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娟已经在家。她提前联系白崇远,知道小两口去外面看电影,回来得晚,就留了盏灯回卧室休息。

    王日晴到家洗了个澡,换好睡衣,一边抹身体乳一边看着白崇远把避孕套装进行李箱。

    白崇远拿着盒子端详,王日晴看得脸热,忍不住道,“你看什么。”

    “使用说明。”白崇远说,“隔着一层,你会舒服吗。”

    “那也比怀孕好!”

    “我还以为你喜欢这种体验。”白崇远翻转盒子,上面印着一排字,离得太远看不全,但是“颗粒螺旋”几个字非常醒目。

    “我哪有!!”王日晴说,“我没敢看随便拿,以后每次做你都用,不然别碰我。”

    白崇远把盒子扔进行李箱,摇了摇头,“这就玩意儿,防得住什么。”

    王日晴好久没吃椒盐蘑菇,馋了,跟郑娟提了一嘴,郑娟立即打发白崇远去菜市场买蘑菇。

    王日晴说要学,亲亲热热地跟了郑娟进厨房,学怎么调面糊。

    门铃响了。

    王日晴疑惑,白崇远带着钥匙,怎么按门铃。摘下围裙去开门,“来了。”

    门外站的是白三叔。

    白三叔给人感觉有些不一样,眉眼间少了算计,眸光显得端正,颈项上缠着一层白色纱布,“你是白崇远媳妇吧,你好。”

    怎么说得像他们第一次见面,“看到白三叔,我不太好。白三叔上门,又看上我们家什么东西想据为己有。”

    白三叔像听不出来王日晴话里夹枪带棒,或者听出来了但不在意,“我找白崇远母亲。”

    白崇远母亲?他之前一直叫的是嫂子。王日晴按捺下心中的怪异,“婆婆,白三叔找你。”

    郑娟出了厨房,“你不好好休息,来这儿干什么。”

    昨天郑娟接到医院电话,说是有个急诊病人脖子上有一圈血肉模糊的撕裂伤,缺人手治疗。她到了一看,急诊病人是白三叔。

    以郑娟的经验来看,伤到那种程度,白三叔可以收拾收拾准备后事。结果白三叔的血自己止住了,伤口也在慢慢愈合。

    白三叔在医院床上清醒以后像换了个人,一改之前的懒散,鸡什么时候醒他什么时候醒,对郑娟也毕恭毕敬。

    “我是特地上门感谢您,要不是您,我命都不在。”白三叔说,“以前我干的那些混账事儿,是我不对,您千万别往心里去。”

    郑娟不习惯这个架势,干巴巴地说,“啊,没事没事。”

    王日晴插嘴,“‘谢谢’不是光靠嘴上说说就行,给点儿实际行动,比如说把我们家东西还回来。”

    白三叔正色道,“那是肯定的,东西已经收拾好,但是量太大,一时半会儿搬不过来。这个地址给您,您来这里取。”

    递给郑娟一张宣纸,上面用毛笔写着一个地址,“吉祥村409号”。

    郑娟没想接,但白三叔坚持塞过来,郑娟没办法勉为其难接下宣纸,白三叔突然凑过来盯紧她的眼睛,“您可一定要来取。”

    白三叔起身,“我还有事,就不叨扰了,告辞。白崇远母亲,您别忘了来取。”

    白三叔先低着头退后几步,然后转身离开,关上大门。

    王日晴看向合着的门缝,“婆婆,你觉不觉得白三叔变了。”

    “你也这么认为。”

    “他一个粗人,哪里会写毛笔字,还写得那么好;他叫了你十几年‘嫂子’,今天就变成‘白崇远母亲’;他抠搜得要死,突然那么大方要把东西都还给咱家,”王日晴疑惑道,“还有,你有没有注意他离开的姿势,像是下人对主人。”

    王日晴拍板钉钉下结论,“好奇怪啊,咱们以后离他远一些。”

    “就是。”郑娟点点头,一把揉了宣纸扔进垃圾桶。

    白崇远买了蘑菇回来,在玄关换鞋,身子顿了一下,“家里刚才有人来?”

    “嗯,白三叔上门感谢婆婆救他。”

    “白三叔,是不是有些不像他自己。”

    “你怎么知道,我跟你说,”王日晴竹筒倒豆子噼里啪啦地说了好多,白崇远一直静静地听着,偶尔“嗯”一下算是回应。

    王日晴说完,白崇远听完只问了一句,“白三叔有没有留下什么东西,例如联系方式、地址之类的。”

    白三叔留给婆婆的,那应该问婆婆吧。“这你得问婆婆。”

    “嗯。”

    白崇远进厨房,拆开塑料袋取出蘑菇放进菜篮子里,拧开水龙头,水流慢慢地冲刷着。

    “妈,刚才白三叔来了。”

    “小远,我昨天急诊的病人是他,他感谢我救他一命,我觉得他是诚心的。”

    “妈你平常可是厌烦死白三叔,白三叔说了什么还是做了什么,哄得你心软。”

    “怎么说都是亲戚,一直交恶下去也不是个事儿,传到外面让人看笑话。”郑娟避而不谈白三叔,看着白崇远洗菜,“你从小就嫌油烟味大,说什么都不肯进厨房,怎么来了。”

    “哦,你儿媳妇喜欢吃椒盐蘑菇,我学着做一做。”

    “诶呦难得啊,你还有这觉悟!”

    “成家了,总跟一个人时有区别。”白崇远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紫檀木盒子,“妈,伸手。”

    郑娟有一分意外,手在围裙上擦了两把水渍,“什么啊?不过年不过节的,给你妈送什么。”

    紫檀木盒子里躺了一串福牌手钏,郑娟拿出来在手腕上比划,“福牌?”

    “度蜜月时路过一家店看到的,适合你。”

    “你妈是医务工作者,信科学,不信这个,哪里适合呀。”郑娟话是这么说,嘴角要咧到耳根,谁不欣喜被儿子惦记。

    白崇远歪着头,认真思索了一下,说,“纳福气,避小人。”

    郑娟知道他指的是谁,哑然失笑,“出去看电视去,你哪里会做饭,别在这儿碍事。”

    下午,郑娟说吃多了,出去遛遛弯儿消一消食。出了小区,拦一辆出租车,“师傅,去吉祥村409。”

    “怎么去那儿啊,”师傅掰下“空车”标志,“吉祥村半年前拆迁,人走得走、搬得搬,路上连个灯都没有,跟个荒村似的。”

    “有个亲戚在那里。”

    晚上8:00,出租车在吉祥村村口停下,郑娟下了车,拿手机照光,顺着门牌号一个一个走过去,找到409门牌号。

    409房子红砖素瓦,比两侧的要矮上一截,郑娟身高一米六五,进门时脑袋得低下来几公分,不然会撞上。

    脚下是土地,土地之上五公分处用木条横平竖直搭起来一层镂空木架子,人踩上去咯吱作响,屋顶瓦片之下压了一层稻草。

    白三叔不是有好几套房么,就住这儿?而且这里与其说是人住的,更像是鸡窝。

    “白三叔,我是郑娟。”

    内侧木门打开,白三叔走出来,“白崇远母亲,我等您很久。”

    “等我?”

    “是,今天早上您家有那位在,一些话我不方便说,现在可以了。”白三叔说,“您家里住着的那位,并非您儿子。”

    郑娟顿觉荒谬,她一路坐车过来就是浪费钱,皱起眉头转身就走,“胡说八道什么,我看你是失心疯。”

    白三叔在身后叫住郑娟,“您仔细回想一下这一次回来的白崇远,他的言语、他的穿衣打扮、他的开车习惯、他的生活方式......这些都是您儿子有的吗。”

    郑娟停下脚步。

    她想反驳,想斩钉截铁地说家里的就是她儿子白崇远,可话到喉头怎么都滑不出来。

    家里的白崇远不开车,也不对决明子重度过敏,白三叔上门惹事儿的时候,虽然只有一瞬间,但白崇远的眼神令人不寒而栗,这不是她开朗的儿子能有的表情。

    白三叔说,“您看,您是他的生身之母,连您也不能肯定。您家里的白崇远呀,是假的。”

    郑娟转过身,“那我儿子在哪里。”

    这话一出,显然郑娟不再坚定。白三叔恭敬地行了一个礼,“您跟我来。”

    屋子尽头有一片菜园子,菜园子西南角有一口破旧的老式蓄水井,农忙时用来灌溉浇水。

    白三叔踮起脚尖,用嘴从屋顶啄下一根麦秆。他脖子抻得格外长,衬衫衣领下滑,露出颈项上的撕裂伤痕。那伤痕很旧,不会是昨日刚弄伤的。

    白三叔在袖口掏出一根特别长的红绳系在麦秆上,将红绳另一端扔进蓄水井里,然后摆出一副钓鱼的姿势。

    等红线微微动两下,白三叔用指甲卷起红绳,开始收红绳,井底的东西也慢慢地被吊起来。

    那是一口新棺材,宽和高差不多七十厘米,长约两米,上面覆盖着的潮湿水渍滴落在土地上打湿一片。

    郑娟无法形容眼前的怪诞和虚妄,细细的红绳和一折就碎的麦秆居然能吊起一起个百八十斤的木制棺材,这根本是没有道理的事情。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打死她都不会相信。

    眼前有另一件事更重要的事。

    郑娟说,“你不是要告诉我儿子在哪里?吊棺材做什么。”

    “你儿子死了,尸体就在棺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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