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园中那几个只会买赝品的蠢货此时坐在一个角落，请出了一尊菩萨。
初玖跟着颜玦出去，他扫了一眼，正好对视上菩萨那怜悯众生的目光。
连他自己也想不到，他居然会在心中向菩萨祈祷。
“信徒初玖，过去行骗为生，做过不少丧良心的事，愿接受上苍惩罚，只是还求佛祖保佑这个救了我数次的女孩，她莽撞真诚，毫无城府，待任何人都善良，没有做过什么坏事。信徒初玖，恶迹斑斑，不为自己求前程，但求这个叫阿满的姑娘不像我一样陷在烂泥之中，能早日脱身，重获新生。”
马车行得那么快，风雪又是那么大，所有人都往家的方向走，连乞者也到处寻一个避风之处。
天地间，初玖唯见一个蠢姑娘冲入风雪中，在长街上久久伫立。
目送已看不见踪影的马车。
初玖急忙去拉她，“雪太大了，我们先进去吧，今日便离开此处去往滁州，这么冷，你有重病在身，受不住的！”
她的眼睛在雪地上寻觅。
“你找什么，什么丢了？”初玖见她慌张扑在雪地中，手掌冻得通红，在雪泥中翻找。
“你要找什么啊，你说！”
初玖又气又急，就是不知她要做什么。
雪下得更大了。
初玖就是从这一日开始不再喜欢自己少见的雪，他从这场大雪中听见了某人无声的崩溃与痛哭。
风雪打得人睁不开眼，商京的天，暗淡无比。
他只好解下外袍盖在她身上，陪着她一起发疯，随便了，世间疯狂的人那么多，再多他一个也无碍。
她翻找，在雪地里到处探寻，跪在大雪里，雪落在她眼睫上，化开了，流入眼中，刺痛。
落在她后背，肩膀上，像是个雪人。
终于，她找到了。
初玖靠近了。
一刹那，眼泪也落下来了。
是被萧侯爷握碎的枣子，十两只能买七颗的枣子。
见她将沾了雪泥的枣子往嘴里塞，初玖的胸前好似压了一块巨石，压得他喘不过气了。
“已经脏了不要捡了。”
颜玦抬起头，带着哭腔，忍了又忍还是止不住泪水，“这是我妹妹最喜欢的枣子，最喜欢的……”
一句话才刚说完，那颗脏了的枣子甚至没有咽下去，便被她一口鲜血带了出来。
大雪上鲜红一片。
她连鼻中也流出鲜血来，“对不起……对不起……小符……我再也不能回家了……”
他带的银子也快用完了，要不是还得照看她，他非得出去弄些银子来。
这样坐吃山空，不是他所为。
颜玦已睡了有两日，郎中来看过她，说是她现在昏睡着，不宜舟车赶路，不过所受内伤已越发严重了，找第一个郎中来之时，那人甚至说她已是将死之脉。
气得他破口大骂，将人赶跑了。
屋子里烧着炭火，偶尔发出噼啪的炸裂声，小小的温室内，她的呼吸声微弱，初玖时不时便靠近她探鼻息。
她的眉毛浓郁，听宋蝉筠说，这样的女子是有福气的，会长命百岁，他希望她不是在胡扯八道。
初玖正全神贯注盯着她，她的睫毛轻颤，慢慢睁开了眼睛。
醒了就好，初玖心道。
要是不醒，他还真不知怎么办为好。
一开始他得知她原来竟是如此养尊处优的世家女，心想肯定能大捞一笔，后来中途听见萧侯爷说的话，才知她已是落魄的凤凰不如鸡，是家族的弃子了。
初玖的确有那么一个念头，既然她已无用，不如就此舍弃她，原本他们也是两个没有什么关系的陌生人。
见她在大雪中捡起枣子不顾一切填入口中，长街寂然，只有风雪肆虐，仿佛世上只有他们二人了，他眼中看不见任何人了，便只好看她，也不经意动了恻隐之心。
他这样的人，凭什么可怜她呢？初玖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
他一向都是顾头不顾尾，从不在意伙伴的生死，当然，那些跟着他的人，小丹青，占子，麻杆儿，他们也未必关心他的生死，若他死了，他们要是有点良心可能会回头看一眼，可真要同生共死，他们恐怕会觉得这是赔本买卖。
颜玦不同，她实在太蠢，为了什么狗屁道义，生死关头她也不会舍弃同伴。
成为她的亲近之人，确实很令人心动。
就算是她知道露娘可能利用了她，也对她一句抱怨没有，反而在他面前为她开脱，找借口。
说她定然不是故意的，又说，这世道除了三公九卿世家之人过得松快些，底下的百姓，都苦，更不用说他们这种跑江湖的人，露娘又是个女子，吃得苦想来更多，人若是过苦日子久了，心也容易被蒙蔽了。
她总那么多说辞替旁人着想，可真到了她自己成丧家犬之时，迎接她的只有风雪。
还有他这个曾经弃她不顾的人。
“要不要喝些茶水？”初玖将一只枕头垫在她肩后，伸手扶她起来，他的手掌握住她瘦削的肩膀，已能触到她瘦骨嶙峋。
他的眼眶中好似被撒了一把花椒粉，惹得他直视她都难，只得咳嗽几声。
“好，多谢。”
她说话的声音也微弱了不少。
初玖给她倒了杯热茶，用手握住杯盏，不算太烫。
“等你再休息一日，我们便去滁州吧？”
颜玦摇了头，“你送我去一个地方吧，之后我们便分道扬镳。”
“什么！你要和我分道扬镳？”
颜玦不想让他再相助，“我已经是个没有几天活头的废人了，你若想让我帮你做事，我也无能为力，我知道，欠了你很多银子。且等两年，我可能最多活两年，等两年之后，你来一趟商京，再去找我的舅舅，你见过他，应当记得，欠了你多少，你问他要，他应当都会给你，你只要说我死了，他就不会再逼你离开了。”
他夺过杯盏，摔碎道，“你以为我初玖是什么人？你是因为我才伤重至此，我不会放下你不管，要我走，绝不可能，我不将你的伤治好，我不会跟你分开。”
“你为何……要这样……”颜玦不解，他不是向来喜欢见风使舵，又爱权衡利弊么？她已经不能成为他任何工具了。
初玖是个利字当头的人，她总这么以为，今日却听他口口声声说，不会离开她。
“没有谁会一直陪着谁。”她低声道。
初玖重新坐在她床边，温柔道，“我被宋蝉筠弃了，你被家人弃了，虽然我们都是别人的弃子，可……失去价值的人，聚在一起，也可以相互取暖。”
她微微抬起下巴，望向他的眼睛，当他极认真说话之时，当他温和不带刺之时，当他像是承诺一般开解人之时，他俊秀的脸上有一种别样的美，是她从未在旁人脸上见过的美。
初玖跟着颜玦出去，他扫了一眼，正好对视上菩萨那怜悯众生的目光。
连他自己也想不到，他居然会在心中向菩萨祈祷。
“信徒初玖，过去行骗为生，做过不少丧良心的事，愿接受上苍惩罚，只是还求佛祖保佑这个救了我数次的女孩，她莽撞真诚，毫无城府，待任何人都善良，没有做过什么坏事。信徒初玖，恶迹斑斑，不为自己求前程，但求这个叫阿满的姑娘不像我一样陷在烂泥之中，能早日脱身，重获新生。”
马车行得那么快，风雪又是那么大，所有人都往家的方向走，连乞者也到处寻一个避风之处。
天地间，初玖唯见一个蠢姑娘冲入风雪中，在长街上久久伫立。
目送已看不见踪影的马车。
初玖急忙去拉她，“雪太大了，我们先进去吧，今日便离开此处去往滁州，这么冷，你有重病在身，受不住的！”
她的眼睛在雪地上寻觅。
“你找什么，什么丢了？”初玖见她慌张扑在雪地中，手掌冻得通红，在雪泥中翻找。
“你要找什么啊，你说！”
初玖又气又急，就是不知她要做什么。
雪下得更大了。
初玖就是从这一日开始不再喜欢自己少见的雪，他从这场大雪中听见了某人无声的崩溃与痛哭。
风雪打得人睁不开眼，商京的天，暗淡无比。
他只好解下外袍盖在她身上，陪着她一起发疯，随便了，世间疯狂的人那么多，再多他一个也无碍。
她翻找，在雪地里到处探寻，跪在大雪里，雪落在她眼睫上，化开了，流入眼中，刺痛。
落在她后背，肩膀上，像是个雪人。
终于，她找到了。
初玖靠近了。
一刹那，眼泪也落下来了。
是被萧侯爷握碎的枣子，十两只能买七颗的枣子。
见她将沾了雪泥的枣子往嘴里塞，初玖的胸前好似压了一块巨石，压得他喘不过气了。
“已经脏了不要捡了。”
颜玦抬起头，带着哭腔，忍了又忍还是止不住泪水，“这是我妹妹最喜欢的枣子，最喜欢的……”
一句话才刚说完，那颗脏了的枣子甚至没有咽下去，便被她一口鲜血带了出来。
大雪上鲜红一片。
她连鼻中也流出鲜血来，“对不起……对不起……小符……我再也不能回家了……”
他带的银子也快用完了，要不是还得照看她，他非得出去弄些银子来。
这样坐吃山空，不是他所为。
颜玦已睡了有两日，郎中来看过她，说是她现在昏睡着，不宜舟车赶路，不过所受内伤已越发严重了，找第一个郎中来之时，那人甚至说她已是将死之脉。
气得他破口大骂，将人赶跑了。
屋子里烧着炭火，偶尔发出噼啪的炸裂声，小小的温室内，她的呼吸声微弱，初玖时不时便靠近她探鼻息。
她的眉毛浓郁，听宋蝉筠说，这样的女子是有福气的，会长命百岁，他希望她不是在胡扯八道。
初玖正全神贯注盯着她，她的睫毛轻颤，慢慢睁开了眼睛。
醒了就好，初玖心道。
要是不醒，他还真不知怎么办为好。
一开始他得知她原来竟是如此养尊处优的世家女，心想肯定能大捞一笔，后来中途听见萧侯爷说的话，才知她已是落魄的凤凰不如鸡，是家族的弃子了。
初玖的确有那么一个念头，既然她已无用，不如就此舍弃她，原本他们也是两个没有什么关系的陌生人。
见她在大雪中捡起枣子不顾一切填入口中，长街寂然，只有风雪肆虐，仿佛世上只有他们二人了，他眼中看不见任何人了，便只好看她，也不经意动了恻隐之心。
他这样的人，凭什么可怜她呢？初玖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
他一向都是顾头不顾尾，从不在意伙伴的生死，当然，那些跟着他的人，小丹青，占子，麻杆儿，他们也未必关心他的生死，若他死了，他们要是有点良心可能会回头看一眼，可真要同生共死，他们恐怕会觉得这是赔本买卖。
颜玦不同，她实在太蠢，为了什么狗屁道义，生死关头她也不会舍弃同伴。
成为她的亲近之人，确实很令人心动。
就算是她知道露娘可能利用了她，也对她一句抱怨没有，反而在他面前为她开脱，找借口。
说她定然不是故意的，又说，这世道除了三公九卿世家之人过得松快些，底下的百姓，都苦，更不用说他们这种跑江湖的人，露娘又是个女子，吃得苦想来更多，人若是过苦日子久了，心也容易被蒙蔽了。
她总那么多说辞替旁人着想，可真到了她自己成丧家犬之时，迎接她的只有风雪。
还有他这个曾经弃她不顾的人。
“要不要喝些茶水？”初玖将一只枕头垫在她肩后，伸手扶她起来，他的手掌握住她瘦削的肩膀，已能触到她瘦骨嶙峋。
他的眼眶中好似被撒了一把花椒粉，惹得他直视她都难，只得咳嗽几声。
“好，多谢。”
她说话的声音也微弱了不少。
初玖给她倒了杯热茶，用手握住杯盏，不算太烫。
“等你再休息一日，我们便去滁州吧？”
颜玦摇了头，“你送我去一个地方吧，之后我们便分道扬镳。”
“什么！你要和我分道扬镳？”
颜玦不想让他再相助，“我已经是个没有几天活头的废人了，你若想让我帮你做事，我也无能为力，我知道，欠了你很多银子。且等两年，我可能最多活两年，等两年之后，你来一趟商京，再去找我的舅舅，你见过他，应当记得，欠了你多少，你问他要，他应当都会给你，你只要说我死了，他就不会再逼你离开了。”
他夺过杯盏，摔碎道，“你以为我初玖是什么人？你是因为我才伤重至此，我不会放下你不管，要我走，绝不可能，我不将你的伤治好，我不会跟你分开。”
“你为何……要这样……”颜玦不解，他不是向来喜欢见风使舵，又爱权衡利弊么？她已经不能成为他任何工具了。
初玖是个利字当头的人，她总这么以为，今日却听他口口声声说，不会离开她。
“没有谁会一直陪着谁。”她低声道。
初玖重新坐在她床边，温柔道，“我被宋蝉筠弃了，你被家人弃了，虽然我们都是别人的弃子，可……失去价值的人，聚在一起，也可以相互取暖。”
她微微抬起下巴，望向他的眼睛，当他极认真说话之时，当他温和不带刺之时，当他像是承诺一般开解人之时，他俊秀的脸上有一种别样的美，是她从未在旁人脸上见过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