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半年,父亲一路胜仗,直攻至了京城。因小皇帝自杀而亡,父亲顺利登基,安疏意被封仙吟公主。

    又过半年,盛国边境遭草原外族侵扰,来势汹汹。内忧刚平外患便起,由于此前将领折损过多,一时间朝廷内竟择不出武将来。

    朝堂上,安沭风自请领兵出战。他年纪正盛,又经验丰富,领兵破敌无数次未尝败绩,确实是唯一合适的人选。

    但捅破这层窗户纸后,仍是满朝惊惶,举力反对,仅有父亲坐于龙椅上,垂眸不言。

    朝堂下,安沭舟难得言辞激烈,与安沭风力争出征之事。安疏意在旁无声看着,心却宛若被双手揪紧,痛得不能呼吸。

    “你是父亲的儿子。”

    言语交战最烈之际,安沭舟说出了这句话。

    室内霎时静得出奇。

    安疏意闭了闭眼,同时余光看到身旁封萧收紧的双手。

    安沭风一言不发地看着安沭舟,辨不出有什么神情的变化。自琼州过后,他便变了,行事作风愈来愈稳重,有了大哥往日的模样。

    令人窒息的沉默不知保持了多久,安沭舟终是败下了阵,垂下头不再说话了。

    安沭风转而轻笑,“傻子。”他捏了捏安沭舟的脸,一如以前的大哥。

    “护好你阿姐。”

    三日后,安沭风领兵出征。

    那日,安疏意见到父亲为二哥斟了践行酒,她的阿弟红着双眼负手立在后头,封萧则站于远处的侧殿外。

    而她戴上了负有獠牙的面具,和身后一众同样戴着面具的女子在主殿外的高台上舞起了出征曲。

    高台上的鼓声是士兵的怒吼、是烈马的奔驰、是刀枪的相搏,安疏意与所有女子一齐持着剑在最激烈的鼓点下跃起、舞动,为所有上战场的盛国子弟呐喊。

    “咚——咚——咚——”

    蜿蜒的军队在鼓声下从宫门驶出,为首的将领骑着黑马,挺直的背影如一尊不容侵犯的神像。

    “咚——”

    最后一声鼓点落下,安疏意与身后的女子们一同握剑直插地面跪于高台之上。

    她低着头喘气。

    一滴滴水珠砸落,将白色的台面溅出了深色的涟漪。

    边境上刚修养完半年的盛国军队如有神助,捷报频传,竟不出三月就将外族打回了草原。

    收起二哥返程的信件,安疏意长长呼出了一口气,满眼欣喜地回头看向身后的封萧,却在开口之际犹豫了。

    这段时日内,她对于这场战事一个字都没有提。

    话语流转在嘴边,安疏意脸上有着小心翼翼的神情又有些藏不住的雀跃。

    封萧像是被她的矛盾表情逗乐,竟松下了素来冰山般的面容,嘴角略弯了下。

    安疏意旋即眉眼弯起,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咧嘴笑道,“二哥回来了。”

    秋日荏苒而过,冬天来了。

    自返程起,二哥送来的信件便多了起来,颇显昔日话唠本色。

    那年大雪来得早,军队行至渝州时安沭风来信说军队需休息,得延后回来。安疏意读罢,笑着回道,“无碍,我们等你。”

    信本是隔三差五的来,过了段时间,则是隔了十天半月一来,再过了段时间,则成了一月一来。

    两个月后,军中文官来信。

    渝州冬瘟严重,军中感染颇多,故不能行。

    最后,又过了一个月,一封红色急信被传了过来。

    看过信上的每一个字后,安疏意在窗前从暮夜坐到了第二日清晨,终没再回信。

    二哥回来的那天,安疏意登上了宫门。

    见白雪茫茫,到处素装银裹,她忽然忆起那年她坐在高处,黑夜寂寥,万籁俱寂,她数了几百遍那点点星辰才等得人回来。

    远处,蜿长的军队绵延而来,竖起的白色旗帜与周遭的雪融为了一体。

    安疏意静静地看着,眼前已飞落过无数雪花。她知道,只要她等,离去的家人终会归来。

    第二年春天,父亲病重。

    那天父亲先是与安沭舟聊了好一会,之后才令安疏意进了寝宫。

    一入殿内,安疏意便笑着坐到了床塌下,执起榻上她父亲的手,打趣道,“怎得你们男人间还有了小秘密?”

    安沭舟半垂着眼沉默地站在一旁,而她父亲则卧着,笑而不语,只是用手指有些费力,但轻轻地摩挲着她的脸庞。

    安疏意强忍着自己的泪水。

    早在幼年时她便时常能见得父亲沏下两盏茶,在小庭院里枯坐着一下午不说话。她那个时候便晓得她父亲心中如茶一样,是发苦的。

    她的父亲很累了,再要留下,无疑是种折磨。

    “阿父对不住你。”父亲细微的声音里是沉重的怜惜与自责。

    安疏意皱着眉摇头,颤抖着吸了一口气后才勉强稳声道,“你们给了我最好的。”

    最好的记忆,最好的家,她曾没有过的,都在这一世里得到了实现。

    安疏意将脸贴向父亲的手,微笑着看着他的面庞,决定静谧地度过这段她与父亲的时光。

    然后,她沉沉睡了一觉。

    睡梦中,是曾经她在现代的生活,孤独而平凡,她一个人长大,一个人上学,一个人度过生活的每分每秒,期间有过伙伴、同学、朋友,但都在最后各奔东西。

    她早已习惯了孤独,却在某一天决定去看一场合家欢的喜剧。

    树上是刚落的雪,脚下是有些湿滑的路,还未到电影院,一辆卡车便迎面而来。

    【恭喜宿主,成功逃脱第29次死亡】

    黑暗中浮现一行字,安疏意醒了过来。

    起身间,她发现自己头上贴了块凉帕。

    看来自己是高烧了。安疏意感受到眼下的双颊干涩得甚至有些紧绷,喉头也异常的燥。

    往旁边一瞧,是坐在地上,睡靠在床边的封萧,着实把她吓了一跳。

    封萧似被她吵醒,有些恍惚地回头。

    他怔怔地看向安疏意,额头的抹额有些歪斜,高束的头发也算凌乱,皱巴的衣裳更是看得出许久未换。

    安疏意虽然见过战场上更加潦草的封萧,但他的这番模样配上怔愣的表情,属实有些好笑。

    还未等她张嘴调侃,安沭舟便推了门进来。

    “阿姐。”安沭舟有些不敢置信地喊道,立马快步走来。

    十五岁的少年已着上了龙袍,尚且稚嫩的脸庞虽然布着疲惫憔悴的神态,但仍被衬得贵气四溢,添了几分不符年龄的成熟。

    待安沭舟坐到她身边,安疏意才恍然惊觉这是她的阿弟。

    她的手抚上了安沭舟的眉眼,哑声感叹道,“瞧你。”

    安沭舟强撑着自己的表情,但眼眶又是微微起了湿红的迹象。

    封萧站在一侧平静地看着她,握着剑的手有些发白。

    安疏意看着他们,心中暗自下的那份决定更加坚定。

    她要安稳地活下去。

    她的家人已然团聚,但时间会继续无情而不停歇地往前走。

    她既不想死也不想完成任务后离开,她只想像个普通人一样,没有那么多死亡的威胁,平静顺遂地过完一生,然后再度面对不可知的未来。

    她不知道自己是否是第一个这样违背主神意志的人,但她不想让在乎她的人痛苦,也不想离开她在乎的人。

    那天,正值四月春意盎然,花草鲜浓,绿木成荫。

    安疏意坐在被暖阳笼罩的床上,身侧是执剑而立的封萧,眼前是龙袍加身的安沭舟。

    她的侍卫如过去个无数日夜一样静静地守候在一旁,而她的阿弟则握起她的手,郑重地许下了他的承诺。

    “父亲走前与我定下了约定,我一定会完成他的嘱托。”

    阳光下,少年垂下的眼睫如金色的羽翼。

    “阿姐,在以后的时日里,我定会护好你。”

    【我定会护好你。】

    这句话,曾久荡在安疏意的心里,而今,又是出现在了耳畔。

    灰色的细雨如针丝一般落下,将大地染出了阴冷潮湿的痕迹。

    安疏意像是刚从无数幕片段里抽离出来,恢复了好一会才看清了眼前人的脸庞。

    四年过去,少年的身量高了,面颊也瘦了,挺直的鼻梁和线条分明的薄唇愈显出了男人的骨感和成熟。

    那双漆黑的眼,也变得如深潭一般平静而深沉。

    安疏意看着少年的眉眼,欲抬手。

    微风吹拂,雨滴沾湿了宫铃,让本清脆的声音在隐约中带了丝呜咽。

    那一头,还有人在哭泣。

    “陛下。”安疏意将手放下,对着安沭舟轻声唤道,一如往昔她唤他阿弟。

    “差人把淑妃扶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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