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娘睁开眼时,白大娘正往咕噜咕噜滚开的吊锅里丢进两条小黄鱼,顿了顿,又撬了几只肥大的牡蛎丢进浓白的吊锅里,不消多久,香气袅袅。

    “大娘,是你救了我?”

    “是你自己救了自己,抱着根浮木怎么都不肯撒手。”

    “大娘,这是哪儿?离徐闻有多远?”

    “可远着勒!这里是渔村,嵎夷一角的小渔村。”

    “可怜见的还怀着身子,这是遭了难吧!”白大娘从吊锅里盛了满满一碗汤肉,小心的放在床沿边。

    贞娘泪如雨下,悲戚不能自已。

    “姑娘,身子要紧,慢慢吃些吧。好死不如赖活!为孩子也为自己。”

    “谢谢大娘!我姓谢,名贞。家人都唤我贞娘。”

    “老妇人自己姓什么都快忘咯,家夫去的早,留下我和独子云霄相依为命,大家都叫我白大娘。”

    贞娘自那之后便在此住了下来。

    时日一久,白大娘认了贞娘做干女儿。

    清冬之时,白云霄背着沉重的书篓艰难地走在冰天雪地里,旧棉袍不抵呼啸的寒风,刺骨的寒冷让他佝偻着身子,单薄的布鞋外套了一双草鞋,这样才不会让脚趾冻伤,这都是白云霄常年赶路摸索出来的。

    “娘,我回来了。”白云霄推门道。

    白大娘早就数着日子只等儿子从书院回来,听到儿子的声音激动的起身去迎。

    “我儿!你受苦了!”做母亲的开心的说不出多少话来,只抱着儿子欢喜的哭。

    “儿书院读书一点都不苦,母亲在家操劳才辛苦!”

    “回来就好,快进屋来烤火,娘新认了个干女儿,你贞姐绣活做的好,这个冬季比往年都要好过些。”

    正说着话,贞娘扶着肚子从里屋走出来。

    “贞姐。”

    “霄弟。”

    诚如白大娘所说这个冬季比往年都要好些,新岁来临之际,一家人还吃上了热乎乎的娇耳。

    开春时分,贞娘九死一生般的诞下了一名女婴。

    “霜风虽凄紧,日晏更清和。”白云霄将小小的婴孩抱在手里,心里止不住地泛起一股怜爱之心。

    “霄弟,你们读书人懂得多,孩子的名字你给取一个吧。”贞娘笑道。

    “好,我正好想到个好字,晏字就极好。”

    “晏,日安也。小阿晏,愿你长日久安。”

    “阿晏、谢晏。果然好,谢谢霄弟!”

    小阿晏两岁时白大娘走了,和白云霄相依为命的只有贞娘和小阿晏了,日子依旧清贫,贞娘一边带着小阿晏赶海货卖钱,一边接着许多绣活,省吃俭用以微薄的银钱供白云霄读书。

    白云霄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更是发奋读书。对他来说她们不是至亲胜似至亲。

    每次等舅舅从书院回来便是小阿晏最期待的事情,因为又有很长一段时间舅舅会时常将自己抱在膝上教自己写字、讲学。

    舅舅读书回来总会带饴糖,阿晏一颗,阿娘一颗。

    小阿晏不舍的吃完一颗时,舅舅又从口袋里变出两颗来,仍旧是阿晏一颗,阿娘一颗。

    日子就这样过了一年又一年,阿晏八岁时白云霄金榜题名,金銮殿上被天子点做了榜眼还留作了京官,白云霄将母女二人都接到了京都,一家人总算是苦尽甘来。

    白云霄上任不久成绩斐然,正要考虑终身大事时却又领命革治京都,整日里忙的水饭都顾不上吃。

    就这样忙活了大半年,京都的青楼、赌坊、钱引铺、行私等都大受打击,但危险也随之而至。

    月上西窗,白云霄披着一身银月疲惫的归家。

    “白大人安康!”马车上的人揖手拜道。

    “觅兄,你是专程等我?”

    似是想起什么,白云霄又皱眉道:“觅兄,金银赌坊你还是今早关了!一些要紧的、、、尽早料理了罢。”

    “我久未见白大人,今夜只是携酒邀故人,早听闻白大人已将家眷接来团圆,我还一直未能前来道贺,白大人莫怪。”

    马车上的人缓缓下来,冠帽长衫,儒雅非常。

    “多谢觅兄好意!只是夜已深沉,家中又住着寡姐幼儿实在不方便,觅兄见谅。”白云霄拱手道。

    背后朱红大门打开,一个蹦蹦跳跳的小女孩笑着扑进白云霄的怀里,过了片刻才探出小脑袋好奇地打量着陈觅,一双圆

    溜溜的大眼睛格外喜人。

    “倒是我疏忽了,夜已深沉不叨扰了,告辞。”

    陈觅坐上了马车,放下帘子时回头看去,白云霄宠溺的将小女孩儿抱坐上肩头,小女孩儿的笑声恍若银铃。

    “果然读书人忘恩负义,坊主怎么不直接挟恩图报?”青衣打手道。

    “敬酒不吃吃罚酒的人不会有好下场。”陈觅狠狠道。

    走到内堂白云霄将阿晏轻轻放下,贞娘故意板着脸手拿竹板候在内厅。

    “舅舅,阿晏手好疼,阿晏一点都不喜欢学绣花。”阿晏躲在白云霄的身后。

    “阿晏莫闹你舅舅,谁家女儿不拿针线的。”贞娘上前欲拉出躲在白云霄身后的阿晏。

    白云霄笑着拉出身后的阿晏,点着她的小鼻子道:“阿晏乖,绣个漂亮的荷包自己戴着,舅舅给荷包里装些铜板给阿晏买糖人吃好不好?”

    “可阿晏最喜欢听舅舅讲学、还最喜欢学写字,阿晏以后要当个女先生,阿晏不要当绣娘。”阿晏委屈巴巴道。

    白云霄心疼的抱起阿晏,耐心的哄着:“好好好!阿晏长大了当女先生,阿晏当个会绣花的女先生。”

    “呜呜~阿晏不要~”阿晏扭动着小身躯软软的抗议道。

    “阿晏忘记了吗?养阿晏长大、供养舅舅读书,这些都是你阿娘一针一线绣出来的,你阿娘和舅舅都是为了阿晏有个一技之长,阿晏今后不一定靠绣花傍身,但阿晏要会呀对不对?”

    阿晏听话的渐渐安静下来,白云霄小心的将阿晏交给贞娘道:“贞姐,阿晏还小慢慢来吧,若实在不想学便不学了。”

    贞娘将阿晏接过放下,抚了抚阿晏的头无奈道:“霄弟,你莫太惯着阿晏了,我像她那么大的时候、、、”

    “贞姐,咱们受苦那是不得已。如今咱们家苦尽甘来,阿晏应当无忧无虑、日日安康的过这一生。”

    在白云霄的革治下京都如今安定不少,逼良为娼的、随意买卖妻儿的、放高利子铺的、行私走货的、、、那些个草菅人命的地儿,都焕然一新。

    眼下还有几家尚且在做困兽之斗。

    白云霄这日下值的早,一回家竟没发现贞娘和阿晏,白云霄等到天黑也未见两人回来,正当白云霄要出去寻找时,来了队黑衣人马,不由分说白云霄知道这是冲着自己来的,自愿被这队人马带着走。

    不消多时白云霄坐在了素有销金窟之称的妓馆:芳春楼。

    坐在对面的是陈觅,陈觅身旁歪坐着一位花枝招展半老徐娘的老鸨,娇笑着摇着扇子与陈觅动作亲昵。

    “我家人在何处?”白云霄咬牙愤然道。

    “白大人,说起来咱们还真是颇有缘分!”

    “想当年你初次上京赶考提早了两个月来京都,那时你找了一家酒楼当临时账房,一月后那家账房先生回来时见你深受东家信任喜欢,怕你抢了账房活计便私藏银钱放你包袱里,你被蒙冤之际是我帮你打点上下,你才能自洗清白。如今做了大官却是翻脸不认人了是吗?”陈觅缓缓道,眼眸乖戾非常。

    “陈觅,我已知晓当年你帮我不过是看中我是个读书人,你赌的便是我能高中对你日后有益而已。”

    “有所图又怎样!无论如何我确实帮过你。”陈觅理直气壮道。

    “有心为之怎能算善!你这几年做的恶事数不胜数,我对你早已是仁至义尽。”

    “哈哈哈!好你个仁至义尽!你与我之间恐怕没有那么容易算清楚!”

    说罢拍拍手,几个大手押着贞娘和阿晏上前来。

    “陈觅,放过我家人,我随便你处置!”白云霄急道。

    “你家人?哈哈,贞儿来!你来好好跟他说道说道谁才是你家人!”陈觅一把扯过贞娘道。

    “论理,谢贞儿是我明媒正娶的妻,阿晏是我嫡亲的女儿,我合该喊白大人一声“大舅子”,可白大人一向看不上我们这些下九流,我也就不强人所难了。”

    “呸!”贞娘一口唾沫吐在陈觅脸上。

    陈觅两巴掌抡在贞娘脸上,丝毫不见平日里的儒雅,凶恶之态毕露。

    “霄弟,他们要害你!你快走!莫要管我们,你走!你走!”贞娘几乎是歇斯底里的喊道。

    “呜呜!舅舅我害怕!阿娘我害怕!我要回家~”阿晏不停的挣扎着、哭喊着。

    “阿彦不哭,乖。舅舅就是来带你回家的。”白云霄笑着安抚阿晏。

    “小丫头长得这样美,这若是养在我芳春楼今后保管是个花魁种,觅郎你看是不是?”老鸨娇笑道。

    “红娘说什么都对。”陈觅笑道。

    “你们想怎么样说吧!”

    白云霄吼道。

    “这两年奴家和觅郎屡屡送大人礼物大人屡屡原封不动的退回,奴家知道大人一向廉洁奉公所以也绝了送礼的心思,我们这等人自知不能成为大人的朋友,所以如今也只是想请大人念在觅郎曾经帮过您的份上,放过我们经营的青楼和赌坊。”

    “奴家实在不愿为难大人,只要大人肯放我们一条活路,奴家也必保全大人的家人安康。”老鸨摇着扇子,笑着将鲜红的指甲缓缓划过阿晏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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