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几日,年节终于过去,温陵也恢复了平日的氛围。

    颂宜善算术,三年前从京城回来后二房的铺面和庄子都慢慢的转交到她的手里。经营的不错,生意也越做越大,后来帐多了,她便提拔了几个有能力的来管着,倒是轻松了许多。

    她还有个鲜为人知的爱好,就是画人像。

    颂宜已逝的母亲早年受著名画家三清大师的教导,画得一手好画。而颂宜在母亲的教导下,那人物描绘的笔法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对于五官的捕捉和脸部的勾勒尤为传神。

    三年前从京城回来后,她便在名下一家叫墨书阁的书画铺里为人画像。只是为了不引起众人对封府的关注,她常常易容成男子行事。因此,温陵便有了一位善人像的年轻画师。

    今日到了和客人约定交画的日子,颂宜换上靛蓝色的袍服,又拿起调好的肤色绘料给自己换了个脸。

    不过半个时辰,她就从肤白杏眼的小小姐变成了剑眉星目的小郎君。只是头发还来不及束起,西跨院大夫人身边的红豆便来传话。

    颂宜顶着这张脸不方便见人,唤来白叶,“你去回了红豆,就说我昨夜没休息好,此时正在补觉,问她大夫人有什么事,着急的话你再进来告诉我。”

    红豆听了白叶的话,心下了然。这大小姐睡眠不好的事儿府里人人都知晓,因此就算颂宜睡到日上三竿了也不会有人苛责。

    “也不是什么着急的事情,”红豆望了眼内间,“司马家的夫人下了帖子,请了城中好些夫人和小小姐共饮春茶,日子就定在五日后。大夫人说了,届时让小姐同行。”

    屋内的颂宜听了心下明了,司马家的夫人平日里并不喜好参加宴席,更不用说举办宴会了。

    颂宜对与城中大大小小的消息虽不如封律和在外经商那般灵通,但也知晓司马家有一正值婚嫁之龄的嫡子,如今这场宴会,大概是为了那嫡子求妻所办。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到时找个借口不去便是,现在最着急的是先去把画好的画像交了。

    往常交画都是颂宜画好后,交给小厮让其送到墨书阁,再由掌柜将画交给客人。今日除了交画,还要替下一个约定好的客人画像,待把乌发束起后,颂宜便带着小厮出了门。

    到墨书阁时,取画客人已经等候多时了。

    今日来取画的是颂宜的好友,也是除了封家人之外为数不多知道颂宜扮成男子画像的人。

    文若斐一见颂宜,便把她拉进里间,谨慎的看了眼周围后,掩着嘴凑到颂宜耳边悄声说道:“你听说司马家要举办宴会了吗?”她今日特意前来是有要事相告。

    颂宜点点头,给两人倒了茶“出门前听我伯娘提起了。”

    文若斐见颂宜还气定神闲的坐着,便猜到她不知道这场宴会的内情。“你千万别去!”

    颂宜见文若斐这般激动,有点不知所以,“这又是为何?”

    “司马家的大公子要娶妻,司马夫人办这场宴会就是这个目的。”

    颂宜开口道:“我猜到了,那司马夫人平日里不算爱交际,突然办起宴会肯定有所求。”

    “但你一定没猜到司马夫人属意的是谁,”文若斐蹭地站起来,“是你!”

    “司马虽只是清明爽直之人,但他那个儿子可不是什么好东西,”文若斐拉住颂宜的手,“腊月的时候,有次我同我兄长去饮月楼吃席,便见那大公子进了赌坊,等我们吃完席后,又碰见他醉醺醺带着满身脂粉从溪红院出来。”

    溪红院是供男人寻乐的地方,温陵有名的销金窟。

    “这人平日里装的人模狗样的,还曾在书院大肆宣扬寻花问柳的男子皆下品,没想到他是说一套做一套,吃喝嫖赌样样做”。文若斐越说越气,“昨日司马夫人来求我母亲,便是知你我关系好,想让我母亲从中牵线办场宴会,我将这事告诉了母亲,母亲已经回绝了司马夫人,没想到她却打算自己举办宴会给大家发帖子。”

    文若斐的父亲是温陵刺史,虽说司马是下属,但二人关系不错,司马夫人同文若斐母亲也有所往来,故让文若斐母亲搭个线。

    昨日司马夫人离开后,文若斐将之前溪红院的事情告诉了母亲,刺史夫人一听,便找借口回绝了司马夫人的请求。

    颂宜反手拉住文若斐,“竟还有这事儿!”她倒是没听说过司马家的公子竟是这样的人。

    文若斐望着颂宜,明眸皓齿,唇角勾起一抹笑都快引得人看呆了,无论是样貌还是才华,颂宜都是她见过最出类拔萃的人,她实在不忍心颂宜的后半生要和那样虚伪的男人绑在一起。

    “那日我也会去,什么事都有我呢,你放心。”文若斐嘟哝道:“要是嫁给司马的儿子还不如嫁给我阿兄呢,我阿兄虽不聪慧,但好歹比起那司马儿子......”

    “算了,我阿兄也不配,颂宜你这般好,要也是和世间最好的男子在一起。”

    颂宜失笑,“行了阿斐,我哪有你说的那么好。”

    “好了好了我说你有你就有,我还有事先走了。”文若斐说完又风风火火地走了。

    颂宜望着文若斐的背影陷入沉思。

    她不是没憧憬过婚姻,只是斯人已逝她再无想法。自从三年前她就决定此生再不嫁人,等心愿了却,她打算云游四方,做一名自由自在的旅人。

    如今她心中就惦记着几件事,大哥二哥无需担心,弟弟虽年幼但聪慧,父亲任上平安,家中长辈康健,封家生意兴隆......

    还有便是关于萧显清的事。

    又过了几日,快到司马家举办宴会的日子,颂宜正想找个借口跟大夫人说不去宴会,门房那边却有人通报要找她。

    待到府门,门房说是司马家小厮求见。

    那小厮朝颂宜作揖道:“小姐,温陵无人不知您在收集这卷册,我家夫人更是知晓,夫人前些日子去五台山途中偶然所得其中的第六、七二卷,只是返程时不小心弄脏了,这第六卷才刚刚修复好呢,特地让我来给您送。”那小厮瞥了一眼颂宜的神色。

    “只是这第七卷污渍面积比较大,有些地方那师傅也不明白,您对这浑天十二卷比较了解,明天宴会,我家夫人想请您与封大夫人同往,届时由您辨明,修复好后再将这第七卷赠予给您。”

    这浑天十二卷是前朝万和妻子方氏所著,讲的是因支持变法而被斩首的诗人万和,其妻子为他收集散落人间的三魂七魄并将其复生的整个过程。

    听闻有人曾向方氏求证万和是否复生,方氏信誓旦旦的说万和已然复生,也有人曾见过那死而复生的万和,只不过不久,方氏与这浑天十二卷不见了踪影,再也没有出现在人们眼前,有人说,最后一次见到方氏,便是在这温陵。

    小厮随即递来一个包好卷轴,颂宜拆开一看,果然是她还未收集的那一卷,颂宜对着那一卷细细观看,却也不动声色的。

    不到一刻钟时间就合上,“我与司马夫人并无交集,得司马夫人这善意,着实有些受不起,你还是讲这个卷轴拿回去给你家夫人吧。”

    那小厮见颂宜不像是要赴约的样子,着急地开口问道:“那小姐您可是会来?”

    颂宜微微一笑,“夫人这般诚意,我再不去岂不是拿大?”

    待那小厮走后,白叶道:“小姐,您何不收下,到时候再备一份厚礼还会去。”

    颂宜轻轻敲了敲白叶的脑袋,“那司马夫人去五台山都是去岁的事情了,要真有诚意,早就把卷轴拿来了,何须以宴会相要挟。”

    白叶捂着脑袋,“也是,只是可惜了您辛辛苦苦收集,如今也才得了八卷。”

    颂宜背着手故作神秘道,“错了,是九卷。”

    “我怎不知小姐何时得的这第九卷。”白叶疑惑,刚刚那第六卷小姐不是没有收吗?

    “就在刚刚呀!”颂宜拉着白叶的手“好白叶,快快陪我回院子,给我研墨。”

    是了,小姐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就连二爷也常常夸赞小姐,刚刚小姐细细端详的那一会儿功夫,肯定都将那卷上的字画统统记了下来!

    不到两个时辰,颂宜就将那第六卷还原在了新卷轴上。全卷六百二十一个字及一幅图。

    颂宜揉揉发酸的手腕,心想明日那司马之宴哪怕是鸿门宴,她也不得不去。

    第二日,颂宜坐上了去往司马府的马车,到府门前,司马夫人已经在府门亲迎客人。见到颂宜不动声色的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颂宜敏锐,察觉到那视线,多少有些不舒服。

    不过司马夫人很快将视线移开,又对着二人客气道:“封大夫人快快请进。”转头对着颂宜道:“封小姐果然出尘脱俗,又身怀多技,今日还有要事相请。”

    昨日派出去的小厮回来传话,说是封颂宜会来,但没收那卷轴,司马夫人还有些惴惴不安,心想封颂宜四处寻求那浑天十二卷到底只是温陵人茶余饭后乱传的。

    那浑天十二卷并非是她去五台山求来的,而是从她陪嫁箱奁里找出来的。她祖上是前朝时温陵的官员,不知从何得此二卷。

    至于为何她想要邀请颂宜来宴会,自然是因为封家这座靠山。司马本姓陈,原是在京中做官,后被贬温陵,十年无晋升,找的关系在京中又说不上话,

    封家老爷封万祯现如今虽不是什么职官,但也曾在抗击倭寇的海战中捐过大量辎重,得了朝廷的重赏和荣称,就连刺史都得给面子,而颂宜的父亲封家二爷在吏部任职,如果能结成姻亲,司马的升迁肯定能帮上忙,这也是她为何看中颂宜的原因。

    封大夫人不明所以,待二人携婢子到了影壁,颂宜才将事情一一道来。

    封大夫人皱着眉头,“这事情你也不先同我商量,就算你今日不来,我也有方法将那卷轴拿到手,何须你再冒险。那夫人分明是以画卷相要挟”

    颂宜明白封大夫人的心,宽慰道:“伯母放心,我自有办法拿到,还能全身而退。而且您是封家的门面,如果因为这事儿起了什么争执,到底是理亏。”

    身后又有客人进来,到底不是什么好说话的地方,二人暂停对话,继续往庭院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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