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初玖终于找到那本心法,翻开了看。

    他不远处的头顶才传来一个声音,“哦,被你找到了,不错。”

    初玖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但手指没有停下,依旧在翻看《天机清心经》,幸好,只有二十页。

    初玖没有转过身看他。

    “你很聪明,能在这么多的时间内推测出《天机清心经》所在。”

    初玖手眼不停,“过奖,你也聪颖地很,能在这里等我。”

    吴承彦自书架上翻身飞下,“你们这群人配合得很好。”

    “客气话,若我们当真配合得好,恐怕你就不会发现了。”

    吴承彦笑了一笑,“原本我也没有发觉,你的人换我簪子的动作轻柔,我若是我兄长那种粗枝大叶的人,可能也不会发觉,不过,我身上的物件,但凡轻了或重了,我都会察觉到,这是我的习惯。”

    初玖合上心法,“还给你。”

    转过身来,将秘籍双手奉上。

    “怎么,你不是要这本《天机清心经》吗?”

    “看这情况,我今日也带不出去。”

    他又笑了,“所以你只是看了一遍,能记住吗?”

    初玖道,“看一遍就能记住的人,你见过吗?”

    吴承彦摇摇头,“据我所知,世上没有这种人,任何记忆都需要时间。”

    初玖道,“你说的对,那我能走了吗?

    吴承彦道,“你的人现在应该要撤离了,如果你能在众多门派的追捕下逃出去,就更值得敬佩了。”

    初玖便知这人不会阻拦自己了。

    周不周就在此时再次打开了门,“快,东西拿到了吗?我们得撤了!”

    正巧看见吴承彦便站在书架当中,初玖身后。

    “你这……”

    吴承彦抬起手打了个招呼,“走好。”

    说罢,足尖一点,飞身将《天机清心经》放了回去。

    初玖刚走出书阁,四下去探,怎么都瞧不见周不周的身影。

    时间快到了,他来不及等周不周了。

    朝着林子一角跑,只要到人群中,便会有大月寨的人接应他。

    一柄刀,冰冷的刀,已横在他面前。

    下一刻,周不周被押着出来了。

    身后书阁的门缓缓打开,吴承彦走了出来,眼眸带笑,“哦,真倒霉,被抓住了。”

    便有护院上前,“小公子,他们没有闯入伤到你吧?”

    吴承彦道,“你以为这两个小毛贼能拿我怎么样?”

    护院道,“方才我们过来,看见这人在书阁的锁前来回捣腾,不久,这人又从书阁出来,想必是从书阁中偷盗了重要秘籍。”

    吴承彦笑了,“本公子在里面看守,你是觉得,他们能从我眼皮子底下偷走什么?”

    “这……”护院支支吾吾。

    “无论如何,还是交由掌门处置。”

    几人押走了初玖和周不周。

    前厅的混乱已慢慢止了。

    周不周也不敢乱说话,他要是听初玖的,藏好了,等他发信号再出来,也不至于被逮到了。

    但第三道锁是由吴承彦的玉簪钥匙所开,他怎么想都觉得不如意,万一这辈子再也没有机会去开一开这灵十锁的最后一道,岂不可惜。

    如此才抱着这样的念头铤而走险。

    武场已搭了起来,高台早有人收拾了,各门派分坐两侧,方才的混乱算是个笑话,贼人有那贼心却没有贼胆,一件贺礼都没有盗走便被吓跑了。

    老鼠跑到群猫眼前了,天大的笑话。

    但当护院将初玖和周不周押到武场上,流云派掌门才联想到其中干系。

    他心道,原来偷盗贺礼不过是个幌子,他们真正的目标是书阁。

    金满堂抽出长剑,“还不老实交代,你们偷取了何物?”

    周不周心里一惊,这要是搜,还不在初玖身上搜出赃物?

    故此急忙在地上耍赖一般地翻滚。

    金满堂也不惯着他,拱手禀了师傅,一脚将他踹飞数丈,脚法生风。

    周不周被踹得一口气上不来,看了看初玖,心道,自求多福吧。

    除非现在他把他偷的秘籍塞他脑子或者□□儿里,否则众目睽睽之下,就等着捉脏吧。

    几个人分开,一边搜一个,很快就把周不周和初玖搜了个遍。

    这今日来的几大门派,都没想到这些小毛贼竟胆大包天,当着他们的面,在宴会上就敢动手,还玩声东击西那一套。

    一时又笑又气。

    “禀掌门,没找到!”

    “禀掌门,我们也没搜到。”

    流云派吴掌门捻着长须,“都搜过了?”

    “是。”

    吴承彦上前拱手道,“爹,此人虽进入了书阁,却没从书阁带走任何东西。”

    “当真?”

    “的确如此。”

    底下便有人道,“谁知道他在里头偷看了多少武功秘籍。”

    吴掌门便笑了一笑,“流云剑派的书阁固若金汤,若今日还有其他人可以进入书阁,在下并不介意诸位拿走任何秘籍,里面多为孤本残本。”

    便听见左右有人嬉笑,“真像他说的那边不值钱,他哪里还需要造一个书阁藏着。”

    “就是……”

    吴掌门也不是聋子,声声入耳,面上仍保持镇静,“今日是家母的大寿,不宜见血,这两个人暂且压入柴房,过几日审问清楚和今日劫贺礼之人有何关系,再放他们离开。”

    周不周见他们并未从初玖身上搜出赃物,来了力气,“有什么关系,我们都不认识什么劫贺礼之人,只是从书阁旁路过,听闻流云剑派的书阁气势恢宏,才起了兴致去看看。”

    初玖接收到他的暗示,也应声道,“说的好听是押后再审,不会关我们几日,便叫我们再也走不出这流云剑派了吧?”

    听得他如此挑衅师傅,金满堂作为流云剑派的弟子,再也忍不住教训这小贼。

    又是一掌打在初玖身上。

    未料到这初玖竟毫无内力,一掌就将他打飞在高台上。

    金满堂自知武功在门派中不算高强,可今日这两个小毛贼也太废物了。

    他踹飞了一个,打飞了一个。

    不过也胜之不武。

    “师傅,他们只有些拳脚功夫,毫无内力,不是练家子。”

    金满堂看向师傅说道。

    吴掌门此时也犯难,杀了也不是,不杀也不是。

    敢偷到流云剑派头上,本就该杀,若不是今日闹到武林众人面前,这二人早死一百次了,他顾及着门派的名声才迟迟未下决断。

    若是他们武功高强,今日叫弟子与他们过几招,打得他们重伤不死放出去,隔几日死在外头也好听些。

    偏偏是两个手无寸铁又花拳绣腿的废物。

    他犯了难。

    吴承赋走到父亲身边,低声说了些什么。

    只见他点点头,“罢了,你来处理,不要闹得太难看就是。”

    吴承赋叫了幼弟过来,如此如此。

    他领了命,既然父亲和哥哥不留他们,那就不能怪他了。

    是他们自己倒霉,送上门来,还选了今日让吴家为难。

    吴承彦一改方才的态度,道,“金师兄,这二人虽不曾带出书阁的秘籍,可他们能进入书阁,想来定是有武功的,只是藏着掖着,你去逼一逼他们自然就瞧出来了。”

    金满堂一听便知晓了吴承彦兄弟二人的意思,便下了狠手。

    就在这时,从看热闹的一众人身后飞出一个女子,在空中踏了一步,翻身越过众人头顶,站在了台中央。

    今日所来宾客虽极多,这女子脸上有一块明显的伤疤,他没道理记不起这个人。

    “你并非今日的客人。”金满堂道。

    颜玦道,“闯入宴会,是在下失礼了,只是今日这两位朋友是为我而来,我不能袖手旁观。”

    金满堂道,“你是要带走他们?”

    颜玦道,“正是。”

    “他们闯入我流云剑派禁地,偷入书阁,盗走秘籍,真当我们流云派吃素的?”

    颜玦道,“我刚才听到,你们并未搜到一张纸,连秘籍碎页也不曾找到,可见他们没有偷走。”

    吴承彦道,“这位姑娘不请自来,不知是否知道你要救的二人乃是盗贼?”

    颜玦回身看了一眼初玖,就那一眼,她轻轻咳了一声,笑了笑,什么也不放在眼里了,“知道。”

    “姑娘与盗贼结交,也是盗贼了?”

    颜玦不再否认,做官家小姐和做盗贼,对一个将死之人来说,没什么区别了。

    初玖却争上前,愤怒得咬紧牙关,“与她无关,她光明磊落,同我们不是一条道上的。”

    吴承彦道,“卿本佳人,奈何做贼啊!”

    颜玦握了握他的手,“不要紧,你不必为我鸣不平,你是为了我才来的,我心中知晓。”

    又睁着那双小狐狸一样的眼睛问,“你没有偷他们的东西吧?”

    初玖心道,这是最后一次了。

    “没有。”

    最后一次骗你。

    “好,那就好。以后,你不要再行歧路了。”她轻轻叹了口气。

    雪又开始落了,已经没人去数这是今年冬日的第几场雪了。

    颜玦道,“要如何才能放我们离开?”

    吴掌门面对这个忽然出现的姑娘,一时间便觉不甚为难了。

    “姑娘不要担心,既然今日是家母的寿宴,此处又是供武林同盟比试的地方,不如讨个彩头,今日你若能赢了任意两人,便带你这两位朋友走吧。”

    颜玦低声道,“好,这样最好。”

    她已经下定决心即便今日死在这里,也要护住初玖,她欠他太多,以后死了,也还不上了。

    可身子已经撑不住了。

    颜玦慢慢蹲在了地上,眼前发黑,豆大的汗珠从她额前滑落。

    吴掌门看似关怀,“姑娘怎么了?”

    颜玦想要开口,却怎么都说不出一个字了,任谁都看得出她此时极为痛苦。

    初玖急忙上前揽住了她的肩膀,“阿满,你怎么样?”

    颜玦推开他,不再多言,身形大开,处处是破绽。

    门派众人看热闹,一个十几岁的,跟瘦鸡一样的小姑娘,要打败两个人才能离开。

    有好事者便一跃而起,落到台上,“还请姑娘指教。”

    颜玦对初玖不肯后退很是无奈,“你往后,不要挡住我。”

    初玖自然不让,她一把就将初玖推到了周不周身前,初玖还想上前阻拦,周不周已经抱住了她,“没看见她能应付吗,你别添乱了。”

    初玖道,“应付个屁她应付,妈的,她要死了你不长眼?”

    “还请姑娘出招。”

    “多说什么。”颜玦已出拳,招招攻他面门。

    这人乃是锁鹤剑派的长垣,平日里就喜欢招挑其他门派的女弟子,今日见了这么个硬气的姑娘,心中又开始痒痒。

    见她出招不软弱,他也不再手下留情,非打服她不可。

    一掌击她肋下,颜玦如今转身都不便,自然也躲不开这一掌。

    岂料长垣刚刚触到她的身体,便觉一股怪力与他掌心相对。

    他这一掌非但没有讨到好处,还被颜玦内力所伤,震得虎口开裂,可见她内力多么惊人。

    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内力竟如此淳厚。

    “在下是同姑娘开个玩笑,今日点到即止,不如在下就认输吧,让姑娘一次。”

    说着,返身下去了。

    也不顾底下一众的嘲笑。

    他是脸皮厚,宁可被笑话,也不讨苦头。

    吴掌门见锁鹤派的长垣竟都认输了,心道不好,给金满堂使了眼色。

    金满堂这就上前道,“在下来讨教几招。”

    颜玦听得他衣袖带风,来者不善,握紧了拳头,知道他比方才那个更不好对付。

    幸好方才她体内激荡的内力帮了她一次,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不过这一次可就没那么好说了。

    金满堂作鹰爪,三指微勾,闪电般向颜玦肩膀抓去。

    颜玦已无力躲闪,只得上前迎战,他的指尖但凡勾到她的肌肤,都勾得皮开肉绽,可见此人鹰爪功夫的凌厉。

    锁鹤派的师门兄弟道,“你怜香惜玉,他们流云派可就不留情面了。”

    长垣借势就下,“可不是么,她要遭罪了,唉……”

    颜玦接下一爪,即刻便有另一爪而来。

    正当她接下新的一抓,转瞬间,金满堂爪换弹指,倒弹她曲骨穴,这力道本不大,匆忙换招,尚且只是一试。

    但当颜玦被他这一弹,曲骨穴周围萦固的内力顿时再次碰撞,她当即便口吐鲜血,喷涌而出。

    台下的人都看得惊呆了。

    原以为只是点到为止,不下狠手,可这流云剑派的人居然连个小姑娘也不肯放过。

    颜玦仰面倒下,眼中倒映着下雪的天,阴沉沉的,不明朗,她不喜欢阴天。

    她像是再也站不起来了。

    初玖怪叫了一声,挣脱周不周爬上前去,“阿满!”

    事情到了如此地步,再咄咄逼人,流云剑派就下不来台面了。

    “今日本是比试,何必要见血呢?!”口中呵斥金满堂。

    “徒儿该死,一时间忘了这是位姑娘,忘了手下留情了。”

    这一句话气得底下的其他门派的女弟子愤愤不平。

    又有一人上台去了,正是个女子,“金师兄既然瞧不上我们女流之辈,那今日,特来讨教。”

    吴掌门对初玖道,“你们走吧,日后不要再来流云剑派。”

    台上的一男一女又开始过招。

    有些人目光不在台上,反而放在那几个小贼身上。

    只见那个生得极好的男子,抱起那只剩一口气的女子离开了,身旁跟着个骂骂咧咧的男子。

    出了流云剑派,初玖对周不周道,“你走吧。”

    周不周欲言又止,“可……”

    “你的银子,我会给你,不日便送到你家中,不会少了。”

    周不周皱了眉头,“你以为我就贪图这个?我是说你们现在没有落脚的地方,我想个法子……”

    “不必了,你走吧,与我们分开。”

    周不周还想说些什么,初玖已经抱着那个女子走远了。

    雪下得大了。

    他还记得他们在商京,也下了场很大的雪。

    那时候她哭得很厉害,追着她姐姐的马车发疯,如今她是不哭了,可他心里头倒阴沉沉的,要哭了一样。

    “阿满,你听我说——”

    “不,你听我说。”颜玦道。

    他抱着她,希望暖她的身,她实在太冷了,初玖已暗自察觉不好。

    他用尽了力气将她拥在怀里,该死,为什么是冬日里,如果不是冬日,她不会如此冰冷。

    回丝花巷吧,那里暖和。

    颜玦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你知道?”

    “你已经记下来了《天机清心经》。”

    初玖停住了脚步,“你怎么会知道?”

    “你忘了,你同我说过,你有过目不忘的本领。”

    初玖没想到他半开玩笑的说法,她也会信,除了宋蝉筠,从没人知道他能过目不忘。

    “是因为心法是我偷背的,你才不肯练?”

    颜玦道,“不是,我也怕死。流云剑派不过一群道貌岸然之辈,心法他们是怎么得来的,无从知晓,我纵然偷练了,也不会愧疚。”

    “那你为何不肯听我说?”

    “我已经没有力气了,即便你告诉我全部的口诀,我也无法调动我丹田和其他几处大穴的微弱内力来调息。”

    初玖沉默了,他没有想到会是因为这个,他实在太慢了,又实在太蠢了,如果他快一些拿到心法,就不会耗死阿满了。

    颜玦道,“我大限将至。”

    “别胡说,我去找人救你。”初玖尝到了咸苦的味道,一舔才发现是泪,他竟为她哭了。

    他这么想救她,第一次想要真心救一个与他没有关系的人,却也救不活。

    “初玖,以前我姐姐告诉我,做人不要自苦。我就总开解自己,情况还不算太糟。后来遇见更糟的,我就咬着牙忍忍,咬着牙,总能过去。可是初玖,这一次,我快咬碎牙齿了,也觉不能撑过了。”

    “别怕,我会一直陪着你,你不会一个人孤零零的,我不会舍了你。”

    这是初玖第一次正儿八经向她承诺,可对一个快死的人来说,这种承诺比任何时候的甜言蜜语都重要。

    孤独的死去是最让人惧怕的。

    “等我死了,你把我的尸体烧了,骨灰带回商京好吗?”

    初玖立刻明白了,“交给你的姐姐?”

    颜玦道,“不,不要交给她,你想法子混入我家中,将我埋在家中的琼花树下。”

    这样一来,姐姐在树下舞剑,她就能长久而寂静地陪伴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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