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清水师祖巡境到了青尾庵堂,附近的街坊百姓纷纷赶到庵堂观礼,正是热闹的时候。

    封家大夫人做主给府里的下人放了半日假,只留下了几人维持基本的运作。好在府里主家的人口本就不多,大多数人得了个出府的机会去看热闹,便匆匆忙忙的赶去了。

    等大夫人忙完府里的事情后已接近午时,才想起今日还未来请安的小辈们,便差人去询问一番。

    封家子嗣不算丰盈,家中小辈仅四人,却因从小不拘着几个孩子,几个孩子性格较为活泼,平日里府中也是热热闹闹的。今日没了几人在耳畔聒噪,大夫人倒是有些不习惯了。

    等到差遣的下人回来传话时,大夫人才知道府里的小辈们也跟着出去热闹了,又想起昨日四人人来请安时已经告知过她了。

    “这两日事儿多,差点忘了。”大夫人又问道:“他们出门时可带了护院?”

    “自然是带了,夫人无需担心,况且大少爷、二少爷有武功在身,三少爷又是机灵的,旁人靠近不了。”红豆是大夫人的陪嫁丫鬟,最是贴心,有红豆宽慰,大夫人便放心不少。

    因着几日忙家中大大小小事务,有事无巨细的照看着府中老爷老夫人的生活起居,大夫人已经许久没有休息好了,便靠在软榻上闭目养神。

    只不过两炷香的时间,东跨院的下人带了一个坏消息。“大夫人,不好了......”婢子道:“小姐院子里的雪枝摔倒在了东院的假山石上,头都磕破了,人也不怎么清醒。”莲心回忆刚刚看到的场景有些惊恐,又有些嗫嚅,“她身边还散落了一些首饰,像是小姐的。”

    大夫人一听心中有了一番猜测,赶忙让人去请郎中,随即便赶了过去。

    雪枝躺在榻上,脸上身上被血染的一片红,气息已经很弱了,看到大夫人时却突然剧烈的地抖动着身子,大夫人一看雪枝害怕的神情,便猜到是她趁主子不在家,偷拿房中的首饰,却也打算等郎中来过之后再审问雪枝。

    待郎中到时,雪枝却已经有些不行了。那郎中检查一番过后给大夫人摇了摇头,“夫人,这位摔着头髓了,怕是今晚也撑不过了。”

    不过半个时辰,雪枝便没了气息。大夫人叹了一口气,让人把雪枝同住的婢子叫来,那婢子负责洒扫,胆怯的很。一问便道出雪枝近日的古怪以及包袱里多出的银钱。

    得到与猜想差不多的回答,大夫人叹了口气,安置好雪枝后一行人抬步离开。

    回到大房的院子,大夫人觉得有些不舒服。又想起方才那些被雪枝偷盗的饰物,“红豆,你将被盗的首饰清点一下,瞧着有损坏的报给我,记着给颂宜丫头看看有没有缺漏的。”揉了揉额角,“也该好好整治一下府里的下人了。”

    本该巡境这样的热闹是带来福气的,怎的还死了个婢子,虽然雪枝的死是她自己的孽,但毕竟有关颂宜。她想了想,还是让下人去青尾庵堂告知颂宜四人一声,让他们收拾收拾,趁着时辰还早到万桐巷的光福寺点香烧金纸去去晦气。

    颂宜得知消息时,不免有些唏嘘,弟弟封律元道:“姐姐无辜被牵连了。”

    大哥封律和则认为是颂宜太过于好说话导致的下人没了尊卑敬畏,叮嘱颂宜回府后好好约束下人。

    不多时,刚刚还艳阳高照的天隐约有些要刮风落雨的样子,几人上了马车便往光福寺赶着。大概是都去巡境观礼了,今日光福寺内人烟稀少。

    颂宜先一步登上后山高塔,为亡者点了两盏灯,一盏纪念已故的封府二夫人,颂宜的生母,另一盏上却未留姓名。她在心中默默祈愿又拜了三拜,才起身离开。

    点灯的功夫,兄弟三人已经不见踪影了,倒是留了婢子给颂宜,颂宜只好先跟着寺里的沙弥去点香。

    颂宜接过沙弥递来的香,点燃后用手扇灭了燃着的明火,火光熄灭,一缕缕细烟柔柔飘开,线香的气息飘入鼻腔中。

    她跪在大殿的蒲团上,周围静谧。

    将从家里带来的金纸叠成莲花形后,颂宜亲自将纸放入燃烧的炉子里。只是火舌因为空气的流动差点舔着了她的手,吓得她把手缩了回来。

    收回来的瞬间意外发生了。她手上的金戒指碰到了炉壁,滚落炉中。

    根本来不及做反应,摸了摸被烫红的手,颂宜有些心疼。那金戒指是去岁才得的。据说是从掸国得的舶来品,上面镶嵌着当地稀有的金刚石,品质极佳,饶是见惯了好东西的颂宜也喜欢的紧。况且,那戒指对她来说还有特别的意义。

    此刻那枚戒指滑落炉中,掩在火里不见踪影,颂宜思索着那枚戒指是否还有生还的可能。

    突然,身后一阵大风掀起,炉中未燃烧完的金纸被裹挟在风中向前飘去,远远看去竟像是构成了一条通往远处的道路。

    颂宜抬手挡在额前,隐约看见远处似有一人不惧金灰,在火光明灭中向她走来。火星子就这么在风中飘着,差点就把她的衣服烧坏了。

    颂宜向后退了几步,朝那人大喊道“快躲开!”只是转头一看,刚刚还在身后的婢女已然不见踪影,天色也不知在何时已经转暗,一层层乌云包裹着天地,十分压抑。

    这股风来的有些古怪,加上今日雪枝的意外,她的汗毛瞬间竖起,内心极度不安。那人已经靠的很近了,顾不上其他,颂宜立马转身朝着刚刚婢女所在的位置跑去。

    身后的人在叫着什么,只是被风声掩盖,听不太清。直到几声“阿浦”钻入耳中,颂宜才停下脚步。

    阿浦这个小名已经多年不曾听人叫过了。

    她回头,看着眼前手中握着那枚刚滚落炉中的戒指的人,突然浑身发麻。

    是熟悉的脸庞,乌黑深邃的眼眸、鼻高唇薄,长身玉立透露出矜贵冷傲,与昨夜梦中见时无二区别。此刻他目光炯炯,手向前递来,那枚戒指稳当当的落在他的手心。

    颂宜差点分不清此刻是否是梦境还是现实,因为死了三年的萧显清突然出现在了眼前,手中还握着她刚刚滑落的戒指。

    颂宜在原地怔愣了很久,知道眼前这不可能是现实,以为是在梦中,她每次梦见萧显清能续上上次的梦。因此,她把戒指接过来,开口道“我昨夜梦到你,我让你不要走你却还是走了。”

    萧显清,字松吾。二人从小认识,颂宜只有在生气的时候才会唤他全名。

    颂宜嘴巴还在念叨着,萧显清抬手轻轻贴了贴她的脸颊,她的脸颊微微一热,怎的还有温度,梦境已经到这么真实了吗......

    眼前的人一声不吭,就这么注视着她,颂宜低头把戒指戴上。再抬眼,眼前已经空无一人了,唯有余灰落在地上,只是脸颊的温度不像假的。

    此刻天清云白,微风舒朗。身后的婢女们垂首站着,没有一丝异样。

    颂宜心神不安,问身后的婢女白叶“方才,你看到什么人了吗?”

    白叶一脸茫然,“奴婢并未看到任何人”。

    所以,刚刚的一切是假的。真的是假的吗?不容颂宜多想,封家三兄弟已经过来了,一行人将其余金纸投入炉中,匆匆在天黑前赶回了封府。

    晚间用饭颂宜心里想着事,没用多少就借着精神不济回了东跨院。

    白叶见大小姐自己卸了珠钗躺在了榻上,便不再打扰退出了内室。今日大小姐整个人都有些魂不守舍的,先是晨起时因为梦魇的怔愣,再后来在光福寺奇怪的询问......

    看着同样守在一旁的大丫环青竹,白叶如实说着这一天发生的事。青竹一听心中不免生出些不好的感觉,“大小姐会不会是又梦见了那位大人......”

    屋内传来翻身的声响,两人瞬间噤声,不再多言。青竹想起过去几年里,大小姐从常常入梦,到现在好几日都不曾梦见一回,倒是休息得好些了。只是一旦又梦见那位大人,虽说不像之前梦见时有些臆症,但精神绝对是不好的。

    颂宜翻身平躺双眼合上,实际却没多少睡意。过去三年里辗转反侧的夜晚不在少数,只是今日光福寺一遇,实在是过于难忘。过去梦中不曾有的关于萧显清体温和触碰,今日都感受到了。

    无数夜晚的祈祷,好像今日实现了,她真的再一次触摸到了他的体温。

    颂宜的心脏咚咚跳动着,在寂静的室内被放大了许多,直到深夜,她难捱身体的困顿,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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