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和料想的不一样，谢惊蛰回长安时，没有薛时雨，没有舞阳，这座城充斥着作呕的血腥，露出本来的面貌。
她已及笄，容貌更盛，带着帷帽，身姿优美，半遮半掩更想一窥究竟，帷帽之下，她面容苍白，她没有哭，也什么也说不出来，浑浑噩噩的，过了路程。
她甚至没有回到谢家，新帝直接让她去了皇宫。
过三日，就是封后大典。
吃相太难看，天下怒骂，可新帝急着向天正位，娶了这命格贵重的谢氏女。
在皇宫里，谢惊蛰见到了常晋安。
他和记忆中的不一样了，又和预想中的一样，挺拔修长，眼底更沉，晦暗不清，更看不清，看不透，面容有些陌生，谢惊蛰茫然的看着他，不敢认。
直到常晋安说。
“灵雎儿？”
这张脸又突然变得熟悉，是年幼时，带着他们骑马看花，游走街头，踏青玩乐，捡风筝的哥哥。
谢惊蛰的眼泪夺眶而出。
她开始只是忍着，像小时候一样抽泣着，哽咽着：“……哥哥……时雨呢，舞阳呢，我怎么找不到她们了，她们和我说……和我说，会来接我回家的。”
谢惊蛰攥紧了衣面，哭到眼睛都泛红，看着常晋安：“哥哥，她们答应过我的，她们明明答应过我的，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
她突然注意到常晋安身上的衣服，上好的云锦缎，千金难买，谢惊蛰喉咙像是堵住一样，瞪大眼睛，更多的眼泪汹涌而出。
“为什么你要……你要这样做？”
她喃喃。
“我们都待你如亲如兄，舞阳爱你，时雨敬你，你伴在我们身边，都是逢场作戏吗？”
谢惊蛰突然发火，掀了一桌子的东西，噼里啪啦。
“说啊——”
她一路上都没有哭，看到常晋安终于控制不住了，她的情绪像开闸一样倾泻而下，充斥着愤怒和不解，常晋安在这个时候终于说话了，他说。
“灵雎儿，你说舞阳爱我，简直无稽之谈，她该恨我。”
他不信。
常晋安只把带来的衣物放在一边，自顾自的说：“这白狐狸皮很难得，是去年太……薛时雨为你狩的，他想要做一件大氅，送你做及笄的礼物。”
他从袖子里拿出一根玉簪：“这是舞阳为你寻的羊脂白玉，请了最好的手艺人做的簪子，她原本，可能是想让你在及笄礼上带上。”
接着，他拿出一叠厚厚的信：“这是他们为你写的信，告诉我，要每个月给你寄，这几年，都是我在帮忙，这些剩下的，是我从宫里面搜出来的。”
“等到封后大典，这些东西都收起来吧，让有心人看见了恐有祸端。”
谢惊蛰浑身乏力，轻微发抖，讽笑：“祸端？”
“他们现在都成了祸端了吗？”
常晋安看着谢惊蛰，眼底红血丝浓重，声音终于轻了，像是疲惫又沉重的叹息。
“灵雎儿，你出生世家，可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他说完这句，就转过身。
谢惊蛰面如枯槁，摸着那根玉簪，看向常晋安离开的背影。
“晋安哥哥。”
她声音有些含糊，喉咙里含着血。
“可曾忆……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视线变得模糊，光线变得明亮，年幼的孩子爬不上高大的马匹，少年的沉默将她抱起，粗粝的手为她牵马，亲手扎的风筝断了线，薛时雨爬上树，少年站在树下护着他，又低声哄着害怕的幼童。
——灵雎儿，不要怕，太子殿下不会摔下来的，我看着呢。
他又往旁边看，吸气，语气急了一些。
——公主，你也爬上去干什么，唉我说呢……
他抬着头，气极无奈，视线寸步不离，高高张开的双臂，像羽翼。
又起风，吹落一怀的杏花。
那些春日盛景，弹指挥去，竟满目疮痍。
常晋安的脚步停顿下来。
半晌，他说。
“不忆了。”
到头来，欲买桂花同载酒。
终不似，少年游。
8.
谢惊蛰十七岁那年，将要嫁给大周新帝，一个五十七岁的老人。
大典前日，新帝要见谢惊蛰，她如同木偶一般被人穿上锦衣华服，满头珠翠，耳坠明月，在一干宫人簇拥下浩浩荡荡朝明华殿走去。
未进门，正逢明华殿侍卫撤下一块长板凳，还拿着一块沾血的木棍，他们见到谢惊蛰，皆低头行礼，无声无息退下。
谢惊蛰到明华殿时，常晋安还跪在里面。
他背后的衣服被血染红了，触目惊心的血迹，谢惊蛰从他身边走过去时，嗅到了浓郁到作呕的血腥味。
“竖子！”
一道黑影闪过来，新帝扔了一方镇纸，不偏不倚砸在常晋安头上，镇纸碎了，额角的鲜血喷涌而出。
新帝妄图打断他的脊梁。
但是常晋安依旧跪的笔直，血肉撕开，不肯低头。
“不中用的狗东西！滚出去！”
新帝暴戾，宫人习以为常，面露不忍。
他见了谢惊蛰，像是换了一副面孔，满是皱纹的脸上努力堆出和善的笑容，可惜，他脸上一道陈年旧疤，从左眼一直划到下巴，触目惊心，更显狰狞。
谢惊蛰美貌，纵然新帝极力掩饰，言语并不尊重，她咬住舌尖，痛感蔓延上来。
她顺从，她乖巧，她无言以对。
好在，新帝也不需要一个会反抗，有主意，能说话的皇后。
谢惊蛰只待了一炷香功夫，她走出明华殿的时候，看见常晋安远远的站着，他身受重伤，仍站立不动，眼神穿过很多东西看向她，森然沉默。
她只看了一眼，就不肯看。
“干甚……惺惺作态。”
谢惊蛰喃喃自语，垂下眼睑。
大周新帝和谢氏女大婚，天下轩然大波，骂常狗老贼不知廉耻，士族讨伐，声势浩大。
但也阻止不了封后大典进行。
谢惊蛰几乎是被绑上去，绑着完成了一整场册封礼，最后被推进洞房。
她垂目，不知道看什么，一身大红色，衣裙绣着金丝凤凰，精致美丽的凤冠，是天底下女子都向往的，她看到旁边的红色喜被，微微失神。
脚步声近了，新帝醉醺醺推开门，朝坐在床边上的她扑过来。
朱窗外，火光冲天。
黑云压境，厮杀声震破耳膜。
天空阴霾，忽明忽暗光线下的阴冷宫殿，像是蛰伏在黑暗中的猛虎。
当众人沉溺在宴席歌舞，推杯换盏，新帝的义子常晋安突然带领他的军队，就像半年前新帝一样骑着马举着剑踏破了宫门，将长安再度沦为了地狱。
不过半个时辰，局势就逆转了。
常晋安带着他的军队来到朝露宫外，红烛还在燃，他握紧了剑，张口。
“义父——”
未听动静，他拔高声音。
“义父——”
正欲喊第三声，门开了。
常晋安剑上的血滴了下来，他没空管，开门的人身形单薄，凤冠霞帔，只是有些散乱，凤冠斜歪着，衣裙破开，谢惊蛰一身都是血，浸到红色衣裙里分不清楚，皮肤极白，唇色极深，惊心动魄的美。
她抬手，把凤冠摘下来，扔到地上，青丝如瀑。
台下所有的将士都愣住了，举着火把和剑，迟迟不敢动，也未敢言。
“陛下，薨了。”
谢惊蛰目光淡淡，看着常晋安，说了第二句话。
“我杀的。”
周围死寂，只听见远方的喧闹。
在常晋安听来，愕然有之，猝然有之，谢惊蛰姿态倨傲，好似在挑衅他。
他看见谢惊蛰手上捏着一根玉簪，低了声音：“灵雎儿，你先过来。”
她站在风里。
“我不过来了。”
谢惊蛰说。
“哥哥，你让我去见时雨和舞阳，长安……什么都没有了。”
说罢，她举起手里的玉簪，狠狠往自己心口上捅去，常晋安目反应极快，三两步冲过去，抓住她的手，死死的扣住，转头喊：“去喊太医！”
玉簪刚入心口，鲜血涌出来，常晋安不肯放开，不肯让她继续往里深入，谢惊蛰用尽全身力气拼命反抗，喉咙嘶哑：“你放开我！常晋安！你不能这么对我！”
她反抗无果，吐出一口血：“……你让我活着干什么，继续利用我，继续给你们当傀儡吗，常晋安，你这个混账王八蛋，你就是自私自利，你就是不择手段，现在天下民心，世家寒门都站在你这边，你还想干什么！放开……放开！”
“扬州！”
常晋安突然用力，对她吼了一句。
他抵着牙，说道：“灵雎儿，我生养在扬州。”
常晋安手背青筋暴起，一字一句：“你生母……是江畔花船上的扬州瘦马，她对我有养育之恩，灵雎儿……你是我妹妹。”
谢惊蛰喉咙发紧，说。
“我知道。”
始料未及，常晋安彻底愣住。
那个扬州瘦马出身的母亲，在临死之前，曾经偷偷来瞧谢惊蛰，她生她，却不曾抱过这孩子一日，远远看着，又是哭，又想笑，她姿态很低很低，面对面见了，只顾着流泪。
她说，从前在扬州养过一个孩子，长得俊，最近突然看见他来了长安。
她说，那孩子叫晋安，随我原来的家姓，是个好孩子。
鬼神差使，谢惊蛰好似安慰她，说，那是哥哥啊。
生母怔住，泪流不止，对，对，是哥哥。
趁着常晋安愣神的功夫，谢惊蛰突然发力，发簪刺进皮肉，她张大嘴巴，鲜血一直流出来，常晋安目眦欲裂，怒吼：“谢惊蛰！”
“我就是知道我才更痛苦，我就是知道我才不能接受！”
她的血吐了常晋安一身，肩膀不停地发抖，苍白的手指抓住了衣角：“你有没有心，我不管，可他们呢？你不悔吗？哪怕有一日，你不悔吗？那是谁？那是时雨和舞阳啊——”
“连坟墓连一块碑都没有，清明何祭，黄泉何归，他们要是想回来怎么办！”
她的声音撕心裂肺。
“那是薛时雨和舞阳啊——”
常晋安一根一根掰开她的手指，生生把她骨节掰开，把簪子夺到手中，抱起来：“太医呢？去喊太医！”
她哭得喘不上气，一直吐血：“哥哥，你杀了我吧，杀了我吧，长安是苦的，这里都是笼子，我早晚会死的，你杀了我吧。”
常晋安不肯。
他抱着她，脚步飞快，穿梭在刚刚浴血过的宫道，谢惊蛰头痛欲裂，生不如死，意识模糊中，听见他抵着牙，声音很低很低说了一声。
“薛时雨没死。”
和料想的不一样，谢惊蛰回长安时，没有薛时雨，没有舞阳，这座城充斥着作呕的血腥，露出本来的面貌。
她已及笄，容貌更盛，带着帷帽，身姿优美，半遮半掩更想一窥究竟，帷帽之下，她面容苍白，她没有哭，也什么也说不出来，浑浑噩噩的，过了路程。
她甚至没有回到谢家，新帝直接让她去了皇宫。
过三日，就是封后大典。
吃相太难看，天下怒骂，可新帝急着向天正位，娶了这命格贵重的谢氏女。
在皇宫里，谢惊蛰见到了常晋安。
他和记忆中的不一样了，又和预想中的一样，挺拔修长，眼底更沉，晦暗不清，更看不清，看不透，面容有些陌生，谢惊蛰茫然的看着他，不敢认。
直到常晋安说。
“灵雎儿？”
这张脸又突然变得熟悉，是年幼时，带着他们骑马看花，游走街头，踏青玩乐，捡风筝的哥哥。
谢惊蛰的眼泪夺眶而出。
她开始只是忍着，像小时候一样抽泣着，哽咽着：“……哥哥……时雨呢，舞阳呢，我怎么找不到她们了，她们和我说……和我说，会来接我回家的。”
谢惊蛰攥紧了衣面，哭到眼睛都泛红，看着常晋安：“哥哥，她们答应过我的，她们明明答应过我的，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
她突然注意到常晋安身上的衣服，上好的云锦缎，千金难买，谢惊蛰喉咙像是堵住一样，瞪大眼睛，更多的眼泪汹涌而出。
“为什么你要……你要这样做？”
她喃喃。
“我们都待你如亲如兄，舞阳爱你，时雨敬你，你伴在我们身边，都是逢场作戏吗？”
谢惊蛰突然发火，掀了一桌子的东西，噼里啪啦。
“说啊——”
她一路上都没有哭，看到常晋安终于控制不住了，她的情绪像开闸一样倾泻而下，充斥着愤怒和不解，常晋安在这个时候终于说话了，他说。
“灵雎儿，你说舞阳爱我，简直无稽之谈，她该恨我。”
他不信。
常晋安只把带来的衣物放在一边，自顾自的说：“这白狐狸皮很难得，是去年太……薛时雨为你狩的，他想要做一件大氅，送你做及笄的礼物。”
他从袖子里拿出一根玉簪：“这是舞阳为你寻的羊脂白玉，请了最好的手艺人做的簪子，她原本，可能是想让你在及笄礼上带上。”
接着，他拿出一叠厚厚的信：“这是他们为你写的信，告诉我，要每个月给你寄，这几年，都是我在帮忙，这些剩下的，是我从宫里面搜出来的。”
“等到封后大典，这些东西都收起来吧，让有心人看见了恐有祸端。”
谢惊蛰浑身乏力，轻微发抖，讽笑：“祸端？”
“他们现在都成了祸端了吗？”
常晋安看着谢惊蛰，眼底红血丝浓重，声音终于轻了，像是疲惫又沉重的叹息。
“灵雎儿，你出生世家，可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他说完这句，就转过身。
谢惊蛰面如枯槁，摸着那根玉簪，看向常晋安离开的背影。
“晋安哥哥。”
她声音有些含糊，喉咙里含着血。
“可曾忆……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视线变得模糊，光线变得明亮，年幼的孩子爬不上高大的马匹，少年的沉默将她抱起，粗粝的手为她牵马，亲手扎的风筝断了线，薛时雨爬上树，少年站在树下护着他，又低声哄着害怕的幼童。
——灵雎儿，不要怕，太子殿下不会摔下来的，我看着呢。
他又往旁边看，吸气，语气急了一些。
——公主，你也爬上去干什么，唉我说呢……
他抬着头，气极无奈，视线寸步不离，高高张开的双臂，像羽翼。
又起风，吹落一怀的杏花。
那些春日盛景，弹指挥去，竟满目疮痍。
常晋安的脚步停顿下来。
半晌，他说。
“不忆了。”
到头来，欲买桂花同载酒。
终不似，少年游。
8.
谢惊蛰十七岁那年，将要嫁给大周新帝，一个五十七岁的老人。
大典前日，新帝要见谢惊蛰，她如同木偶一般被人穿上锦衣华服，满头珠翠，耳坠明月，在一干宫人簇拥下浩浩荡荡朝明华殿走去。
未进门，正逢明华殿侍卫撤下一块长板凳，还拿着一块沾血的木棍，他们见到谢惊蛰，皆低头行礼，无声无息退下。
谢惊蛰到明华殿时，常晋安还跪在里面。
他背后的衣服被血染红了，触目惊心的血迹，谢惊蛰从他身边走过去时，嗅到了浓郁到作呕的血腥味。
“竖子！”
一道黑影闪过来，新帝扔了一方镇纸，不偏不倚砸在常晋安头上，镇纸碎了，额角的鲜血喷涌而出。
新帝妄图打断他的脊梁。
但是常晋安依旧跪的笔直，血肉撕开，不肯低头。
“不中用的狗东西！滚出去！”
新帝暴戾，宫人习以为常，面露不忍。
他见了谢惊蛰，像是换了一副面孔，满是皱纹的脸上努力堆出和善的笑容，可惜，他脸上一道陈年旧疤，从左眼一直划到下巴，触目惊心，更显狰狞。
谢惊蛰美貌，纵然新帝极力掩饰，言语并不尊重，她咬住舌尖，痛感蔓延上来。
她顺从，她乖巧，她无言以对。
好在，新帝也不需要一个会反抗，有主意，能说话的皇后。
谢惊蛰只待了一炷香功夫，她走出明华殿的时候，看见常晋安远远的站着，他身受重伤，仍站立不动，眼神穿过很多东西看向她，森然沉默。
她只看了一眼，就不肯看。
“干甚……惺惺作态。”
谢惊蛰喃喃自语，垂下眼睑。
大周新帝和谢氏女大婚，天下轩然大波，骂常狗老贼不知廉耻，士族讨伐，声势浩大。
但也阻止不了封后大典进行。
谢惊蛰几乎是被绑上去，绑着完成了一整场册封礼，最后被推进洞房。
她垂目，不知道看什么，一身大红色，衣裙绣着金丝凤凰，精致美丽的凤冠，是天底下女子都向往的，她看到旁边的红色喜被，微微失神。
脚步声近了，新帝醉醺醺推开门，朝坐在床边上的她扑过来。
朱窗外，火光冲天。
黑云压境，厮杀声震破耳膜。
天空阴霾，忽明忽暗光线下的阴冷宫殿，像是蛰伏在黑暗中的猛虎。
当众人沉溺在宴席歌舞，推杯换盏，新帝的义子常晋安突然带领他的军队，就像半年前新帝一样骑着马举着剑踏破了宫门，将长安再度沦为了地狱。
不过半个时辰，局势就逆转了。
常晋安带着他的军队来到朝露宫外，红烛还在燃，他握紧了剑，张口。
“义父——”
未听动静，他拔高声音。
“义父——”
正欲喊第三声，门开了。
常晋安剑上的血滴了下来，他没空管，开门的人身形单薄，凤冠霞帔，只是有些散乱，凤冠斜歪着，衣裙破开，谢惊蛰一身都是血，浸到红色衣裙里分不清楚，皮肤极白，唇色极深，惊心动魄的美。
她抬手，把凤冠摘下来，扔到地上，青丝如瀑。
台下所有的将士都愣住了，举着火把和剑，迟迟不敢动，也未敢言。
“陛下，薨了。”
谢惊蛰目光淡淡，看着常晋安，说了第二句话。
“我杀的。”
周围死寂，只听见远方的喧闹。
在常晋安听来，愕然有之，猝然有之，谢惊蛰姿态倨傲，好似在挑衅他。
他看见谢惊蛰手上捏着一根玉簪，低了声音：“灵雎儿，你先过来。”
她站在风里。
“我不过来了。”
谢惊蛰说。
“哥哥，你让我去见时雨和舞阳，长安……什么都没有了。”
说罢，她举起手里的玉簪，狠狠往自己心口上捅去，常晋安目反应极快，三两步冲过去，抓住她的手，死死的扣住，转头喊：“去喊太医！”
玉簪刚入心口，鲜血涌出来，常晋安不肯放开，不肯让她继续往里深入，谢惊蛰用尽全身力气拼命反抗，喉咙嘶哑：“你放开我！常晋安！你不能这么对我！”
她反抗无果，吐出一口血：“……你让我活着干什么，继续利用我，继续给你们当傀儡吗，常晋安，你这个混账王八蛋，你就是自私自利，你就是不择手段，现在天下民心，世家寒门都站在你这边，你还想干什么！放开……放开！”
“扬州！”
常晋安突然用力，对她吼了一句。
他抵着牙，说道：“灵雎儿，我生养在扬州。”
常晋安手背青筋暴起，一字一句：“你生母……是江畔花船上的扬州瘦马，她对我有养育之恩，灵雎儿……你是我妹妹。”
谢惊蛰喉咙发紧，说。
“我知道。”
始料未及，常晋安彻底愣住。
那个扬州瘦马出身的母亲，在临死之前，曾经偷偷来瞧谢惊蛰，她生她，却不曾抱过这孩子一日，远远看着，又是哭，又想笑，她姿态很低很低，面对面见了，只顾着流泪。
她说，从前在扬州养过一个孩子，长得俊，最近突然看见他来了长安。
她说，那孩子叫晋安，随我原来的家姓，是个好孩子。
鬼神差使，谢惊蛰好似安慰她，说，那是哥哥啊。
生母怔住，泪流不止，对，对，是哥哥。
趁着常晋安愣神的功夫，谢惊蛰突然发力，发簪刺进皮肉，她张大嘴巴，鲜血一直流出来，常晋安目眦欲裂，怒吼：“谢惊蛰！”
“我就是知道我才更痛苦，我就是知道我才不能接受！”
她的血吐了常晋安一身，肩膀不停地发抖，苍白的手指抓住了衣角：“你有没有心，我不管，可他们呢？你不悔吗？哪怕有一日，你不悔吗？那是谁？那是时雨和舞阳啊——”
“连坟墓连一块碑都没有，清明何祭，黄泉何归，他们要是想回来怎么办！”
她的声音撕心裂肺。
“那是薛时雨和舞阳啊——”
常晋安一根一根掰开她的手指，生生把她骨节掰开，把簪子夺到手中，抱起来：“太医呢？去喊太医！”
她哭得喘不上气，一直吐血：“哥哥，你杀了我吧，杀了我吧，长安是苦的，这里都是笼子，我早晚会死的，你杀了我吧。”
常晋安不肯。
他抱着她，脚步飞快，穿梭在刚刚浴血过的宫道，谢惊蛰头痛欲裂，生不如死，意识模糊中，听见他抵着牙，声音很低很低说了一声。
“薛时雨没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