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馆。

    魏落红推门而入,个子很高,皮肤白皙,一双手比常人略长。

    茶馆老板阅人无数,见到魏落红时眼睛也亮了一下,“先生,请问有预约吗。”

    魏落红点了点头,“竹间。”

    “您跟我来。”

    魏落红进了竹间,高山流水桌后面一个身量修长的男人正在煮茶,手法一摆三醒,极为考究。他抬头对魏落红礼貌一笑,二指将茶杯推过来,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魏落红见他第一眼,就知道他不是活人,是卑劣、上不得台面的脏物。一个脏物的再简单不过的举动,却令人感到通体贵气。

    “你很厉害,一日之内让莲湖镇五十人‘失足’落水。”魏落红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魏落红魏侍仙者贵人事忙,不用点儿手段,怎么能见到你。”

    魏落红侍奉城隍庙地仙蒋莲,是侍仙者。一般地仙死,侍仙者也跟着不复存在。也不知道魏落红是怎么回事,地仙早早死去,他却一直存活在世间。

    “我如约前来,你可以替莲湖镇解术了。”魏落红说。

    “魏侍仙者踏入竹间第一步,莲湖镇术法已解。”

    “你是谁,找我什么事。”

    “白崇远。近日新得了个好东西,想着魏侍仙者也许感兴趣,特地送过来。”白崇远将桌子上的一个檀香木盒子推过去。

    魏落红打开檀香木盒子,里面躺了一只木头雕刻的鸡,鸡颈项上有一圈裂纹。

    是报更鸡。

    报更鸡没救了,躺在特制的檀香木盒子里也只是“不死”而已。

    “脏物,你好大的胆子,报更鸡是侍仙者,你杀了报更鸡,若是让天道伦理察觉,你有十条命都不够用。”

    “是啊,报更鸡是侍仙者,用报更鸡来维持城隍庙,不是比每二十年杀一次人更好。”

    魏落红冷哼一声,“你弄得报更鸡活不成,却想让我替你背黑锅。”

    “你可以拒绝,我也建议你拒绝,”白崇远坐回去,胳膊肘靠在椅子扶手上,说话时薄唇殷红一张一合,像是含了刀片,“蒋莲自己看淡生死、一切随缘,生者又何必自作多情,你说是不是,魏侍仙者。”

    魏落红用人命维持城隍庙,白崇远送来的报更鸡,正是打瞌睡时送来的枕头。可一旦接受,那弑杀侍仙者的罪名魏落红也必须接下。

    说白了,白崇远摆明坑魏落红,魏落红明知是计,却不得不中计。

    魏落红说,“我得罪过你?”

    白崇远点了点头。

    “我记性很好,并没有这方面的印象。”

    “你的亲人是亲人,我的亲人就不是了吗,”白崇远脸上带笑,笑意却不达眼底,“我老婆逛一趟莲湖镇城隍庙,怎么就得被你做成长明灯。”

    王日晴在莲湖镇坐到下午六点,干坐着唉声叹气,叹完了,收拾东西坐上回安市的汽车。

    好在到安市一路都是平路,没有经过水的地方。

    王日晴打开微信,点击右上角的“+”添加朋友,迟疑了一下,将白崇远号码一个一个打上去。

    这个时候她才意识到,明明没有刻意去记,却能流畅地输出手机号。

    好友申请发出去,下一秒立即通过,微信界面显示‘你已添加对方为好友’。

    王日晴有一点儿茫然,折腾了一圈,到头来一直在原地踏步,说不准白崇远连她删过他都不知道。

    王日晴打字。

    【小太阳】:在?

    对话框上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过一会儿发来一条消息。

    【白】:嗯。

    王日晴还在想要怎么开头,白崇远下一句先过来。

    【白】:这一回需要我做什么。

    【小太阳】:呃,不要说得我好像只会利用你。

    白崇远没回话,王日晴心虚,她就是有用时才想起他。

    【小太阳】:就是,莲湖镇有一个城隍庙,里面供奉着的城隍叫蒋莲,你听过吗。

    【白】:有过耳闻。蒋莲曾以一己之力引水造湖,造福百姓,是身具大功德之人。不过莲湖镇城隍庙年久失修,似乎要拆毁。

    【小太阳】:白崇远,你说什么算是功德。

    对面静了一下,发过来一段文字。

    【白】:墙有野草,曝晒干蔫,你路过时替它挡住片刻的日头,这就是功德;湖中游鱼,产卵于滩,你洗手时拨弄的水纹将卵送远,这也是功德;挖湖引水,扶贫困、救死伤,于天灾之中力挽狂澜,这更是功德。

    【小太阳】:蒋莲有大功德,莲湖镇镇民替他立像建庙、奉为城隍,却又在数十年之后,对他的功德不屑一顾、将之抛弃。有时候想一想,人心真是善变。

    【白】:......

    【小太阳】:你什么意思。

    【白】:没什么。

    【小太阳】:你明明就有意思,别藏着掖着,直说啊。

    【白】:现在的莲湖镇镇民并没有遭受水灾,也没有欠蒋莲的功德,没道理要他们为上一代之人偿还功德。

    【白】:随着上一代之人陆续离世,城隍庙也跟着败落。二者都属于过去,也只能存活在过去,他们到不了今天,这是从一开始就注定的结局。

    【小太阳】:你说的对。

    【小太阳】:我晚上8点到安市汽车站。

    前头打了那么字,就只为铺垫这一句,她想让白崇远来接她。

    白崇远虽然不是活人,但绝对不会害死她。手背上印迹就是个定时炸弹,随时有可能对她发难。这么一对比,她选择白崇远。

    【白】:好。

    王日晴微不可察地松了一口气,关掉微信。

    晚上8点,汽车摇摇晃晃到达安市汽车站。

    王日晴拎着背包下车,一眼就看到十米外的白崇远。

    白崇远站在高高的路灯下,昏黄的灯光打在肩头,影子在身后拉得老长。

    几乎在她看过去的一瞬间,他就精准回望过来。

    王日晴走向他,声音软软的,带着点儿雀跃,“白崇远,你来了。”

    “嗯。”

    “等了多久。”

    白崇远接过她的背包挂在左肩,拿出手机打车。软件白光投射在他脸上,脸像是上等瓷器,精致又泛着一层冷意,“没多久。”

    “能不能别打车,我坐了快两个小时,屁股都要散架。”

    白崇远手停下,“这里到小区将近十公里,你确定要走回去。”

    “先走一会儿,等走累了,再打车。”

    “行。”白崇远关掉软件,与王日晴并排而行。

    王日晴没话找话,翻开背包,“那个,你吃不吃荷花糕?又软又糯,特别香甜,我特地给你带了一斤。”

    塑料袋里荷花糕只剩两块,其中一块还是半截。

    王日晴把塑料袋一团,塞回背包,“白崇远,你怎么不问我去哪儿了。”

    “莲湖镇,城隍庙。”

    “你怎么知道。”是看到汽车前面的指示牌了吗。

    “2个小时车程半径范围之内,只有莲湖镇里那一座城隍庙,你需要盖城隍印,然后远离我。”

    “......你都知道了。”

    王日晴停下脚步,心头忐忑,就是做坏事被发现、等待宣判的那种感觉。白崇远头微侧,看向她的左手,“王日晴,手伸出来。”

    王日晴不明所以,怯生生地朝他张开手心。

    “......手背。”就她这种理解能力,也不知道哪儿来的自信能得到城隍印,白崇远攥着王日晴手腕,手背上金色印迹慢慢显露出来。

    他眼皮微抬看向王日晴,脸已经完全是他本来的样子,“王日晴,这是第二次了。”

    “你需要我时,就轻声软语、曲意迎合,撒娇、诉委屈轮着来。等用完了,立即避得远远的。王日晴,你觉得这样合适吗。”

    王日晴神色有几分不自然,“我哪有,白崇远,你误会了。”

    “王日晴,我不是慈善家,出力不讨好的事情偶尔会做一做,但不会一直做。”

    “那你要怎么样,才愿意帮我去除金色印迹。”

    白崇远之前说要王日晴做他的妻子,可是王日晴似乎只把妻子看成那一张纸结婚证,白崇远索性说得更明白一些。

    “跟我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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