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六毛所言,没几天青索城街头巷尾的人都在议论同一件事,谣言逐渐演变成人们口中新的真相。

    甚至一些脾气急躁的,直接当街拦秦有时的马,大声问他秦少爷究竟是不是圣上的替罪羊,究竟是不是圣上害得他们多年来无辜饱受战争迫害。

    这可真是让秦有时当真为难,他现在就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圣上是君,是天子,他一个做臣子的怎敢对君有怨言。他是不敢答,也不能答,但事实就是如此,他也不能睁眼说瞎话。是以对于此类问题,只好三缄其口,一概无视。

    可他的沉默在民众看来就是默认,大家伙一开始用词还算尊重,到后头直接“狗皇帝狗皇帝”的叫。

    最近的情势愈演愈烈,不止青索城的百姓,就连南涧城也派了好些民众代表,直接聚来秦府门楼前请秦大将军替秦公子讨回公道,请秦大将军讨伐害他们流离失所、家破人亡的狗皇帝。

    民怨沸腾,颇有止不住的意味。

    秦于仲虽做了执刀人的杀猪刀,可他是被逼无奈、不得不已才同流合污。秦徊也想让阿爹替阿哥做主,可思来想去不是让阿爹豁出性命去与圣上对峙,就是逼得阿爹最终走向造反这条不归路。

    这两个办法选哪一个都不好。可做错了事的人就不用受到惩罚,而是放任他继续声色犬马,安然度日么?

    今日是秦徊和沈致相约见面的日子,秦有时被闹得无法呆在府里,干脆躲去了军营,眼下根本腾不出精力管她到底是不是去南涧城找顾抱儿复诊。

    秦徊从秦府的后门上了一架极为朴素的马车,在路过门楼前时确实看到前来喊冤叫屈的百姓将大门围得水泄不通,其中最能叫嚷的就是六毛。

    “他来凑什么热闹,一个乞丐从破衣烂衫穿上绫罗绸缎,还有什么好不满的?”春祺忍不住酸了一句。

    秦徊将帘子放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衷吧,说不准人家因战乱沦落为乞丐以前也是哪家父母捧在掌心的宝贝。”

    -

    去淮江前顺路接上了顾抱儿,秦徊已写信提前问过她是否愿意一同前往,顾抱儿当然乐得答应。她一直都挺好奇秦徊儿时生活过的地方,也好奇始终戴着诡异面具的山鬼帮尊主究竟长什么模样。

    出南涧城后照例往前行了几里,离白乌村越近,嘈杂的声音越大,几人好奇的探头往外看,结果被眼前的景象给震住了。

    外面哪里是什么日薄虞渊、寸草不生的样子,这才一个月的时日,已建起多座屋舍,甚至有几座屋子里已有人住了进去,屋顶上炊烟袅袅,正生火烤着什么呢。

    听到了车内三人的连连感喟,驾车的秋祉及时说道:“我听师兄说这是家主给小姐的惊喜,停战后家主便想着要复建白乌村,是他鼓动大家来白乌村重建家园的,还给了不少补助呢。本想等全部弄好再带小姐来看,没想到今日小姐提前看到了。”

    秋祉已找机会向秦徊解释过她、揽夜和秦于仲的关系,危难之际是秦于仲给了他们师兄妹新生,因此他们才心甘情愿的替秦于仲卖命。不过秦于仲更信任揽夜一些,再加上后来秋祉被派去跟了秦徊,是以秦于仲的大部分事情她不清楚也未参与。

    如今秦于仲已死,秋祉只剩下秦徊这一个主子了,她发誓此后对秦徊绝无二心,并护其一世周全。

    秋祉将马车停在村口,几人步行进入白乌村。每走到一处秦徊曾经十分熟悉的地方,她便兴致盎然的向其余几人介绍这是谁谁家,这里以前种着什么花、什么树,这块区域逢年过节时又用作何种用途……

    几人有说有笑的转眼间来到淮江边,顾抱儿眼珠子转得快,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激动地一手拍打着秦徊的臂膀,一手指着对岸道:“快看快看,那边有位公子长得真俊俏。”

    对岸的男子闻声看了过来,顾抱儿更来劲了,“他他他,他看过来了!”说完忽觉自己过于外放了,男子不都喜欢娇羞的女子,于是立马用手挡住了上半张脸,她自认为这样应该就有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感觉了吧。

    秦徊瞧着顾抱儿的样子好生有趣,还没来得及打趣两句便听到对岸的男子在叫自己的名字,“徊儿——徊儿——”

    “莫不是我幻听了?怎的我听到有男子在叫你?”顾抱儿遮着脸的手依旧没放下,但听到有人踏水而来的动静。不多时眼尾却瞥见秦徊小脸酡红的在同什么人说话。

    “等很久了吗?”秦徊问道。

    对方轻声回:“不久,正好我也刚到。”

    这声音温柔到顾抱儿头皮发麻,指间开了道缝,好奇的看了出去,居然是方才对岸的俊朗公子!她一时吃惊得说不出话,指着人家一连说了好几个“你”字。

    秦徊略显羞涩的向大家介绍道:“这是沈致,我儿时的——玩伴。”

    玩伴。

    沈致皱了皱眉,明显不太满意这两个字。

    秦徊直接无视沈致难看的脸色,继续道:“也是山鬼帮的尊主。”

    听到此处,其余三人皆张大了嘴巴,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秦徊只好向她们简短的说明了一下沈致落草为寇的缘由。

    听完后顾抱儿表示沈公子也是一位可怜人,下一刻又不免想起适才自己的举动有多丢人,只好涨红着脸尴尬的拉春祺和秋祉去别处逛逛。

    秋祉的责任感油乍然而生,她不放心主子的安危,边走边挣扎着说她不逛,要留下陪小姐。谁知顾抱儿死不松手,“青梅竹马许久未见有好多话要说,你有点眼力见别留在这里煞风景,快走快走。”

    等人都走远了,秦徊和沈致才沿着淮江边散起步来。沈致开口就是问秦徊这些天过得如何,吃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但秦徊心中有事,简短答了几句赶紧将最新消息同步给沈致。

    沈致是个性情中人,听完当即掏出随身携带的匕首,在手掌上划了一道口子,对着正北的方向就要拜。秦徊见状吓了一跳,“你疯了,为何弄伤自己?”

    “此前我对秦兄多有误会,甚至在得知他的死讯时心中暗自痛快过好一阵。今日既知他的苦衷与不得已,又知他是如此爱护你的兄长,我自当要为曾经的无知而做出表示。”

    秦徊瞧他说得振振有词的样子,耐心劝慰道:“你也说了是曾经的无知,无知者无罪,我阿哥若还在世也定不会与你计较。”

    但沈致过不了心里的这关,他从小励志要做一个内心坦荡的人,是以还是朝秦于仲死的方向郑重的拜了拜。秦徊也受他感染,怀着对阿哥的牵挂与不甘一同拜了三下。

    拜完沈致问秦大将军得知此事后是何态度,秦徊愁眉苦脸道:“阿爹很难做,一个是君,一个是子,他迟迟没表态想必内心也很煎熬。近日来青索城和南涧城得知真相的百姓们也越来越多,阿爹素来在民间声望高,以前大家伙称他为“兵神”,如今都将他看作了救世的唯一稻草,直呼他老人家为“救世神”,甚至直接聚在府门前求阿爹替天行道、讨伐——”

    秦徊放低了声音:“讨伐昏君。可百姓这么做无疑是将阿爹架在火上烤,他忠君报国了一辈子,怎么可能下得了决心做这种事。”

    沈致闷闷地“嗯”了一声,随后道:“为政治以德,居其所而众星拱之。这句话既是在说蒙诏皇帝,也是在说秦大将军。蒙诏皇帝失德在先,百姓弃之不可惜;秦大将军在南部之地兢兢业业了大半辈子,做到了真正意义上的爱民如子,众星推举,他若不反才叹可惜!”

    秦徊在心中感叹沈致的胆识,同样的道理她也曾想过,但她顾虑太多,既不敢说出口,也不敢劝阿爹。

    “阿爹手握兵权,要反也不是完全不现实的事。只是我听阿爹说过,好不容易才结束的战乱,他不想让蒙诏的子民再白留一滴血了。况且蒙诏除了阿爹一位“征”字头大将军以外还有另外三位大将军,阿爹若反,这三位大将军不会坐视不管,若没有制胜的把握,到时以一敌三,再加上皇宫的羽仪卫,怎么想都是螳臂当车。”

    沈致点头表示赞同,他之前确实没想这么深,是他莽撞了。随后两人之间陷入沉默,依旧并肩走在淮江边,各怀心事。

    许久后沈致停下脚步,扶着秦徊的双肩,试探性的问道:“若是秦大将军有别的助力呢?”秦徊“啊”了一声不明白他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说,要是我愿意说服我析国陛下,出兵帮助秦大将军共伐昏君呢,你觉得胜算可会大些?”

    -

    等两人谈得差不多了,沈致将秦徊送到白乌村村口。春秋两位丫鬟已在马车前候着,顾抱儿被村里生病的人家拖住了,说不用管她等看完病她自行回去。

    一番告别后马车缓缓前行,秦徊心中生出两种情绪在相互打架,一种是惴惴不安的担心,另一种是莫名的亢奋。她无意识的用手指用力去拨弄戴在手腕上的水晶银镯,下一瞬,“啪嗒”一声,绳子突然断裂,紫水晶珠子朝各个方向滚落。

    外头驾车的两个丫鬟赶忙停下车来问怎么了,秦徊边弯腰找珠子边说没事继续走就行。好在马车的空间狭小,不多时手上已经捧着一小把珠子了。她数了数,还差着一颗,又弯腰四处摸索。

    摸着摸着好似摸到了别的东西,她拿出来一看,居然是封信,转念便想起了这封信的来源——不就是前不久她去盘龙寺时,一个年轻和尚塞给她的么。

    那日出寺后她本想在回程的路上对这封无名信一探究竟,结果出来后被六毛一打岔,她上车后随手一放,直接将此信给忘了个精光。

    这下最后一颗珠子也不找了,立即拆了封皮读起信来。将信纸展开,纸上的字迹她再熟悉不过,是秦于仲所写。信的内容很长很长,足足有七八页信纸。

    这就让她完全没想到了,阿哥居然在多年就给她留了一封信。

    于是仔细的读了起来。

    半晌后,春秋两个丫鬟听到里头的人发话了,“快掉头,快回白乌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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