝下爱女嫁与如今为皇帝所忌惮的沈家？
不划算。
行于队前，居于正中亦是在此战扬名的世子沈言归与其弟沈盖云“火爆”性格不同，他有着十分符合世人标准的儒雅，行事稳重，毫不乖戾。
沈言归远眺着视线尽头的青山，沉思片刻，话语当中有几分顾虑：“娶公主总好过嫁皇子……”
“不行。”沈盖云勒住缰绳不假思索地推拒：“三妹在百济观守了十年沈家，我绝对不会让她嫁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
沈言归对他二弟笑了笑，示意沈盖云别多心。
沈言归轻夹马腹，马儿调教得当，立即放缓了步距，沈言归宽慰着沈盖云：“不用多想，有什么事我受着就是了。”
“这场仗必须要打！瓦剌每每南下肆虐，手上沾满了大陈百姓的鲜血，我沈家不去，谁又能去？”
“更可况时机如此之好，四十余年都未曾有过，”沈言归顾忌之事不止作战时机，他对沈盖云道，“不言其他，咱们行军所需的辎重太大了，若不一次性将瓦剌打回大漠、肃清各部，平宁如何肯再拨粮？”
行军艰苦将士们早有预料，早些打完便能早日卸甲，只是这功劳……当今圣上多疑，制衡之时必容不下一个人心所向、蒸蒸日上的沈家。
沈言归不愿回想。
他只要一闭上眼，脑海当中无时无刻不在回荡着瓦剌人凶恶的狞笑声，他们将弯刀挥向大陈的老幼妇孺，烧杀抢掠，屠空了一个又一个村庄，铁蹄之下无数尸首都倒在了数尺之厚的雪中。
啼哭声，血腥气，哀恸冲云。
于是沈言归低声重复了那一句：
“我沈家该去！”
就在这时身后断断续续传来一阵不齐整的马蹄声。
“哒！哒哒哒！哒哒！”
沈盖云不需细想就知是谁，他回首怒斥：“沈颂庭！”
“夹紧马腹，夹紧！学这么久还不会？！你要是从马背上摔了下来，我干脆就将你那不中用的家伙什打折了去！”
就在沈盖云后方有只悠哉游哉还总是走出了队伍的小马驹，马背上的小公子面带紧张地勒住缰绳，待稳住了一些后，他抬起脸庞，向身边高大的男子告状：“父亲，二哥凶我，你替我抽他！”
沈霆用宽大厚实的手掌拭去了沈颂庭额间的细汗，温言：“你快些长大，自己拿鞭子去抽他。”
要平安长大，成人。
“嘚嘚嘚……”
齐整的马蹄声令那些在城外设摊施粥的官家商户不由得探头张望，紧接着他们面浮喜色，“是沈侯爷！”
“沈侯爷和沈小将军回来了！”
“这可是好大的一场胜仗！据说沈侯爷诱敌深入打得瓦剌人溃不成军。”
“沈小将军更是了不得！蓬雪漫天，夜袭大营直取瓦剌可汗头颅！这般神勇，我大陈还有何惧！”
“……”
为首的沈霆抬手示意骑兵止步，他们立在城门口等候，这确实是个大事，此次回京兵马众多，必须在收到圣旨后才能入城。
沈言归和沈盖云耳力极佳，将民众的议论听了个差不多。
沈盖云牵着缰绳，右手有所遮挡，比划着二人才知的暗语：
夸你呢。
沈言归看了一眼：没能把你算上。
沈盖云变换着暗语符号：算了吧，我这个性子。要是他们知道是我杀的可汗，计策是小四出的，我们沈家就真要完了。树大招风，我当个急性子，小四当个小蠢材，我们家的靶子推你一个出去就够了。
沈言归：要和小四提个醒，宫中夜宴怕是会冲他来。
沈盖云：皇帝真要给我家小四找媳妇？
沈言归：你这说话的语调……算了，没有公主可以找郡主，介时抬成公主，小四还是得受着。
沈盖云皱着眉：尚公主，驸马都督无实职，且要长年留京。父亲不会同意。
与两位兄长并列却矮上好一截的沈颂庭还是没办法握住缰绳，他座下的良驹似乎有些等得不耐烦了，马首左右扭动，前蹄踏着步子，将沈颂庭颠得够呛。
沈颂庭拽紧缰绳微微俯身，小手摸着马儿的鬃毛，像是要安抚它，他轻声念着：“乖，乖乖的，等会就可以进去了……”
突然！马首仰天嘶鸣，前蹄高高扬起，竟是要将马背上的沈颂庭给摔下来！
沈颂庭一松开缰绳就被发狂的马儿甩下了马鞍，重重地摔倒在地！
“咔——”
众人只听得一声清脆，那摔倒在地的沈四子必然是断骨了！
沈颂庭疼得整个人都半蜷起来，他呐呐地张嘴，只能喘着粗气，喊了声“父亲，大哥”后就晕死过去。
位于中间的沈言归并未有所动作，为首的沈霆甚至都没有回头看一眼，只有沈盖云火急火燎地从马背上跃下，甩了一鞭子在马驹身侧，掠起了一阵尘灰。
沈盖云单膝跪地，半扶起沈颂庭时，顺势将弟弟手中的钢针藏在了自己的腰间。
城门甫一开，沈颂庭那头受了惊吓的小马驹便直冲冲地朝城门内奔去！吓得捧着圣旨的内侍捂紧胸口：“三清天尊吶，这么烈的野马，沈侯爷的家风忒骁勇！”
“哎哟天！”大内侍抬眼看了看情况，马上招呼着左右，“快快快！快将沈四公子扶起来！随行的御医呢！御医快去瞧瞧，了不得可要送宫里去接骨！”
沈盖云已经检查过弟弟的骨头，摔得很重，宫里的御医医术再精湛也不能让沈颂庭在夜宴上跪谢圣旨。
沈盖云紧闭双眼，像是要硬生生地将心中的那口气给碾平。
待到内侍赶来离沈盖云只有五步之距时他才睁开眼，一脸戾气，沈盖云焦躁地喊：“御医呢！”
等内侍走近了，沈盖云像甩包袱一样将沈颂庭丢他们手里，几名内侍手忙脚乱地接住。
沈盖云甩甩手，只用周身几人能听到的声音，不争气地训斥：“十岁了连匹马都驯不了，老四到底能成什么事！”
几名内侍你看我我看你，抱好沈颂庭后纷纷把头低下，这沈家……
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啊。
孟显允被击晕之前在想——她是王道，和沈颂庭从来就不在一处。
若是倒溯十数年的时光，回到诸人都未曾相遇的时候，孟显允与沈颂庭大抵也会是今时今日这般的结局。
毕竟沈孟二人可是棋逢对手的宿敌，这一点怎样都改不了。
成吉十三年，冬至。
宫墙内，两株红梅在雪中娇俏摇曳。宫殿长廊下挂着冰霜，见一行宫娥步伐紧促赶路，于一扇黄铜朱红木门停下，为首的宫娥与守在门外的内侍对了个眼神，才轻推开门，缓步走了进去。
已经正身坐在铜镜前的皇子年岁尚幼，他目不斜视地望着镜中的自己，如同审视。
当今圣上有皇子七，公主八，孟显允是第七子，排行十一，生母自戕后孟显允便由当今皇后抚养。
抚养孟显允的皇后并非是当今圣上的第一任妻子，成吉帝的发妻昭颐皇后于成吉七年薨逝，只留有一子。
继后恩威并施，将各宫管理得井井有条，但在教养孟显允这位十一殿下时偶尔会让下人觉得过于宽宥。
譬如，任由孟显允一人独居一宫，不许任何内侍与宫娥擅自入内。
坐姿端方的皇子伸手拨动箧盒，在一众描金错银、镶有宝石琥珀的发饰中选中了一支绿檀木簪。
绿檀簪身雕刻一株卧倒的青松，悬着一弯弦月。不仅在箱箧内格格不入，而且素洁朴素到能让其他皇子肆意嘲笑。
孟显允简洁明了地吩咐：“束发。”
为首的大宫娥恭敬地接过，转而却将绿檀簪放了回去，她小声开口：“十一殿下，这不合规矩，咱们换一只吧。”
宫娥在箱箧内随手一探便取出一只乌金簪，簪身刻着几株不蔓不枝含苞待放的清莲，璋华且贵，并不刻意；大陈视道教为国教，这支莲花乌金簪两厢得宜，挑不出任何错处。
今夜皇帝要为得胜归来的沈家庆贺，大宫娥在提醒孟显允不要失了身份——亦是在试探孟显允的底线。
——以便日后僭越，替这位皇子做主。
孟显允瞧向宫娥。
他五官姣艳、肤色胜雪，本该让人深觉诡丽阴柔的长相在清贵气质的烘托下却只会显得端方、精致。
轻而易举地吸引住旁人的目光。
孟显允淡说道：“还是你仔细……”
待到孟显允梳洗齐整，宫娥望着孟显允与内侍离去的背影，她突然脚软，摔倒在地打翻了一旁盛水的铜盆，溅得一身狼狈。
她脑海中回想着孟显允先前冰凉的眼神，修长的十指不自觉地攥皱了衣摆，在心底暗骂：
冷宫里爬出来的小畜生！
孟显允向成吉帝请安过后便去往皇后处，行至半道，便有内侍沿着长巷匆匆跑来——
沈家今日班师回朝，此刻大抵已入京，莫不是出什么事了？
与孟显允所猜相差无几，内侍俯身轻声转述，今早沈家在城外“闹”出来的事，虽不大，也不妨碍什么，只是弄得这沈家的脸面……不大好看。
“沈四子沈颂庭骑艺不精，当着城外百姓的面坠马断骨，现今已送至宫中医治……”
孟显允一边听着一边思忖着，这个时机……
今冬朝廷在关外打了胜仗。靖安候沈霆与其长子沈言归大败瓦剌，策马行军直取可汗头颅，驱逐瓦剌于大漠深处再不能饮马于咽泉河边。
此等大捷在十日后传递到了平宁，皇帝龙心大悦，当即吩咐下来，要等沈霆回朝大办一场。
文武百官皆知宴席不过是个由头，众人都盯着觥筹交错后的加官进爵——这沈霆都已经是侯爷了，武职升无可升，总不可能封个异姓王吧？
天子多疑，沈氏一族这一场仗打得再漂亮也是败。
孟显允眼底闪过一抹暗光，沈四是吗？
那对沈家而言这一摔摔得反倒不丢脸，是保命啊……只是不知到底是巧合还是沈家故意为之，用来消减帝王疑心了……
今晨寅时一刻，平宁城外三十里。
凯旋而归的部队步伐规整沉重，训练有素，将士们的面容大多粗粝坚忍，饱经风霜；而他们即将抵达的都城，歌舞升平，是与关外截然不同的繁华。
“皇帝想赐婚？”副将沈盖云单手握住缰绳半侧着头向兄长道，“皇帝膝下公主都快嫁完了，外头都知道我们家小四随军多年，去年才刚开蒙，识字不过百还是个顶懦弱无能的性子，后宫娘娘们不至于再生个小公主来配我们家的傻阿颂吧？那也不舍得啊！”
沈盖云家中排行第二，但他和长兄沈言归年岁相差不大，同斩去可汗大纛的大兄说起话来并无顾忌。
后宫三千佳丽是权力的另一类表称，娘娘们不仅云鬟雾鬓天姿国色，心中的城府谋算与大臣们相较也不遑多让。
将膝下爱女嫁与如今为皇帝所忌惮的沈家？
不划算。
行于队前，居于正中亦是在此战扬名的世子沈言归与其弟沈盖云“火爆”性格不同，他有着十分符合世人标准的儒雅，行事稳重，毫不乖戾。
沈言归远眺着视线尽头的青山，沉思片刻，话语当中有几分顾虑：“娶公主总好过嫁皇子……”
“不行。”沈盖云勒住缰绳不假思索地推拒：“三妹在百济观守了十年沈家，我绝对不会让她嫁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
沈言归对他二弟笑了笑，示意沈盖云别多心。
沈言归轻夹马腹，马儿调教得当，立即放缓了步距，沈言归宽慰着沈盖云：“不用多想，有什么事我受着就是了。”
“这场仗必须要打！瓦剌每每南下肆虐，手上沾满了大陈百姓的鲜血，我沈家不去，谁又能去？”
“更可况时机如此之好，四十余年都未曾有过，”沈言归顾忌之事不止作战时机，他对沈盖云道，“不言其他，咱们行军所需的辎重太大了，若不一次性将瓦剌打回大漠、肃清各部，平宁如何肯再拨粮？”
行军艰苦将士们早有预料，早些打完便能早日卸甲，只是这功劳……当今圣上多疑，制衡之时必容不下一个人心所向、蒸蒸日上的沈家。
沈言归不愿回想。
他只要一闭上眼，脑海当中无时无刻不在回荡着瓦剌人凶恶的狞笑声，他们将弯刀挥向大陈的老幼妇孺，烧杀抢掠，屠空了一个又一个村庄，铁蹄之下无数尸首都倒在了数尺之厚的雪中。
啼哭声，血腥气，哀恸冲云。
于是沈言归低声重复了那一句：
“我沈家该去！”
就在这时身后断断续续传来一阵不齐整的马蹄声。
“哒！哒哒哒！哒哒！”
沈盖云不需细想就知是谁，他回首怒斥：“沈颂庭！”
“夹紧马腹，夹紧！学这么久还不会？！你要是从马背上摔了下来，我干脆就将你那不中用的家伙什打折了去！”
就在沈盖云后方有只悠哉游哉还总是走出了队伍的小马驹，马背上的小公子面带紧张地勒住缰绳，待稳住了一些后，他抬起脸庞，向身边高大的男子告状：“父亲，二哥凶我，你替我抽他！”
沈霆用宽大厚实的手掌拭去了沈颂庭额间的细汗，温言：“你快些长大，自己拿鞭子去抽他。”
要平安长大，成人。
“嘚嘚嘚……”
齐整的马蹄声令那些在城外设摊施粥的官家商户不由得探头张望，紧接着他们面浮喜色，“是沈侯爷！”
“沈侯爷和沈小将军回来了！”
“这可是好大的一场胜仗！据说沈侯爷诱敌深入打得瓦剌人溃不成军。”
“沈小将军更是了不得！蓬雪漫天，夜袭大营直取瓦剌可汗头颅！这般神勇，我大陈还有何惧！”
“……”
为首的沈霆抬手示意骑兵止步，他们立在城门口等候，这确实是个大事，此次回京兵马众多，必须在收到圣旨后才能入城。
沈言归和沈盖云耳力极佳，将民众的议论听了个差不多。
沈盖云牵着缰绳，右手有所遮挡，比划着二人才知的暗语：
夸你呢。
沈言归看了一眼：没能把你算上。
沈盖云变换着暗语符号：算了吧，我这个性子。要是他们知道是我杀的可汗，计策是小四出的，我们沈家就真要完了。树大招风，我当个急性子，小四当个小蠢材，我们家的靶子推你一个出去就够了。
沈言归：要和小四提个醒，宫中夜宴怕是会冲他来。
沈盖云：皇帝真要给我家小四找媳妇？
沈言归：你这说话的语调……算了，没有公主可以找郡主，介时抬成公主，小四还是得受着。
沈盖云皱着眉：尚公主，驸马都督无实职，且要长年留京。父亲不会同意。
与两位兄长并列却矮上好一截的沈颂庭还是没办法握住缰绳，他座下的良驹似乎有些等得不耐烦了，马首左右扭动，前蹄踏着步子，将沈颂庭颠得够呛。
沈颂庭拽紧缰绳微微俯身，小手摸着马儿的鬃毛，像是要安抚它，他轻声念着：“乖，乖乖的，等会就可以进去了……”
突然！马首仰天嘶鸣，前蹄高高扬起，竟是要将马背上的沈颂庭给摔下来！
沈颂庭一松开缰绳就被发狂的马儿甩下了马鞍，重重地摔倒在地！
“咔——”
众人只听得一声清脆，那摔倒在地的沈四子必然是断骨了！
沈颂庭疼得整个人都半蜷起来，他呐呐地张嘴，只能喘着粗气，喊了声“父亲，大哥”后就晕死过去。
位于中间的沈言归并未有所动作，为首的沈霆甚至都没有回头看一眼，只有沈盖云火急火燎地从马背上跃下，甩了一鞭子在马驹身侧，掠起了一阵尘灰。
沈盖云单膝跪地，半扶起沈颂庭时，顺势将弟弟手中的钢针藏在了自己的腰间。
城门甫一开，沈颂庭那头受了惊吓的小马驹便直冲冲地朝城门内奔去！吓得捧着圣旨的内侍捂紧胸口：“三清天尊吶，这么烈的野马，沈侯爷的家风忒骁勇！”
“哎哟天！”大内侍抬眼看了看情况，马上招呼着左右，“快快快！快将沈四公子扶起来！随行的御医呢！御医快去瞧瞧，了不得可要送宫里去接骨！”
沈盖云已经检查过弟弟的骨头，摔得很重，宫里的御医医术再精湛也不能让沈颂庭在夜宴上跪谢圣旨。
沈盖云紧闭双眼，像是要硬生生地将心中的那口气给碾平。
待到内侍赶来离沈盖云只有五步之距时他才睁开眼，一脸戾气，沈盖云焦躁地喊：“御医呢！”
等内侍走近了，沈盖云像甩包袱一样将沈颂庭丢他们手里，几名内侍手忙脚乱地接住。
沈盖云甩甩手，只用周身几人能听到的声音，不争气地训斥：“十岁了连匹马都驯不了，老四到底能成什么事！”
几名内侍你看我我看你，抱好沈颂庭后纷纷把头低下，这沈家……
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