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贤康错愕:“你说什么?”

    一直以来,他在这个家里永远是德高望重,备受尊崇的老爷、夫君、父亲。

    从未想过女儿敢这样忤逆质疑。

    柳洛姝的话就像是导火索,使他本就强烈的火气燃的愈发旺盛,一呼一吸皆冒着灼人的热浪。

    反观柳洛姝却是平静如水,层层热浪根本无法近她的身。

    她施施然放下筷子,说道:“既然父亲没有听清,那我便再说一遍..”

    “父亲发火,无非是觉得女儿愚笨,未曾德才兼备左右逢源,但父亲可曾想过,我之所以变成这样,一切皆要归咎与你!”

    柳贤康不解,却下意识没有打断她。

    “我八岁没了母亲,只哀恸两月,您便迫不及待扶正苏姨娘做了继室,府里上上下下皆由她把持,包括我,也被转交于她手下,自那以后,除过年节时分,我再不能见您一面,有父似无父...”

    “...”

    柳贤康一瞬动容,嘴唇颤抖着,却没有说出一句话。

    前世那些回忆历历在目,勾着柳洛姝心头酸涩。

    她再也不能控制体内纷杂的情绪,任它宣泄喷发,逼问男人道:

    “您是父亲,不是甩手掌柜,为何能将女儿随意丢给她人便不闻不问?您可有过问一句我在后院之中接受怎样的管教,如何生活,又是如何长大的!”

    自重生以来,她想过无数次,若父亲那时肯关照一回,哪怕一回,苏菀音都不敢那般放肆,耍尽心机将她养做废物..

    “姝儿!”

    久不出声的苏菀音在听见她提及往事时,激动的快要喊破嗓子。

    她害怕,害怕柳洛姝再说下去会另生枝节,害怕她的贤惠之名因此揭开伪装。

    压下惊恐,故作无奈的哭诉道:

    “你打小与母亲分离,不愿接受我,甚至讨厌我,我都能理解,也不会责怪,可你父亲是深爱你的,你怎么能这样说他?”

    “行了!”柳洛姝打断她的婉转低泣,言语尽显凉薄:

    “母亲也不必上赶着装做好人,我与父亲说话,怎容你插嘴?”

    苏菀音未曾想过她会如此直白回怼,气的直哆嗦,耳畔嗡鸣,头痛欲裂。

    “哎呀!”

    轻呵出一声,借势倒向柳贤康怀中。

    眉眼低垂做出一副可怜模样,操着哭腔道:

    “老爷,奴家不知怎么惹到姝儿,竟得她这般厌恶,实在是愧疚难当...”

    苍白的脸色使她看起来分外软弱,惹人怜爱。

    柳贤康极其不自然的看一眼女儿,犹豫了下,未抬手推开,反而搂的更紧,两具身体紧紧挨在一处。

    摸着苏菀音柔弱无骨的身子,他便也软了脾气,柔声哄道:

    “夫人莫要再哭了,这些年你已是辛苦劳累,不必自责..”

    他满眼心疼看着怀里的女人,小心翼翼的抬手为她擦拭掉颊侧泪珠。

    这般细致入微的温柔,是柳洛姝从未看见和感受过的。

    她愣住了,不知如何言说自己此时的失落,心酸。

    嘴角一弯,却是勾出一抹自嘲的笑。

    没想到重活一世她依旧糊涂,父亲对自己的冷落长达八年,她早就该想明白的,他不在乎她这个女儿!

    “夫人不必为她哭..”

    父亲的声音再次响于耳畔,柳洛姝渐渐恢复神志,眼中一片清明。

    她听见苏菀音矫揉造作的夹着嗓子道:“老爷~姝儿终究是个孩子,您就饶恕她吧..”

    又听到父亲不知是为哄妻子还是为训诫她,故意拿腔作调的说道:

    “我可不像你,总是心软!她如今已快到成婚的年纪,该明事理了!既然她嫌我这个父亲所做失职,对你这样尽心尽力的母亲也不甚厌烦,依我看,此后不必管她,随她去罢!”

    “老爷~你...”

    柳洛姝不想再听,麻木转身,逃也似的离开。

    *

    自此,她便一人窝在紫藤轩,不见柳家其他人。

    三餐自有膳房嬷嬷送来,无事便读读医书、晒晒太阳,一人过得清闲自在。

    云霜并不多问,只在姑娘有吩咐时首个跑去听话,而云香那丫头则心怀鬼胎,安稳当三日差,便会不见一日。

    柳洛姝自然知道那一日她去见谁,却也装的不知,由着她去。

    如此过了半月之久。

    *

    这日,柳洛姝早起用过早饭,精心梳妆过后,指了指云香道:

    “我今日要去伯爵府请安,你跟着伺候。”

    “啊!”

    这个消息简直猝不及防,云香的表情不免失控,瞠目结舌望着镜子里的姑娘。

    “怎么?”柳洛姝故意问她:“你不是一直说我出门只带云霜,有些偏心么?今日要带你,怎么你却又不高兴了?”

    “不不不,奴婢高兴..”

    云香僵硬的笑笑,试探又问:“奴婢只是想不明白,姑娘怎么突然要去伯爵府请安?”

    这不像自家姑娘往日作风,如此反常,该怎么上报与主母呢?

    在她思考时,柳洛姝已穿好衣裙,外披一件碧霞云纹厚锦镶银鼠皮披风。

    俏丽的脸蛋隐进风衣圆领,通身彰显着不俗贵气,与以往素雅装扮大相径庭,却也更觉惊艳。

    她面上盈着一弯笑,眼底却藏着抹讥讽,道:“想不明白就不要想,好好跟着我就是了,走吧。”

    转身利落的出门。

    云香哪敢怠慢,低低咒骂一声便随了上去,小心搀扶,尽好做奴婢的本分。

    *

    春日天色多变,前些日子还是艳阳高照,这几日却是连日阴雨,不曾转晴。

    柳洛姝一出门,便有一股湿冷的寒风拂过面庞,刺激的她急忙伸手裹紧披风,快步钻入马车。

    马车缓缓驶离,车内,主仆二人皆不曾主动讲话。

    云香许久未与柳洛姝这样独处,心中不免尴尬,就想着寻些话题与她闲聊。

    肩膀才动一下,便看到姑娘衣摆下方沾着点碍眼的尘土,下意识上手去擦。

    “你做什么!”

    柳洛姝猛地避开,警惕看向她。

    云香不知所措:“姑娘,裙子脏了..”

    柳洛姝半信半疑,低头一看,衬裙下摆果然沾着些芝麻点大的脏污。

    “无妨,我自己来便是。”

    她的语气,是她自己都未察觉到的疏离,云香抿了抿唇,缓缓收回了手。

    柳洛姝发泄似得重重掸了掸裙摆,而后缩起身子,靠在一侧车壁发呆。

    见状,云香便也不再尝试说话,各自沉默。

    *

    不知过了多久,车角悬挂的銮铃终于停止叮铃作响。

    “姑娘,伯爵府到了!”

    车夫轻敲厢体提醒车内二人。

    云香先下去安置好脚蹬,又搀着柳洛姝的手将她平稳扶下车。

    正想喊门,却见伯爵府那两扇镶着兽首的朱漆大门从里面缓缓打开,一道青影走出。

    正是明夏,她满面堆笑的迎了上来:“柳姑娘当真准时,快请进来吧。”

    说着,侧身抬手,为柳洛姝让出台阶。

    柳洛姝未敢失礼,福身道:“有劳姑姑。”

    二人拾阶而上,云香低眉顺眼的跟在后面,陷入沉思。

    方才听明夏姑姑说姑娘准时,难不成,姑娘今日前来,是与郡主留有约定?

    想到这儿,她不敢再走神,悉心留意前面二人的一举一动,誓要将今日所见所闻记在心里,以便回去告知主母与二姑娘讨赏。

    *

    “这半月来,郡主的胃痛可曾再犯?”柳洛姝边走边问道。

    明夏目露感激:“按着姑娘说的那法子,这半月来,郡主早上吃杏仁,睡前饮一小碗蒲公草煮的汤水,胃疼果然好得多,只偶尔犯过两次,疼痛也有缓解,不似那般牵肠挂肚的绞拧难捱了。”

    “那便好。”

    柳洛姝暗自松了口气。

    这些法子还是她前世闲来翻看古书时无意间记下的,那时只想着打发时间,哪里能想到,有朝一日,竟会用在郡主身上。

    心下放松,视线才敢四处游走,欣赏起伯爵府的峥嵘气派。

    *

    这座府邸占地极其宽阔,满园皆是白灰泥墙与浅红瓦片的装饰,浪漫又高贵。

    沿着东侧厢房前门的碎石幽径前行,不一会便侧入正院,院中池水环绕,清澈可见金鱼在里摆动着尾巴,周遭还有堆砌而成的假山,其上藤蔓盘枝错节。

    亭台楼阁错落有致,游廊深回,每根房柱上皆雕刻栩栩如生的壮观金龙,廊下来往婢女脚步轻轻,庄重肃穆。

    柳洛姝脑中浮现二字:奢华。

    不愧是皇帝妹妹所住的院子,怪不得柳若柠想嫁入蒋家。

    守着这一方天地,便是真的衣食无忧,高人一等了。

    *

    又跟着明夏不知拐了几个弯,行过几道垂花门,终于到了郡主所居的清幽庭。

    入眼便是一棵翠绿茂密的海棠花树,在这四月的天也有些清凉之意。

    即将进门时,她听见屋内似有男人的声音传出,不知在说什么,屋内开怀大笑。

    中气十足的声音里隐约夹杂几声低沉清冷的笑,听着有些熟悉。

    柳洛姝顿住脚步,悄声问道:“里面是谁?”

    明夏道:“忘与姑娘说,今日早朝已散,伯爵爷回来的早,世子殿下也跟来看望郡主,正是几位在里面说话呢。”

    说罢,她撩起门外毡帘,“姑娘请。”

    柳洛姝捏了捏腕上衣袖,稍觉紧张。

    没想到世子殿下也在,那她谋划接近蒋予珩,可会如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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