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筵还记得，那日下了好大的雪。
他刚与羌人交了手，小臂挨了一刀，正在营中包扎止血。
突然从王府来了人，催他赶紧回府一趟，称王爷有要事相商。他来不及上药，只简单裹了层纱布便匆匆上马。在他印象中，父王上次主动派人邀他回府，还是因为祖父去世，那时他不过也才十一二岁的年纪。
今年的初雪来得很是猛烈。饶是他骑着快马，一身轻装便服，也感觉肩上似负了千斤的铠甲，被落雪沉沉压着，有点喘不过气。
他一进王府便直奔父王的书房，却没想被管家带去了中厅。厅堂里很是暖和，他刚一进门便感觉肩头瞬间轻松了许多，雪水顺着他的黑发滴滴答答地流淌下来，衣衫也濡湿了一片。
“筵儿来了。”
正中坐着两人，一人是统领十万玄武军的北凌王李肃，他的父王。一人是凌王妃，他的继母。
“筵儿到这边来，这儿暖和。”凌王妃柔情似水，轻轻伸出玉手招他进前。
李筵一步未动，只是抱拳行礼道：“父王，母妃。”
北凌王陷在一张厚厚的虎皮中，只露出一张惨白的脸，眼下一片乌青。
“吾儿…”北凌王嘶哑唤道：“营中一切可好？”
“回父王，营中一切如常。”
“那就好，这雪来得陡，须小心应对…咳咳咳！”北凌王没说几句就咳了起来。凌王妃赶紧上前服侍，顺便对凌王递了个眼色，又轻轻掐了一下凌王的手背。
李筵静静低下头去。
“盛幽帝，殁了。”凌王顺了口茶，指着几案上一堆重叠的诏书，对李筵说道：“宫中来了几次急诏，催本王进京，”北凌王眼神飘向了窗外，完全没看儿子，“不管怎样，我们李家都应去上一趟，本王思来想去，如今你已及冠，是时候去盛京里露露脸了。”
李筵一阵沉默，空气中只有炉火噼啪作响。
“……筵儿以为，有何不妥？”凌王妃赶紧笑着出来打圆场。
他眼中微动，却仍一言不发，只是慢慢抬头望向了父王。北凌王双颊瘦削，盯着窗外的鹅毛大雪，自始至终都未看他一眼。
从李筵身上融化的雪水，一滴一滴，滩了一地。
“儿臣遵命。”
凌王妃的脸上霎时笑出了一朵花，“京城路远，母妃会为你打理好一切，筵儿都不必费心。”说着，便一边快步朝外走去，一边热火朝天地吩咐起来：“王管家，快把那白狐裘拿来，给大世子带上……”
李筵仍旧未动，只是默默地看着父亲。
窗外，雪大得满眼都是苍白。过了许久，北凌王才说了一句：“当年元安门之变，你祖父为答谢先皇后保我李氏满门，将我们李家的黑翡令给了她，你去把它带回来吧。”
李筵垂了眼，未再说一句，转身出了厅门。
“哎！哥！你回来了！”
他刚走出王府大门，便迎面碰上一个少年。
只见他满面红光，蹦蹦跳跳地飞奔而来，“哥！你看我猎的兔子！”少年举起手中的猎物，兴致勃勃地向他展示，“你看我厉不厉害！哎？哥你受伤了！”少年马上就注意到了李筵的手背，一道血痕触目惊心。
他惊叫一声：“快！快叫李大夫来！”
“不打紧，只破了点皮。”李筵微微笑了一下，脸色如初雪一般苍白。
他伸出手摸了摸少年那毛茸茸的脑袋，淡淡说了一句：“你长大了，要顾好家里。”便头也不回地骑上马离开了王府。
他知道，父王这是，放弃他了。
“李将军，李将军？”
这人！何君星强压着脾气，她说了那么一大通，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他毫无反应就罢了居然还敢神游天外，完全不把她放在眼里。
“本宫深知，挟恩以报乃小人行径，”何君星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还是那么温柔可亲，“但今日太后那架势，将军也见着了。想必以后跟羌人交手时，将军也不愿看见羌人的长矛上，插着咱们大盛公主的人头吧。所以，还望将军能念在往日情分，救曜昭于水火。”没办法，如今她臭名昭著不说，年龄也比他大上三岁，求人办事，不得不伏小做低。
“知道了。”李筵掂着手上那块沉甸甸的黑翡翠，讪笑一声，面上终于露出了点儿表情。
黑翡令，北凌李家三百年，仅此一块传承之玉。
祖训有云，既觏黑翡，李氏衔命。
“卑职明日就去向陛下请旨赐婚。”他只轻飘飘地回了这么一句，便转身大步走出了小亭。
何君星愣怔片刻，似是没想到他会如此干脆，她都还没提元安之祸的恩情呢！不过看着那修长的背影越来越远，她终是长舒了一口气，又忍不住恨恨想到，何家皇权可真是岌岌可危，一个二个走的时候都不行礼！
突然一阵清风轻起，何君星的身边闪出一道人影。
“殿下，那边来话了，大司马去了长乐宫。”那人声色沉郁，一袭黑衣，劲拔兀立，看起来像个侍卫，却又未着宫中服侍。
“好，去长乐宫罢。”何君星淡淡回道。
***
长乐宫位于大盛皇宫的东南之隅。由于太后酷爱蔷薇，于是整个长乐宫里都植满了各式样色的蔷薇花树。这个时节，宫墙上只留着藤蔓，但空气中仍漫着花香。
宋太后一踏进殿门，宫女太监们便一拥而上。领头两人先为太后脱下宫装，而后两人立马披上一件浸满花香的襦袍。太后脚步未停，直至坐上锦丝云榻，才缓缓抬起玉手，由两名宫女一左一右，一边轻搓揉捏一边将手没入铺满蔷薇花的金盆之中。
“怎么是峨眉香？！”宋太后眉头一皱。
“太后恕罪，奴婢这就去换。”
宋太后一把掀翻了水盆。
“说了多少次！晚上要熏赤玉！你们这群奴才是不是也要跟哀家作对！”宋太后声音尖利，吼起来更是刺耳，“都给本宫拖出去打！打到记住为止！”
宫女太监瞬间跪了一地，齐喊饶命。
“阿滟……”大司马宋覃揉着眉心，很是无可奈何地走进了长乐殿中，“你好歹也是太后了，动不动就大呼小叫，哪有母仪天下的样子！”
“母仪天下？连个小贱蹄子都治不住，还管得了天下！”
“来日方长，如今她孤身一人，还愁拿捏不了一个公主？”
“孤身？大兄没看见今晚那臭小子护她的样子吗！”宋太后暴跳如雷，“有时候真觉得，他到底是不是本宫生的！”
宋覃道袍拖地，手持一麈尾拂子，施施然坐到了云榻上。
“他一出生就被抱走了，从小是跟着那小蹄子一起长大的，与你稍有离心，也不足为怪。”宋覃被满屋子浓郁的花香呛地直皱眉，“倒是你，和亲乃大事，得徐徐图之。你倒好，直接在御宴上就露了底，那小子能不跟你急嘛！”宋覃颇为不满地责怪道。
宋太后一听大哥语气不悦，瞬间就瘪了脾气，委屈道：“我就是看不惯那小蹄子！一看到她我就想起那个妖后，霸着先皇独宠，死了还要让她女儿来离间我们母子！大兄，你快想想办法赶紧把那小蹄子弄到羌人那里去！”
“和亲这事不用再提了，今晚已犯了众怒。”
宋太后立即拔高了嗓音，“那怎么行！”
宋覃微抬了眼，斜睨着妹妹：“叫唤什么！还不是你自己沉不住气！”
宋太后不敢看他，只好负气道：“那就把她嫁给季儿，让季儿好好收拾她！”
“季儿跟着我做事，又心思单纯，把她放到季儿府上，不相当于给自个儿眼皮底上插针？”宋覃闭着双眼说道。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要她在哀家面前晃一辈子吗？”
“妇人鼠目！”宋覃蓦然睁开双眼，目光锐利地盯着前方，“你儿子的皇位都还没坐稳！成天就知道盯着个臭丫头！”
宋太后吓得一哆嗦，赶紧闭了嘴。
“原想着趁新皇朝贺，至少能收拾一下苍溟那个老头子，”宋覃咬牙切齿道，“再不济也能讨个朱家世子。现在却只来了个李筵！李筵守着西北国门，咱们有什么理由拘着他，不放他回去？”宋覃手中拂子一甩，双眼微眯，“这京中世家就是群蚊蝇，惯会见风使舵！元安门之变虽然让南朱侯被褫了王、苍溟王也失了个儿子，但他们霸着东南富地，转头就能回气！要是我们不乘胜追击，那便是我们危如累卵了！”
宋太后立即走到了兄长跟前，伸出玉手轻捏着宋覃的肩膀，“大兄别气！虽说西北打了这么多年，但也不过是些小小闹闹，想那羌人也翻不出什么大浪。但这元安门之祸里，就属北凌李氏毫发无伤，才真是不可不防。李筵是凌王大世子，又在玄武军内威望颇高，如今独自来了这盛京城，咱们要是能把他留在京中，不相当于折了玄武一翼！到时我们再派个自己人插在玄武军里，何愁拿捏不了凌王？”宋太后见兄长并未打断自己，又接着分析道：“再说这北凌王与苍溟老头子贯是沆瀣一气，如果我们捏住了北凌，再从北地慢慢渗入东南，熬也能熬死他们这条青苍大虫！”
“嗯……”宋覃舒服地闭上眼，似是独自思索，没再吭声。宋太后轻轻揉着他的肩颈，宜家宜室。
突然，殿外的太监拖着声音，小心翼翼地通传道：“启禀太后，曜昭公主求见！”
宋太后立即停下了动作，“她来作甚！”
宋覃闭着眼冷笑一声，“哼！今晚虽是你先露了马脚，但有人可比我们更着急。宣她进来，我倒要看看这小妮子能耍出什么花样！”
何君星在大盛宫中呆了二十年，这还是头一次来长乐宫。她刚一踏进殿门，就被扑面而来的浓烈花香呛得直想咳嗽，索性一揖到底，直接广袖掩面匐在了地上，边掩饰着咳嗽，边对着坐在榻上的宋太后行了个大大的跪拜礼。
“呜呜，咳咳，更深露重，儿臣本不该来叨扰太后休息，但是儿臣…儿臣今日受了侮辱，还请太后为儿臣做主！”何君星趴在地上，哭得十分用心。
宋太后一愣，马上就想到了自家胞弟——宋季，他可是觊觎这小骚货多年，一直空着继妻之位等赐婚，该不会是……
“公主今晚在宴会上还神采奕奕，这才一会儿，就被欺辱了？”宋太后端起一杯蔷薇露水，眼神忍不住往旁边的屏风瞥去。
大司马宋覃站在屏风后，屏着气息听两人的对话。
“呜呜呜，母后，儿臣…儿臣实是再无脸面示人了，不如就按母后的意思，将儿臣送予那羌人吧，至少还能让儿臣以身报国，为民尽力呜呜……”何君星用力挤着眼泪，幸好那纱罗轻薄，沾了水便晕出一大片来。
宋太后禁不住内心嗤笑，这小妮子是揣着明白给她演糊涂呢！明知道不可能再将她送去和亲，却还在这会儿跑到她面前来家国大义。她看着俯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的何君星，真是气不打一处来，这个扶不上墙的宋季！把人弄了就弄个彻底，怎的还让人冲到她面前来告状！不过，宋太后也着实起疑，她那缺根筋的弟弟，竟有能耐占到何君星的便宜？
“你这前言不搭后语的，就知道哭。倒是先说说，谁这么大本事能把曜昭公主气成这番样子？”宋太后勾着嘴角，缓缓润下口花露，“哀家再来看，能不能为你做这个主。”
“呜呜，就是…”何君星似是极难为情，小声嗫嚅道：
“就是那北凌大世子，龙鳞少将李懋临！”
他刚与羌人交了手，小臂挨了一刀，正在营中包扎止血。
突然从王府来了人，催他赶紧回府一趟，称王爷有要事相商。他来不及上药，只简单裹了层纱布便匆匆上马。在他印象中，父王上次主动派人邀他回府，还是因为祖父去世，那时他不过也才十一二岁的年纪。
今年的初雪来得很是猛烈。饶是他骑着快马，一身轻装便服，也感觉肩上似负了千斤的铠甲，被落雪沉沉压着，有点喘不过气。
他一进王府便直奔父王的书房，却没想被管家带去了中厅。厅堂里很是暖和，他刚一进门便感觉肩头瞬间轻松了许多，雪水顺着他的黑发滴滴答答地流淌下来，衣衫也濡湿了一片。
“筵儿来了。”
正中坐着两人，一人是统领十万玄武军的北凌王李肃，他的父王。一人是凌王妃，他的继母。
“筵儿到这边来，这儿暖和。”凌王妃柔情似水，轻轻伸出玉手招他进前。
李筵一步未动，只是抱拳行礼道：“父王，母妃。”
北凌王陷在一张厚厚的虎皮中，只露出一张惨白的脸，眼下一片乌青。
“吾儿…”北凌王嘶哑唤道：“营中一切可好？”
“回父王，营中一切如常。”
“那就好，这雪来得陡，须小心应对…咳咳咳！”北凌王没说几句就咳了起来。凌王妃赶紧上前服侍，顺便对凌王递了个眼色，又轻轻掐了一下凌王的手背。
李筵静静低下头去。
“盛幽帝，殁了。”凌王顺了口茶，指着几案上一堆重叠的诏书，对李筵说道：“宫中来了几次急诏，催本王进京，”北凌王眼神飘向了窗外，完全没看儿子，“不管怎样，我们李家都应去上一趟，本王思来想去，如今你已及冠，是时候去盛京里露露脸了。”
李筵一阵沉默，空气中只有炉火噼啪作响。
“……筵儿以为，有何不妥？”凌王妃赶紧笑着出来打圆场。
他眼中微动，却仍一言不发，只是慢慢抬头望向了父王。北凌王双颊瘦削，盯着窗外的鹅毛大雪，自始至终都未看他一眼。
从李筵身上融化的雪水，一滴一滴，滩了一地。
“儿臣遵命。”
凌王妃的脸上霎时笑出了一朵花，“京城路远，母妃会为你打理好一切，筵儿都不必费心。”说着，便一边快步朝外走去，一边热火朝天地吩咐起来：“王管家，快把那白狐裘拿来，给大世子带上……”
李筵仍旧未动，只是默默地看着父亲。
窗外，雪大得满眼都是苍白。过了许久，北凌王才说了一句：“当年元安门之变，你祖父为答谢先皇后保我李氏满门，将我们李家的黑翡令给了她，你去把它带回来吧。”
李筵垂了眼，未再说一句，转身出了厅门。
“哎！哥！你回来了！”
他刚走出王府大门，便迎面碰上一个少年。
只见他满面红光，蹦蹦跳跳地飞奔而来，“哥！你看我猎的兔子！”少年举起手中的猎物，兴致勃勃地向他展示，“你看我厉不厉害！哎？哥你受伤了！”少年马上就注意到了李筵的手背，一道血痕触目惊心。
他惊叫一声：“快！快叫李大夫来！”
“不打紧，只破了点皮。”李筵微微笑了一下，脸色如初雪一般苍白。
他伸出手摸了摸少年那毛茸茸的脑袋，淡淡说了一句：“你长大了，要顾好家里。”便头也不回地骑上马离开了王府。
他知道，父王这是，放弃他了。
“李将军，李将军？”
这人！何君星强压着脾气，她说了那么一大通，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他毫无反应就罢了居然还敢神游天外，完全不把她放在眼里。
“本宫深知，挟恩以报乃小人行径，”何君星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还是那么温柔可亲，“但今日太后那架势，将军也见着了。想必以后跟羌人交手时，将军也不愿看见羌人的长矛上，插着咱们大盛公主的人头吧。所以，还望将军能念在往日情分，救曜昭于水火。”没办法，如今她臭名昭著不说，年龄也比他大上三岁，求人办事，不得不伏小做低。
“知道了。”李筵掂着手上那块沉甸甸的黑翡翠，讪笑一声，面上终于露出了点儿表情。
黑翡令，北凌李家三百年，仅此一块传承之玉。
祖训有云，既觏黑翡，李氏衔命。
“卑职明日就去向陛下请旨赐婚。”他只轻飘飘地回了这么一句，便转身大步走出了小亭。
何君星愣怔片刻，似是没想到他会如此干脆，她都还没提元安之祸的恩情呢！不过看着那修长的背影越来越远，她终是长舒了一口气，又忍不住恨恨想到，何家皇权可真是岌岌可危，一个二个走的时候都不行礼！
突然一阵清风轻起，何君星的身边闪出一道人影。
“殿下，那边来话了，大司马去了长乐宫。”那人声色沉郁，一袭黑衣，劲拔兀立，看起来像个侍卫，却又未着宫中服侍。
“好，去长乐宫罢。”何君星淡淡回道。
***
长乐宫位于大盛皇宫的东南之隅。由于太后酷爱蔷薇，于是整个长乐宫里都植满了各式样色的蔷薇花树。这个时节，宫墙上只留着藤蔓，但空气中仍漫着花香。
宋太后一踏进殿门，宫女太监们便一拥而上。领头两人先为太后脱下宫装，而后两人立马披上一件浸满花香的襦袍。太后脚步未停，直至坐上锦丝云榻，才缓缓抬起玉手，由两名宫女一左一右，一边轻搓揉捏一边将手没入铺满蔷薇花的金盆之中。
“怎么是峨眉香？！”宋太后眉头一皱。
“太后恕罪，奴婢这就去换。”
宋太后一把掀翻了水盆。
“说了多少次！晚上要熏赤玉！你们这群奴才是不是也要跟哀家作对！”宋太后声音尖利，吼起来更是刺耳，“都给本宫拖出去打！打到记住为止！”
宫女太监瞬间跪了一地，齐喊饶命。
“阿滟……”大司马宋覃揉着眉心，很是无可奈何地走进了长乐殿中，“你好歹也是太后了，动不动就大呼小叫，哪有母仪天下的样子！”
“母仪天下？连个小贱蹄子都治不住，还管得了天下！”
“来日方长，如今她孤身一人，还愁拿捏不了一个公主？”
“孤身？大兄没看见今晚那臭小子护她的样子吗！”宋太后暴跳如雷，“有时候真觉得，他到底是不是本宫生的！”
宋覃道袍拖地，手持一麈尾拂子，施施然坐到了云榻上。
“他一出生就被抱走了，从小是跟着那小蹄子一起长大的，与你稍有离心，也不足为怪。”宋覃被满屋子浓郁的花香呛地直皱眉，“倒是你，和亲乃大事，得徐徐图之。你倒好，直接在御宴上就露了底，那小子能不跟你急嘛！”宋覃颇为不满地责怪道。
宋太后一听大哥语气不悦，瞬间就瘪了脾气，委屈道：“我就是看不惯那小蹄子！一看到她我就想起那个妖后，霸着先皇独宠，死了还要让她女儿来离间我们母子！大兄，你快想想办法赶紧把那小蹄子弄到羌人那里去！”
“和亲这事不用再提了，今晚已犯了众怒。”
宋太后立即拔高了嗓音，“那怎么行！”
宋覃微抬了眼，斜睨着妹妹：“叫唤什么！还不是你自己沉不住气！”
宋太后不敢看他，只好负气道：“那就把她嫁给季儿，让季儿好好收拾她！”
“季儿跟着我做事，又心思单纯，把她放到季儿府上，不相当于给自个儿眼皮底上插针？”宋覃闭着双眼说道。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要她在哀家面前晃一辈子吗？”
“妇人鼠目！”宋覃蓦然睁开双眼，目光锐利地盯着前方，“你儿子的皇位都还没坐稳！成天就知道盯着个臭丫头！”
宋太后吓得一哆嗦，赶紧闭了嘴。
“原想着趁新皇朝贺，至少能收拾一下苍溟那个老头子，”宋覃咬牙切齿道，“再不济也能讨个朱家世子。现在却只来了个李筵！李筵守着西北国门，咱们有什么理由拘着他，不放他回去？”宋覃手中拂子一甩，双眼微眯，“这京中世家就是群蚊蝇，惯会见风使舵！元安门之变虽然让南朱侯被褫了王、苍溟王也失了个儿子，但他们霸着东南富地，转头就能回气！要是我们不乘胜追击，那便是我们危如累卵了！”
宋太后立即走到了兄长跟前，伸出玉手轻捏着宋覃的肩膀，“大兄别气！虽说西北打了这么多年，但也不过是些小小闹闹，想那羌人也翻不出什么大浪。但这元安门之祸里，就属北凌李氏毫发无伤，才真是不可不防。李筵是凌王大世子，又在玄武军内威望颇高，如今独自来了这盛京城，咱们要是能把他留在京中，不相当于折了玄武一翼！到时我们再派个自己人插在玄武军里，何愁拿捏不了凌王？”宋太后见兄长并未打断自己，又接着分析道：“再说这北凌王与苍溟老头子贯是沆瀣一气，如果我们捏住了北凌，再从北地慢慢渗入东南，熬也能熬死他们这条青苍大虫！”
“嗯……”宋覃舒服地闭上眼，似是独自思索，没再吭声。宋太后轻轻揉着他的肩颈，宜家宜室。
突然，殿外的太监拖着声音，小心翼翼地通传道：“启禀太后，曜昭公主求见！”
宋太后立即停下了动作，“她来作甚！”
宋覃闭着眼冷笑一声，“哼！今晚虽是你先露了马脚，但有人可比我们更着急。宣她进来，我倒要看看这小妮子能耍出什么花样！”
何君星在大盛宫中呆了二十年，这还是头一次来长乐宫。她刚一踏进殿门，就被扑面而来的浓烈花香呛得直想咳嗽，索性一揖到底，直接广袖掩面匐在了地上，边掩饰着咳嗽，边对着坐在榻上的宋太后行了个大大的跪拜礼。
“呜呜，咳咳，更深露重，儿臣本不该来叨扰太后休息，但是儿臣…儿臣今日受了侮辱，还请太后为儿臣做主！”何君星趴在地上，哭得十分用心。
宋太后一愣，马上就想到了自家胞弟——宋季，他可是觊觎这小骚货多年，一直空着继妻之位等赐婚，该不会是……
“公主今晚在宴会上还神采奕奕，这才一会儿，就被欺辱了？”宋太后端起一杯蔷薇露水，眼神忍不住往旁边的屏风瞥去。
大司马宋覃站在屏风后，屏着气息听两人的对话。
“呜呜呜，母后，儿臣…儿臣实是再无脸面示人了，不如就按母后的意思，将儿臣送予那羌人吧，至少还能让儿臣以身报国，为民尽力呜呜……”何君星用力挤着眼泪，幸好那纱罗轻薄，沾了水便晕出一大片来。
宋太后禁不住内心嗤笑，这小妮子是揣着明白给她演糊涂呢！明知道不可能再将她送去和亲，却还在这会儿跑到她面前来家国大义。她看着俯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的何君星，真是气不打一处来，这个扶不上墙的宋季！把人弄了就弄个彻底，怎的还让人冲到她面前来告状！不过，宋太后也着实起疑，她那缺根筋的弟弟，竟有能耐占到何君星的便宜？
“你这前言不搭后语的，就知道哭。倒是先说说，谁这么大本事能把曜昭公主气成这番样子？”宋太后勾着嘴角，缓缓润下口花露，“哀家再来看，能不能为你做这个主。”
“呜呜，就是…”何君星似是极难为情，小声嗫嚅道：
“就是那北凌大世子，龙鳞少将李懋临！”