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我们灵雎儿是要做皇后的。
年幼时，母亲曾这样骄傲的说道。
谢惊蛰的亲生母亲原不过府上一妾室，因为生下一个命格贵重不可言的女儿，才得了谢家老爷和正室夫人的一点青眼，可是她身份低微，正室夫人将谢惊蛰养在名下，有很少的机会，谢惊蛰才能看见自己的生母。
那个女人是扬州买过来的瘦马，总是唯唯诺诺，不爱说话，低微到尘埃里，可是她每次见到谢惊蛰，哪怕只是远远见一次，眼睛也会发亮，浅显易见的骄傲。
灵雎儿是要做皇后的。
当谢惊蛰练琴练到手指红肿，年幼的她红着眼噙着泪，正室夫人只低低的看着她，手掌端正的放在膝上，等她抽泣完了，才伸出手用绢丝手帕替她擦眼泪，绢丝是冷的，激得她微微一抖。
正室夫人从不像对待其他孩子一样，将她放在膝头，用蜜饯和果子哄着，她只有冰冷的禁闭室和竹条子，夜晚一个人跪在佛堂一遍一遍抄写经文。
父亲，她的父亲只关心她的课文，关心她的学问，她的父亲总是坐在书桌后面，再近，也觉得离得远。
年幼的谢惊蛰战战兢兢，被套上壳子，疲惫繁重枯燥的学习，她不似平常孩童，她不爱笑，也很少说话，闲暇时，撞见外面的燕子，只能多看两眼。
那一年是天启二十三年。
那年大周还不是大周，还是澧朝的天下。
谢惊蛰八岁时，她被正室夫人带进了皇宫，皇后坐在高位上，夸赞她眉眼秀美，举止颇有风范，权贵夫人们将她团团围住，一句一句说着好听的话，谁又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
她们去园子里赏花，皇后和正室夫人在一边说话，谢惊蛰突然没有了主心骨一样，只好随意走动。
春光正好，花开半园，谢惊蛰提不起兴致。
“击筑饮美酒，剑歌易水湄。经过燕太子，结托并州儿。”
禁宫森严，何人吟叹？
谢惊蛰心下迷茫，她忍不住侧耳倾听，踮起脚尖，到底年幼，禁不住自己的好奇，朝着声音的来源走去，任由风拂芙蓉。
透过花木缝隙，抬眼瞬间，就生生定格在原地。
那人撑着剑，玉色发带垂下，手腕用力，不经意间剑气横生，刹那惊了满园春色。
“少年负壮气，奋烈自有时。”
足尖一点而落，转腕干净利落，翩若惊鸿。
“因击鲁勾践，争博勿相欺。”
他咬字吟诗，利落短打，手中长剑寒光凌厉，才露一点锋芒。
“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
他突然笑起来，手里的剑耍了个花样，衣角飞袂，更多恣意潇洒，畅快淋漓，少年意气扑面而来。
“落花踏尽游何处，笑入胡姬酒肆……咦？”
突然对上那双眼睛，谢惊蛰一惊，对方好似也没想到，脚步绊了一下，她慌忙提起裙摆，落荒而逃。
她心脏跳个不停，一半是吓得，一半是羞的，她想到刚刚那个少年舞剑的姿态，好长好长时间没有回过神。
正室夫人没有注意到她的异样，她们又坐到小亭子里，下人来报，说舞阳公主来了。
话音刚落，有个红衣少女就冲过来，声音又清又脆：“母后！”
舞阳像太阳。
她一过来就看到了谢惊蛰，跑过去拉住她的手，说道：“我说母后偏心，哄我去别的地方摘花，谁知道，最漂亮的花就在这里呢。”
众夫人哈哈大笑。
皇后脸上有了真情实意的笑容：“灵雎儿年幼脸皮薄，哪像你，成天和个泼猴似的。”
舞阳年长谢惊蛰两岁，她们早已相识，舞阳很喜欢谢惊蛰，喜欢喊她妹妹，是谢惊蛰为数不多的好朋友。
闲话三两句，谢惊蛰突然听见身后有人喊了一声。
“太子殿下。”
谢惊蛰一惊，仓皇回头，不小心对上那人的眼睛，她脑中轰然一声，有片刻空白。
好在她反应快，跟着行礼。
“见过太子殿下。”
那人还着白衣，未佩剑，高束发，利落少年气。
舞阳在旁边轻哼：“好小子，你才从江城回来就想见媳妇了？我们灵雎儿配你真是……”
皇后在旁边咳嗽一声。
“……天作之合。”
这会是真脸皮薄到无地自容了，谢惊蛰感觉自己脸上火辣辣的，她偷偷抬眼，窥见少年人正好侧头，只是耳垂微微发红，泄露心思。
澧朝的太子，出生在一个温暖湿润的春季，他比谢惊蛰年长一岁，两个人生辰相近，他唤时雨，薛时雨，谢氏惊蛰是皇帝为他定下来的未婚妻子，未来的太子妃和皇后。
原本，她该与他共度一生的。
是的，原本。
6.
澧朝国灭之后，谢惊蛰总会想起很多。
她回想起那时，她和舞阳还有薛时雨，三个人在宫中宫外玩闹，舞阳胆大，薛时雨好玩，这对姐弟总是带着谢惊蛰，不管怎么胡闹他们都护着她，有时候舞阳打趣说笑，两个人面红耳赤，薛时雨嘴笨，磕磕巴巴让舞阳不要说了，谢惊蛰就低着头，恨不得缩进壳里。
后来，舞阳带来了常晋安，他是舞阳的护卫，比他们都年长，稳重，可靠，是他们背后沉默的盾，他像不仅仅像对待主子一样，还像看护弟弟妹妹一般爱护他们。
整个长安城都见证了他们的欢声笑语，他们在街上奔跑玩闹，薛时雨给她买糖葫芦，让她自己一个人吃，不要告诉舞阳。
谢惊蛰举着糖葫芦，有些手足无措：“可是母亲不准我吃糖……”
人声鼎沸，比她高一个头的薛时雨弯下腰，问她为什么。
她看着他，说：“母亲说，糖吃多了对牙不好，有损仪容，女子要笼络丈夫，不可轻视。”
薛时雨模糊的听懂了，他想了想说：“可是我不在乎。”
他笑：“灵雎儿是什么样我都喜欢，天底下，我只喜欢灵雎儿一人。”
谢惊蛰咬下了那颗糖葫芦，很酸，她却记得很甜。
但是这样快乐的日子没有过很久，第二年春，谢惊蛰病倒了。
她身子骨孱弱，又长期戒训教导，小孩子春寒时就容易生病，算命的又说，她另一半的血脉出自扬州瘦马的生母，不太干净，压不住泼天命格，要送去药王谷，等到及笄才可回长安。
因为这个，谢惊蛰的生母悄无声息的死在一个夜晚。
谢惊蛰要去药王谷了，她神情恹恹，不太高兴，舞阳和薛时雨翻墙来看她，常晋安给他们守门，舞阳哭的稀里哗啦，哽咽着说：“我给你写信，你一定要回，不然我就杀到药王谷，不让你嫁给时雨。”
薛时雨在旁边愣住，气得哼了一声。
谢惊蛰也哭，抽泣着：“我写……我一定写，你有空了定要来看我。”
她哭的可怜，薛时雨看着看着就看不下去，他伸出手，犹疑着摸到谢惊蛰的头，小声说：“你别哭了。”
谢惊蛰眼泪还是流个不停。
他弯下腰，去哄她：“我有时间就去看你，你想要什么在信上写给我，我什么都给你，你别哭了，灵雎儿，你难过我也难过。”
谢惊蛰哭的更惨了。
她们哭的太厉害，常晋安不得已进去，刚开始还好好安慰，最后动静太大，惊动了谢府，这下整个谢府都知道当朝太子和公主翻墙进来了。
谢惊蛰离开长安那天，她回头，看见薛时雨和舞阳，还有常晋安站在城墙上，他们说那里能看到很远很远，说不定还能看见她。
谢惊蛰是怀着希望离开长安的。
在澧朝灭亡的前八年，对于谢惊蛰来说是没有什么迹象的，她同在药王谷八年，每个月都能收到舞阳和薛时雨的信，这对姐弟在奇怪的地方有些相似，两个人总是写很多很多，她要花好几天才能读完，常晋安不写信，他总给她带一些东西，也更质朴，平常，却实用。
那是谢惊蛰最快乐的日子。
薛时雨有些絮叨，他什么都和谢惊蛰说，说读书的事，说骑马的事，说射箭的事，他说第一次去到塞外，看见宽阔天地，骑马奔跑在戈壁之上，很是畅快，他说江南多雨，烟雨朦胧，乐师弹琴最是婉转好听，他说山高海阔，说理想抱负，说灵雎儿，长安的花又开了。
舞阳爱和她说闺房私话，她说母后在给她相看亲事，她却不想嫁人，说谁家公子不学无术，还妄想迎娶金枝玉叶，说京城的趣事八卦，说谁家宠妾灭妻，说常晋安惹她不高兴，他跑了一天一夜给她去买回了松子糖，她说的最多的就是常晋安。
这对姐弟总是只捡好听的告诉她，如出一辙，共同默契，她们从不说外面战乱连连，烽火冲天，国祚摇摇欲坠。
只有谢惊蛰蒙在鼓里，操心着回长安那日，要给舞阳买什么礼物，要穿什么裙子，不知道薛时雨见了，会不会欢喜，他们四个人要去哪里踏青。
谢惊蛰等啊等啊，有一日，药王谷外面来人，说来接惊蛰回家。
她高兴的不得了，出门，看到黑压压的宫人，谢家的人站在一边，被压了一头。
谢惊蛰愣住了。
那些人是陌生的，气氛是怪异的，连天气也不好。
天启三十年，澧朝灭了，常氏军踏破了宫门，谋权篡位的是常晋安的义父，他在温柔乡蛰伏多年，假意臣服，哪怕年迈，也还是一只獠牙的老虎。
澧朝的皇帝被当场斩杀，他的皇后带着满宫妃嫔自尽而亡。
舞阳公主在和太子出征时，为了保护弟弟摔下了马，敌军的马蹄无情的踩在她头上，尸体面目全非。
太子被俘，又不肯投降，被人活活打死。
整个王室无人幸免，叛军在皇宫内杀了整整三天三夜，血流成河。
偌大澧朝，顷刻覆灭。
在此时刻，只有世家门阀屹立不倒，新帝向谢氏家主讨要谢惊蛰，要娶名满天下的谢氏贵女为后，哪怕他年迈到可以当谢惊蛰的祖父，不过三炷香的功夫，谢家没有拒绝。
这天变了。
我们灵雎儿是要做皇后的。
年幼时，母亲曾这样骄傲的说道。
谢惊蛰的亲生母亲原不过府上一妾室，因为生下一个命格贵重不可言的女儿，才得了谢家老爷和正室夫人的一点青眼，可是她身份低微，正室夫人将谢惊蛰养在名下，有很少的机会，谢惊蛰才能看见自己的生母。
那个女人是扬州买过来的瘦马，总是唯唯诺诺，不爱说话，低微到尘埃里，可是她每次见到谢惊蛰，哪怕只是远远见一次，眼睛也会发亮，浅显易见的骄傲。
灵雎儿是要做皇后的。
当谢惊蛰练琴练到手指红肿，年幼的她红着眼噙着泪，正室夫人只低低的看着她，手掌端正的放在膝上，等她抽泣完了，才伸出手用绢丝手帕替她擦眼泪，绢丝是冷的，激得她微微一抖。
正室夫人从不像对待其他孩子一样，将她放在膝头，用蜜饯和果子哄着，她只有冰冷的禁闭室和竹条子，夜晚一个人跪在佛堂一遍一遍抄写经文。
父亲，她的父亲只关心她的课文，关心她的学问，她的父亲总是坐在书桌后面，再近，也觉得离得远。
年幼的谢惊蛰战战兢兢，被套上壳子，疲惫繁重枯燥的学习，她不似平常孩童，她不爱笑，也很少说话，闲暇时，撞见外面的燕子，只能多看两眼。
那一年是天启二十三年。
那年大周还不是大周，还是澧朝的天下。
谢惊蛰八岁时，她被正室夫人带进了皇宫，皇后坐在高位上，夸赞她眉眼秀美，举止颇有风范，权贵夫人们将她团团围住，一句一句说着好听的话，谁又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
她们去园子里赏花，皇后和正室夫人在一边说话，谢惊蛰突然没有了主心骨一样，只好随意走动。
春光正好，花开半园，谢惊蛰提不起兴致。
“击筑饮美酒，剑歌易水湄。经过燕太子，结托并州儿。”
禁宫森严，何人吟叹？
谢惊蛰心下迷茫，她忍不住侧耳倾听，踮起脚尖，到底年幼，禁不住自己的好奇，朝着声音的来源走去，任由风拂芙蓉。
透过花木缝隙，抬眼瞬间，就生生定格在原地。
那人撑着剑，玉色发带垂下，手腕用力，不经意间剑气横生，刹那惊了满园春色。
“少年负壮气，奋烈自有时。”
足尖一点而落，转腕干净利落，翩若惊鸿。
“因击鲁勾践，争博勿相欺。”
他咬字吟诗，利落短打，手中长剑寒光凌厉，才露一点锋芒。
“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
他突然笑起来，手里的剑耍了个花样，衣角飞袂，更多恣意潇洒，畅快淋漓，少年意气扑面而来。
“落花踏尽游何处，笑入胡姬酒肆……咦？”
突然对上那双眼睛，谢惊蛰一惊，对方好似也没想到，脚步绊了一下，她慌忙提起裙摆，落荒而逃。
她心脏跳个不停，一半是吓得，一半是羞的，她想到刚刚那个少年舞剑的姿态，好长好长时间没有回过神。
正室夫人没有注意到她的异样，她们又坐到小亭子里，下人来报，说舞阳公主来了。
话音刚落，有个红衣少女就冲过来，声音又清又脆：“母后！”
舞阳像太阳。
她一过来就看到了谢惊蛰，跑过去拉住她的手，说道：“我说母后偏心，哄我去别的地方摘花，谁知道，最漂亮的花就在这里呢。”
众夫人哈哈大笑。
皇后脸上有了真情实意的笑容：“灵雎儿年幼脸皮薄，哪像你，成天和个泼猴似的。”
舞阳年长谢惊蛰两岁，她们早已相识，舞阳很喜欢谢惊蛰，喜欢喊她妹妹，是谢惊蛰为数不多的好朋友。
闲话三两句，谢惊蛰突然听见身后有人喊了一声。
“太子殿下。”
谢惊蛰一惊，仓皇回头，不小心对上那人的眼睛，她脑中轰然一声，有片刻空白。
好在她反应快，跟着行礼。
“见过太子殿下。”
那人还着白衣，未佩剑，高束发，利落少年气。
舞阳在旁边轻哼：“好小子，你才从江城回来就想见媳妇了？我们灵雎儿配你真是……”
皇后在旁边咳嗽一声。
“……天作之合。”
这会是真脸皮薄到无地自容了，谢惊蛰感觉自己脸上火辣辣的，她偷偷抬眼，窥见少年人正好侧头，只是耳垂微微发红，泄露心思。
澧朝的太子，出生在一个温暖湿润的春季，他比谢惊蛰年长一岁，两个人生辰相近，他唤时雨，薛时雨，谢氏惊蛰是皇帝为他定下来的未婚妻子，未来的太子妃和皇后。
原本，她该与他共度一生的。
是的，原本。
6.
澧朝国灭之后，谢惊蛰总会想起很多。
她回想起那时，她和舞阳还有薛时雨，三个人在宫中宫外玩闹，舞阳胆大，薛时雨好玩，这对姐弟总是带着谢惊蛰，不管怎么胡闹他们都护着她，有时候舞阳打趣说笑，两个人面红耳赤，薛时雨嘴笨，磕磕巴巴让舞阳不要说了，谢惊蛰就低着头，恨不得缩进壳里。
后来，舞阳带来了常晋安，他是舞阳的护卫，比他们都年长，稳重，可靠，是他们背后沉默的盾，他像不仅仅像对待主子一样，还像看护弟弟妹妹一般爱护他们。
整个长安城都见证了他们的欢声笑语，他们在街上奔跑玩闹，薛时雨给她买糖葫芦，让她自己一个人吃，不要告诉舞阳。
谢惊蛰举着糖葫芦，有些手足无措：“可是母亲不准我吃糖……”
人声鼎沸，比她高一个头的薛时雨弯下腰，问她为什么。
她看着他，说：“母亲说，糖吃多了对牙不好，有损仪容，女子要笼络丈夫，不可轻视。”
薛时雨模糊的听懂了，他想了想说：“可是我不在乎。”
他笑：“灵雎儿是什么样我都喜欢，天底下，我只喜欢灵雎儿一人。”
谢惊蛰咬下了那颗糖葫芦，很酸，她却记得很甜。
但是这样快乐的日子没有过很久，第二年春，谢惊蛰病倒了。
她身子骨孱弱，又长期戒训教导，小孩子春寒时就容易生病，算命的又说，她另一半的血脉出自扬州瘦马的生母，不太干净，压不住泼天命格，要送去药王谷，等到及笄才可回长安。
因为这个，谢惊蛰的生母悄无声息的死在一个夜晚。
谢惊蛰要去药王谷了，她神情恹恹，不太高兴，舞阳和薛时雨翻墙来看她，常晋安给他们守门，舞阳哭的稀里哗啦，哽咽着说：“我给你写信，你一定要回，不然我就杀到药王谷，不让你嫁给时雨。”
薛时雨在旁边愣住，气得哼了一声。
谢惊蛰也哭，抽泣着：“我写……我一定写，你有空了定要来看我。”
她哭的可怜，薛时雨看着看着就看不下去，他伸出手，犹疑着摸到谢惊蛰的头，小声说：“你别哭了。”
谢惊蛰眼泪还是流个不停。
他弯下腰，去哄她：“我有时间就去看你，你想要什么在信上写给我，我什么都给你，你别哭了，灵雎儿，你难过我也难过。”
谢惊蛰哭的更惨了。
她们哭的太厉害，常晋安不得已进去，刚开始还好好安慰，最后动静太大，惊动了谢府，这下整个谢府都知道当朝太子和公主翻墙进来了。
谢惊蛰离开长安那天，她回头，看见薛时雨和舞阳，还有常晋安站在城墙上，他们说那里能看到很远很远，说不定还能看见她。
谢惊蛰是怀着希望离开长安的。
在澧朝灭亡的前八年，对于谢惊蛰来说是没有什么迹象的，她同在药王谷八年，每个月都能收到舞阳和薛时雨的信，这对姐弟在奇怪的地方有些相似，两个人总是写很多很多，她要花好几天才能读完，常晋安不写信，他总给她带一些东西，也更质朴，平常，却实用。
那是谢惊蛰最快乐的日子。
薛时雨有些絮叨，他什么都和谢惊蛰说，说读书的事，说骑马的事，说射箭的事，他说第一次去到塞外，看见宽阔天地，骑马奔跑在戈壁之上，很是畅快，他说江南多雨，烟雨朦胧，乐师弹琴最是婉转好听，他说山高海阔，说理想抱负，说灵雎儿，长安的花又开了。
舞阳爱和她说闺房私话，她说母后在给她相看亲事，她却不想嫁人，说谁家公子不学无术，还妄想迎娶金枝玉叶，说京城的趣事八卦，说谁家宠妾灭妻，说常晋安惹她不高兴，他跑了一天一夜给她去买回了松子糖，她说的最多的就是常晋安。
这对姐弟总是只捡好听的告诉她，如出一辙，共同默契，她们从不说外面战乱连连，烽火冲天，国祚摇摇欲坠。
只有谢惊蛰蒙在鼓里，操心着回长安那日，要给舞阳买什么礼物，要穿什么裙子，不知道薛时雨见了，会不会欢喜，他们四个人要去哪里踏青。
谢惊蛰等啊等啊，有一日，药王谷外面来人，说来接惊蛰回家。
她高兴的不得了，出门，看到黑压压的宫人，谢家的人站在一边，被压了一头。
谢惊蛰愣住了。
那些人是陌生的，气氛是怪异的，连天气也不好。
天启三十年，澧朝灭了，常氏军踏破了宫门，谋权篡位的是常晋安的义父，他在温柔乡蛰伏多年，假意臣服，哪怕年迈，也还是一只獠牙的老虎。
澧朝的皇帝被当场斩杀，他的皇后带着满宫妃嫔自尽而亡。
舞阳公主在和太子出征时，为了保护弟弟摔下了马，敌军的马蹄无情的踩在她头上，尸体面目全非。
太子被俘，又不肯投降，被人活活打死。
整个王室无人幸免，叛军在皇宫内杀了整整三天三夜，血流成河。
偌大澧朝，顷刻覆灭。
在此时刻，只有世家门阀屹立不倒，新帝向谢氏家主讨要谢惊蛰，要娶名满天下的谢氏贵女为后，哪怕他年迈到可以当谢惊蛰的祖父，不过三炷香的功夫，谢家没有拒绝。
这天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