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何园里静谧无声。
骑马楼的一扇房门被缓缓推开，发出“吱呀”一声响。
姚杳的一只脚还留在房内，刺耳的开门声把她给吓了一跳，她立刻转头去看隔壁房间。还好，除了随风摇曳的树枝像鬼影一样晃动，没有任何动静。
他的那些随从并不住在何园，园子外面被严密保护起来，里面只有他们两个人。
姚杳站在原地想了想，没再试图去关门，而是转身离开。
房门大敞，正中间一张圆桌上放着一个首饰盒，里面装的正是她白日里戴的那尊玉佛，还有一些项链、手镯和耳环，而床上则整整齐齐地叠放着她这些日子穿过的衣服。
她知道那些东西价值不菲，随便带走一样，足够让她接下来的日子吃穿不愁，可那又不是她的，顺手牵羊那叫偷！
下到一楼后，姚杳没有就近从南门离开，而是经过一扇月亮门，来到位于骑马楼北边的片石山房，里面花木掩映，碧波如洗，尤其一段贴壁假山更是人间孤品。
姚杳曾在白天随讲解员游览过何园。据说，湖里能映出她刚进来的那道月亮门，沿湖漫步，从不同角度能看见月亮的阴晴圆缺。假山西面的回廊，墙上镶嵌有一面镜子，可照出园中的花木，如画一般。两者相合，正寓意的是“镜花水月”四个字。
百年前，何园的主人在园中流连时，面对这“镜花水月”之景是否曾感叹过沧海桑田、世事无常，姚杳并不知道，她无暇看景，更没时间伤春悲秋。
农历三十，天上只一抹残月，假山里黑洞洞的，她不敢掉以轻心，脚下放慢，通过甬道来到湖边。
她左手抓住岸边凸起来的一块石头，脚踩到斜插入湖面的石板上，右手伸进水里，一阵摸索后，从湖里捞出一个一尺见方的塑料封口袋。
湖面荡起涟漪，一轮圆月被搅碎了，在湖中四散开去，一瞬间，所谓的“镜花水月”亦成了空想。
拿到袋子后，姚杳回到假山的甬道，找了一块平整的石头坐下来。
她抖落塑料袋上的水，然后从里面掏出一个巴掌大小的笔记本。封皮有些旧，内页也起了毛边，可每一页都被抚得很平整，没有卷边，就着微弱的月光能看到封面上用娟秀稚嫩的小楷写着“织梦人使用手册”几个字。
姚杳没有翻开查看，直接把它装进随身斜挎的布包里。布包是她的全部家当——一套换洗衣服、一部旧手机、一个针灸用的针袋和她从不离身的那幅卷轴，鼓鼓囊囊的却连一分钱都没有。
假山靠近湖边，又花木繁盛，蚊子很多。不多会儿，姚杳身上已经被叮了好几个包，可她却像根本感觉不到似的。
她拿出卷轴轻轻展开，里面不过寥寥几个字，她早已刻在脑子里——“隋炀帝墓，宝物，梦，真相”，像个灯谜似的让人猜不透。
姚杳不是没有怀疑过，她想也许是恶作剧或是个见不得人的阴谋，可她无法说服自己去忽略掉与那个人有关的任何蛛丝马迹。
笔记本的扉页贴着一张早已泛黄的信纸，同样寥寥数语——“织梦人，初一、十五，忌贪念、妄念，好自为之”，不像是母亲留给女儿的遗书，反而像临时写下来提醒自己的便签。姚杳仔细比对过上百遍，字迹一模一样。
消失了整整十一年，突然送来这么一个东西，让自己去找什么宝物，却连面都不肯露。姚杳不清楚这幅卷轴背后究竟藏着什么秘密，她并不好奇，可如果跟着它能找到那个人，就算是刀山火海她也要试一试！
九岁那年，姚杳的母亲把她扔给隔壁的一个老道士，从此生死不知。村里的邻居都说她多半是得了什么绝症或是跟别的男人跑了，可姚杳不信，她立誓一定要找到她，亲口问一问她当年究竟为什么抛下自己！
渐渐长大，执念深了，恨意却少了。姚杳明白，织梦人，以梦为食，如此世间异类，活下去本身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母亲留下的信息不多，所以姚杳自己写下那本生存手册，其中一条她用星号标记，还画了一串感叹号——“切忌在一个人身上织梦超过三次”。
天边，浮云遮住了月亮，夜更深了。地面上，树影摇摆，像极了猫着腰伺机等待的妖怪，不知什么时候就把人给吞噬了。
姚杳望着地上的影子，自嘲一笑，她自己跟妖怪没什么两样，还怕被真正的妖怪吃了不成！
她站起身，最后望了一眼骑马楼的方向，突然有些后悔，昨天为什么没有给他把把脉，药方子该换新的了。
要不要再多留一天？
转念一想，有些自作多情了。以他的财力，这个世界上想要什么名医找不到。她一个乡下来的赤脚医生，跟老道士学了点皮毛，就想着给人家治病了？
姚杳站直了，拍拍身上的尘土，冲骑马楼的方向鞠了一躬，算作告别。
“如果我是你，我肯定不离开这里，明天可就是初一了！有人供养的生活，可比外面风餐露宿，不知道下一顿在哪儿的日子强多了！”
一个陌生的声音从假山甬道的入口处传来，有如一道晴天霹雳落在姚杳头上。他在那儿多久了，他什么时候来的？她竟完全没有察觉到他的存在！更令她震惊的是他话里提到的“初一”，这个日子对自己来说有多特殊，这个世上知情的人恐怕不超过五个。这个人是如何得知的，亦或只是个巧合？
不容她多想，那个人渐渐靠近了。
姚杳悄悄往后退了一小步，将自己隐藏在假山的一道缝隙里，以便蓄势而发。她摘下头上的发簪，屈指横握在手上。一瞬间，如水般的长发垂直落下，左右摇动，犹如湖面上荡起的波浪。担心因此暴露自己的位置，姚杳不再等待，即刻冲着那道声音的方向窜了出去。
几步便探到那人身前，同时，手指拨动簪子，让它在手心里快速转动起来，停下来的一刹那，手腕一转，对准那个人的脖子斜刺过去。
那人似乎早料到她的动作，竟未退半步，只侧了下脑袋，躲过她的攻击。
簪子刺空了，落在他肩膀上方。姚杳立刻改变方向，向上一挑，抵住了那人的下巴。同时，另一只手用力，将他按到假山上。
“啊！”那人痛呼出声，声音千回百转，在黑暗中格外暧昧。
姚杳脸一红，簪子在手里滑了一下。
那人见机说：“快放开我！你这丫头，长得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怎么打起架来下死手！”
姚杳瞬间清醒过来，握紧簪子，呵斥道：“你是谁？大半夜在这里做什么？”
那人没有回答，伸手试图拨开放在他颈边的簪子，“小丫头，有话好好说！我可不是什么坏人！我要是有歹意，你刚才对月兴叹的时候，我就下手了，怎么会给你留下机会？而且，我告诉你，现在可是法治社会，杀人是犯法的！”
他果然早就来了！姚杳知道他没有撒谎，如果他想对自己不利，刚才有无数次机会出手，可这并不能代表他就是个好人！周师姐告诉过她要警惕外面的男人，他们嘴上没一句实话，最会隐藏自己的坏心思！
见她半晌不动，既不继续进攻也不后退，那人伸手捏住簪子往外推，笑嘻嘻说道：“你这小玩意儿没有开刃，割破我的手指都费劲！”
姚杳正犹豫着要不要放开他，听到这话，突然改了主意，左手拽住他衣领，右手上的簪子一转，立直了扎到他眼前。
“没开刃是不假！我抹不了你的脖子，我可以戳瞎你的眼睛！”
“你这个娃娃，怎么净说些血腥话！”话音未落，突然右手探出，挡住她拿簪子的手，左手轻轻一推，一招野马分鬃，使出去的力道没有作用到姚杳身上，一推一送竟是往自己身上去了，同时脚下一点，瞬间就脱离了姚杳的掌控。
没料到他竟有如此好的身手！果然，山外有山，今天真是出师不利，处处受人掣肘。姚杳心中郁闷，在黑暗中对那个人翻了个白眼。
她虽然没什么社会经验，但是审时度势还是懂的，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暂且相信他对自己没什么不轨的企图，可大半夜躲在暗处，定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她不屑和这样的人浪费口舌，转身往甬道的另一个出口走去。
那人追上来，“你往哪儿去？你不想知道我是谁吗？你不好奇我为什么来找你吗？”
“不感兴趣！”声音冷冷的，脚步未停。
眼看她就要走到假山外，那人顾不得别的，伸手抓住她的手腕，用力一拽。
姚杳被迫转回身来，瞬间，瀑布一般的长发拂过两人握在一起的手。他们分明都感受到对方手指间的僵硬，两个人几乎同时撒手，各自往后退了一步。
姚杳拿出握在手心里的簪子，将头发拢到脑后盘成了髻，露出她如皎月一般莹润白皙的脸蛋。
对面的男人在心里默默感叹，不得不说，这小丫头有点姿色，怪不得那个病秧子以身为饵也要把她留在身边。
这时，头顶上的残月挣脱了乌云的束缚，洒下点点月光。仅一点光亮，姚杳终于看清了男人的脸。
“是你？”她认出来，他正是下午在芍药园子“误闯”进来的那个游客。
原来，他早就盯上自己了！
男人没想到这么快就被认出来了，他笑道：“你这丫头眼力不错，只看了那么一眼便记住我了！是不是我长得太过英俊潇洒，让人过目难忘啊！”
他长得是不赖，尤其一双丹凤眼锐气逼人，明明言语轻佻，可那张脸竟看起来正气凛然。
姚杳不屑，长得好看有什么用！
“这回知道我帮了你多大的忙了吧！如果不是我的出现，你能那么快见到凌霄门的掌门人吗？你这丫头恩将仇报，还要戳瞎我的眼睛！”
他不提还好，一提起来姚杳就想起自己上当受骗的事，心情更抑郁了，无处撒气，可不是有人送上门来了！
“恩将仇报？”姚杳咬牙道。
似是看出她心情不愉，他话锋一转：“虽然是个假的，可见了总比没有好！至少我们知道那个东西对他们来说也挺稀罕的，对不对？要不然他们做什么弄个冒牌货来糊弄你！”
他说的话虽在理，可姚杳却高兴不起来，他未免知道的太多了些！
“我们？谁跟你是我们！你究竟是谁！你再不说我就报警把你交给警察！你不是说现在是法治社会吗？大晚上出现在你不该出现的地方，警察总可以依法逮捕你吧！”
这小丫头还挺机灵，学会以牙还牙了！
男人斜靠在假山上，摇摇头：“你要是把我送进警察局，你可就没有办法找到你想要的东西了！隋炀帝陵墓里的那个宝物就是我找你的目的，我可以帮你找到它！”
难道他知道那件宝物在哪里？与其自己像个没头苍蝇似的到处乱转，不如跟他合作。可天下哪有免费的午餐，他既然自己能找到宝物，为什么还要带上她？
“我不需要一个来历不明的陌生人的帮助！况且，我知道你安的什么心！”
姚杳转头便走。
男人气急败坏：“我安的什么心？我来历不明？你不需要我帮忙，你想要谁帮你，那个病秧子？我看你们两个认识也没有多久，并不是很熟吧！你相信他，怎么就不能相信我呢！”
姚杳不理他。
男人紧跟在她身后：“你这丫头，别不识好歹！你大晚上的跑出来，不正是想要趁着那个病秧子睡着了，好偷偷跑掉吗？你不接受我的帮助，大海捞针的，去哪儿找那个东西！”
姚杳的心本来已经动摇了，可他“病秧子、病秧子”的叫着，实在是让人心烦。
她停下脚步，转头瞪了他一眼：“你要是再说他是病秧子，我把你绑起来，扒光衣服扔到船厅去！明天天一亮给游客免费参观，我看到时候游客给你起什么别称！”说完，脚下加快步伐，转过月亮门，朝南门走去。
男人被她噎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她年纪轻轻的，怎么净说些不着调的话，谁教她的！他不信她一个小姑娘真敢把一个大男人给扒光了！男人气得直跺脚，紧追了两步，却又被吼了句“别跟着我！”。
他没再追上去，而是站在原地望着天上的残月感慨，女人心果然像月亮一样阴晴不定。
直到她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了，一直在假山外的人才现身。
他走到男人身后，垂首道：“少爷，放心，有我们的人跟着！”
男人似乎并没有听到来人究竟说了些什么，他有着困惑地眨眨眼：“阿墨，你说我难道不比那个病秧子好看？不仅好看还温柔体贴！”
被叫做阿墨的男人点了点头：“当然，少爷是世间罕有的优秀男人。”
优秀不假，外貌出众也不假，只是这温柔体贴……确实比不上人家的万分之一。短短一个月又是衣服又是首饰的，自家少爷却刚一见面就把人给气跑了！
“你笑什么？”男人问道。
阿墨低眉顺眼的：“少爷，我没笑！我只是想说，您不要处处跟女孩子争长短，她们说什么，你让着就是了！”
男人撇嘴：“哼！看来你对付女孩子挺有经验的！你这么体贴，你听她的话，自己扒了衣服到船厅去，明天给人参观！”
阿墨往后退了一步，不敢再说什么。心中却道，说不过人家姑娘，却拿我这个无辜的人来撒气！
男人望了一眼姚杳走过的月亮门，又望了望湖里的影子，什么镜花水月，假的！
“这丫头，还挺厉害！”他边走边嘀咕，心里又想，身手也还不错，只是警惕性和经验都差远了，遇到坏人可容易吃亏！
想到这，他加快步伐，紧随着她的脚步离开了何园。
骑马楼的一扇房门被缓缓推开，发出“吱呀”一声响。
姚杳的一只脚还留在房内，刺耳的开门声把她给吓了一跳，她立刻转头去看隔壁房间。还好，除了随风摇曳的树枝像鬼影一样晃动，没有任何动静。
他的那些随从并不住在何园，园子外面被严密保护起来，里面只有他们两个人。
姚杳站在原地想了想，没再试图去关门，而是转身离开。
房门大敞，正中间一张圆桌上放着一个首饰盒，里面装的正是她白日里戴的那尊玉佛，还有一些项链、手镯和耳环，而床上则整整齐齐地叠放着她这些日子穿过的衣服。
她知道那些东西价值不菲，随便带走一样，足够让她接下来的日子吃穿不愁，可那又不是她的，顺手牵羊那叫偷！
下到一楼后，姚杳没有就近从南门离开，而是经过一扇月亮门，来到位于骑马楼北边的片石山房，里面花木掩映，碧波如洗，尤其一段贴壁假山更是人间孤品。
姚杳曾在白天随讲解员游览过何园。据说，湖里能映出她刚进来的那道月亮门，沿湖漫步，从不同角度能看见月亮的阴晴圆缺。假山西面的回廊，墙上镶嵌有一面镜子，可照出园中的花木，如画一般。两者相合，正寓意的是“镜花水月”四个字。
百年前，何园的主人在园中流连时，面对这“镜花水月”之景是否曾感叹过沧海桑田、世事无常，姚杳并不知道，她无暇看景，更没时间伤春悲秋。
农历三十，天上只一抹残月，假山里黑洞洞的，她不敢掉以轻心，脚下放慢，通过甬道来到湖边。
她左手抓住岸边凸起来的一块石头，脚踩到斜插入湖面的石板上，右手伸进水里，一阵摸索后，从湖里捞出一个一尺见方的塑料封口袋。
湖面荡起涟漪，一轮圆月被搅碎了，在湖中四散开去，一瞬间，所谓的“镜花水月”亦成了空想。
拿到袋子后，姚杳回到假山的甬道，找了一块平整的石头坐下来。
她抖落塑料袋上的水，然后从里面掏出一个巴掌大小的笔记本。封皮有些旧，内页也起了毛边，可每一页都被抚得很平整，没有卷边，就着微弱的月光能看到封面上用娟秀稚嫩的小楷写着“织梦人使用手册”几个字。
姚杳没有翻开查看，直接把它装进随身斜挎的布包里。布包是她的全部家当——一套换洗衣服、一部旧手机、一个针灸用的针袋和她从不离身的那幅卷轴，鼓鼓囊囊的却连一分钱都没有。
假山靠近湖边，又花木繁盛，蚊子很多。不多会儿，姚杳身上已经被叮了好几个包，可她却像根本感觉不到似的。
她拿出卷轴轻轻展开，里面不过寥寥几个字，她早已刻在脑子里——“隋炀帝墓，宝物，梦，真相”，像个灯谜似的让人猜不透。
姚杳不是没有怀疑过，她想也许是恶作剧或是个见不得人的阴谋，可她无法说服自己去忽略掉与那个人有关的任何蛛丝马迹。
笔记本的扉页贴着一张早已泛黄的信纸，同样寥寥数语——“织梦人，初一、十五，忌贪念、妄念，好自为之”，不像是母亲留给女儿的遗书，反而像临时写下来提醒自己的便签。姚杳仔细比对过上百遍，字迹一模一样。
消失了整整十一年，突然送来这么一个东西，让自己去找什么宝物，却连面都不肯露。姚杳不清楚这幅卷轴背后究竟藏着什么秘密，她并不好奇，可如果跟着它能找到那个人，就算是刀山火海她也要试一试！
九岁那年，姚杳的母亲把她扔给隔壁的一个老道士，从此生死不知。村里的邻居都说她多半是得了什么绝症或是跟别的男人跑了，可姚杳不信，她立誓一定要找到她，亲口问一问她当年究竟为什么抛下自己！
渐渐长大，执念深了，恨意却少了。姚杳明白，织梦人，以梦为食，如此世间异类，活下去本身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母亲留下的信息不多，所以姚杳自己写下那本生存手册，其中一条她用星号标记，还画了一串感叹号——“切忌在一个人身上织梦超过三次”。
天边，浮云遮住了月亮，夜更深了。地面上，树影摇摆，像极了猫着腰伺机等待的妖怪，不知什么时候就把人给吞噬了。
姚杳望着地上的影子，自嘲一笑，她自己跟妖怪没什么两样，还怕被真正的妖怪吃了不成！
她站起身，最后望了一眼骑马楼的方向，突然有些后悔，昨天为什么没有给他把把脉，药方子该换新的了。
要不要再多留一天？
转念一想，有些自作多情了。以他的财力，这个世界上想要什么名医找不到。她一个乡下来的赤脚医生，跟老道士学了点皮毛，就想着给人家治病了？
姚杳站直了，拍拍身上的尘土，冲骑马楼的方向鞠了一躬，算作告别。
“如果我是你，我肯定不离开这里，明天可就是初一了！有人供养的生活，可比外面风餐露宿，不知道下一顿在哪儿的日子强多了！”
一个陌生的声音从假山甬道的入口处传来，有如一道晴天霹雳落在姚杳头上。他在那儿多久了，他什么时候来的？她竟完全没有察觉到他的存在！更令她震惊的是他话里提到的“初一”，这个日子对自己来说有多特殊，这个世上知情的人恐怕不超过五个。这个人是如何得知的，亦或只是个巧合？
不容她多想，那个人渐渐靠近了。
姚杳悄悄往后退了一小步，将自己隐藏在假山的一道缝隙里，以便蓄势而发。她摘下头上的发簪，屈指横握在手上。一瞬间，如水般的长发垂直落下，左右摇动，犹如湖面上荡起的波浪。担心因此暴露自己的位置，姚杳不再等待，即刻冲着那道声音的方向窜了出去。
几步便探到那人身前，同时，手指拨动簪子，让它在手心里快速转动起来，停下来的一刹那，手腕一转，对准那个人的脖子斜刺过去。
那人似乎早料到她的动作，竟未退半步，只侧了下脑袋，躲过她的攻击。
簪子刺空了，落在他肩膀上方。姚杳立刻改变方向，向上一挑，抵住了那人的下巴。同时，另一只手用力，将他按到假山上。
“啊！”那人痛呼出声，声音千回百转，在黑暗中格外暧昧。
姚杳脸一红，簪子在手里滑了一下。
那人见机说：“快放开我！你这丫头，长得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怎么打起架来下死手！”
姚杳瞬间清醒过来，握紧簪子，呵斥道：“你是谁？大半夜在这里做什么？”
那人没有回答，伸手试图拨开放在他颈边的簪子，“小丫头，有话好好说！我可不是什么坏人！我要是有歹意，你刚才对月兴叹的时候，我就下手了，怎么会给你留下机会？而且，我告诉你，现在可是法治社会，杀人是犯法的！”
他果然早就来了！姚杳知道他没有撒谎，如果他想对自己不利，刚才有无数次机会出手，可这并不能代表他就是个好人！周师姐告诉过她要警惕外面的男人，他们嘴上没一句实话，最会隐藏自己的坏心思！
见她半晌不动，既不继续进攻也不后退，那人伸手捏住簪子往外推，笑嘻嘻说道：“你这小玩意儿没有开刃，割破我的手指都费劲！”
姚杳正犹豫着要不要放开他，听到这话，突然改了主意，左手拽住他衣领，右手上的簪子一转，立直了扎到他眼前。
“没开刃是不假！我抹不了你的脖子，我可以戳瞎你的眼睛！”
“你这个娃娃，怎么净说些血腥话！”话音未落，突然右手探出，挡住她拿簪子的手，左手轻轻一推，一招野马分鬃，使出去的力道没有作用到姚杳身上，一推一送竟是往自己身上去了，同时脚下一点，瞬间就脱离了姚杳的掌控。
没料到他竟有如此好的身手！果然，山外有山，今天真是出师不利，处处受人掣肘。姚杳心中郁闷，在黑暗中对那个人翻了个白眼。
她虽然没什么社会经验，但是审时度势还是懂的，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暂且相信他对自己没什么不轨的企图，可大半夜躲在暗处，定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她不屑和这样的人浪费口舌，转身往甬道的另一个出口走去。
那人追上来，“你往哪儿去？你不想知道我是谁吗？你不好奇我为什么来找你吗？”
“不感兴趣！”声音冷冷的，脚步未停。
眼看她就要走到假山外，那人顾不得别的，伸手抓住她的手腕，用力一拽。
姚杳被迫转回身来，瞬间，瀑布一般的长发拂过两人握在一起的手。他们分明都感受到对方手指间的僵硬，两个人几乎同时撒手，各自往后退了一步。
姚杳拿出握在手心里的簪子，将头发拢到脑后盘成了髻，露出她如皎月一般莹润白皙的脸蛋。
对面的男人在心里默默感叹，不得不说，这小丫头有点姿色，怪不得那个病秧子以身为饵也要把她留在身边。
这时，头顶上的残月挣脱了乌云的束缚，洒下点点月光。仅一点光亮，姚杳终于看清了男人的脸。
“是你？”她认出来，他正是下午在芍药园子“误闯”进来的那个游客。
原来，他早就盯上自己了！
男人没想到这么快就被认出来了，他笑道：“你这丫头眼力不错，只看了那么一眼便记住我了！是不是我长得太过英俊潇洒，让人过目难忘啊！”
他长得是不赖，尤其一双丹凤眼锐气逼人，明明言语轻佻，可那张脸竟看起来正气凛然。
姚杳不屑，长得好看有什么用！
“这回知道我帮了你多大的忙了吧！如果不是我的出现，你能那么快见到凌霄门的掌门人吗？你这丫头恩将仇报，还要戳瞎我的眼睛！”
他不提还好，一提起来姚杳就想起自己上当受骗的事，心情更抑郁了，无处撒气，可不是有人送上门来了！
“恩将仇报？”姚杳咬牙道。
似是看出她心情不愉，他话锋一转：“虽然是个假的，可见了总比没有好！至少我们知道那个东西对他们来说也挺稀罕的，对不对？要不然他们做什么弄个冒牌货来糊弄你！”
他说的话虽在理，可姚杳却高兴不起来，他未免知道的太多了些！
“我们？谁跟你是我们！你究竟是谁！你再不说我就报警把你交给警察！你不是说现在是法治社会吗？大晚上出现在你不该出现的地方，警察总可以依法逮捕你吧！”
这小丫头还挺机灵，学会以牙还牙了！
男人斜靠在假山上，摇摇头：“你要是把我送进警察局，你可就没有办法找到你想要的东西了！隋炀帝陵墓里的那个宝物就是我找你的目的，我可以帮你找到它！”
难道他知道那件宝物在哪里？与其自己像个没头苍蝇似的到处乱转，不如跟他合作。可天下哪有免费的午餐，他既然自己能找到宝物，为什么还要带上她？
“我不需要一个来历不明的陌生人的帮助！况且，我知道你安的什么心！”
姚杳转头便走。
男人气急败坏：“我安的什么心？我来历不明？你不需要我帮忙，你想要谁帮你，那个病秧子？我看你们两个认识也没有多久，并不是很熟吧！你相信他，怎么就不能相信我呢！”
姚杳不理他。
男人紧跟在她身后：“你这丫头，别不识好歹！你大晚上的跑出来，不正是想要趁着那个病秧子睡着了，好偷偷跑掉吗？你不接受我的帮助，大海捞针的，去哪儿找那个东西！”
姚杳的心本来已经动摇了，可他“病秧子、病秧子”的叫着，实在是让人心烦。
她停下脚步，转头瞪了他一眼：“你要是再说他是病秧子，我把你绑起来，扒光衣服扔到船厅去！明天天一亮给游客免费参观，我看到时候游客给你起什么别称！”说完，脚下加快步伐，转过月亮门，朝南门走去。
男人被她噎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她年纪轻轻的，怎么净说些不着调的话，谁教她的！他不信她一个小姑娘真敢把一个大男人给扒光了！男人气得直跺脚，紧追了两步，却又被吼了句“别跟着我！”。
他没再追上去，而是站在原地望着天上的残月感慨，女人心果然像月亮一样阴晴不定。
直到她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了，一直在假山外的人才现身。
他走到男人身后，垂首道：“少爷，放心，有我们的人跟着！”
男人似乎并没有听到来人究竟说了些什么，他有着困惑地眨眨眼：“阿墨，你说我难道不比那个病秧子好看？不仅好看还温柔体贴！”
被叫做阿墨的男人点了点头：“当然，少爷是世间罕有的优秀男人。”
优秀不假，外貌出众也不假，只是这温柔体贴……确实比不上人家的万分之一。短短一个月又是衣服又是首饰的，自家少爷却刚一见面就把人给气跑了！
“你笑什么？”男人问道。
阿墨低眉顺眼的：“少爷，我没笑！我只是想说，您不要处处跟女孩子争长短，她们说什么，你让着就是了！”
男人撇嘴：“哼！看来你对付女孩子挺有经验的！你这么体贴，你听她的话，自己扒了衣服到船厅去，明天给人参观！”
阿墨往后退了一步，不敢再说什么。心中却道，说不过人家姑娘，却拿我这个无辜的人来撒气！
男人望了一眼姚杳走过的月亮门，又望了望湖里的影子，什么镜花水月，假的！
“这丫头，还挺厉害！”他边走边嘀咕，心里又想，身手也还不错，只是警惕性和经验都差远了，遇到坏人可容易吃亏！
想到这，他加快步伐，紧随着她的脚步离开了何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